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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偷窥一百二十天-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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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出现在烂尾楼顶上?她也不像流浪者或精神病人,从穿着打扮与皮肤来看,跟街上的时髦女郎没什么区别。这是闲得无聊的行为艺术?城市探险?抑或拍电影?

观察了整个下午,没看到第二个人,直到黑夜覆盖空中花园,她居然躺在墙角睡觉了。

我决定等到明天再自杀。

8月2日。

小时候,同学们给我起过各种绰号,其中有一个叫隐形人。

我经常站在别人身后很久,不发出一丝一毫声音,直到对方回头被吓得半死。有时我会在寝室间穿梭,往往经过许多个房间,所有人竟不知道我来过。

“他是小偷的儿子吧?要不怎么到哪儿都不留痕迹?”

“不对,他是外星人!”

“屁!全都在乱说,我们班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都是你们幻想出来的,看看教室里他在哪儿?

“咦,真的没有啊。”

其实,我正躲在最后一排座位下哭泣,却连一声都没吭出来。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同学记得我的存在。

今天,刚起床就扑到望远镜后,塔顶上的女人还在,坐在空中花园的墙角下,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

她出不去了。稍微调整距离,能看清她肩头的蚊子块,裙子破裂缝隙里的皮肤。胸口晃着一根项链坠子,把镜头推到最大倍数,依稀分辨出天鹅形状,阳光下略微有些反光。她的身边有双红色的高跟鞋,除此别无他物,如果有台手机,早就打110求救了吧。

我拨了报警电话,但随后挂断。

如果,她被救走——我就会按照原定计划,从这扇窗户跳下去自杀。

如果,还能在望远镜里看到她的话,我也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我还想多活一天。

8月3日。

每天清晨,这个三十层楼顶的房间,会晒到夏日灼热的阳光。躲在镜头背后的瞳孔,猫眼似的收缩,偶尔产生眩晕感。

没有食物,没有水,白天在塔顶的酷暑之中,晚上睡在墙角的水泥地上。

她即将变成一具美丽的尸体。

还是决定打电话报警,在她饿死之前,然后自己从这扇窗户跳下去。

突然,望远镜里的她在干吗?不可思议,她在制造捕鸟陷阱,耐心地躲藏在石榴树下,真的逮到了一只小鸟。她用树枝把鸟刺死,真残忍。怎么吃呢?她异想天开地钻木取火,以为自己是北京猿人?但成功了,傍晚时分,空中花园点起一堆火苗,她小心地烤起麻雀,看起来很美味。

暗淡的夜色中,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很迷人。

遇见她以前,望远镜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双腿、眼睛与嘴巴,代替我走到无数人的面前,那是一个真正巨大的世界,可以无所顾忌地看到——他们在工作、吃饭、看电视、玩电脑、打手机,还有睡觉。有的一个人睡,有的两个人,或更多人。他们有时笑,有时哭,有时对天空充满期望,有时又恨之入骨。

如果,让我自己走到那些人身边,即便面对面,朝夕相处,恐怕也一无所获。

相比于用肉眼看这座城市,用望远镜看得更丰富而真实。我相信自己有无数朋友,每天跟他们在一起生活,简直高朋满座,夜夜笙歌,就像盖茨比的奢华派对。我可以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或绰号,知道他们的特长和缺点,比如谁打DOTA是好手,谁又是泡妞与始乱终弃的专家,哪家的妻子习惯红杏出墙,某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却是衣冠禽兽……

我闭上眼睛,整夜脑海中都是塔顶上的女人……

8月7日。

她在墙上刻了什么?

望远镜捕捉到她因饥饿而发青的眉眼,有烟熏妆的效果。她的身材越发骨感,胸部因此变小,胳膊虽细却有力量。昨天,她抓住一只老鼠,令人吃惊地剥了老鼠皮,跟小鸟串在一起烧烤吃了,表情厌恶,事后趴在地上干呕半天。

只要每天站在窗后,透过望远镜看着她的一切,我就渐渐忘了想要自杀这件事,不知是阿兹海默氏症作祟,还是偷窥本身。

为了避免忘记时间,我开始在自家墙上记录“正”字。

当看到她用泥土做了个洗脸盆,用高跟鞋当杯子喝水,闭着眼睛吞下蟑螂与蚂蚁,我开始佩服乃至崇拜这个女人。

如果,自己被扔到那个空中监狱,不知道是否活得过第二晚?

为什么不救她上来?只要跑到巴比伦塔顶的天台,放根绳子下去。可是,她的感激会持续几天?她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很快忘记我的脸和名字,再次见面就变成擦肩而过的路人。何况,我开始没有救她,等了那么多天再出手,这算什么意思?不也一样犯罪了吗?

夕阳,再度笼罩巴比伦塔,越过庭院深深的高墙,直射到火红的石榴花与她脸上。她还想利用烧烤的烟雾,盼望有人打119火警。不过,除非用望远镜,否则即便侥幸被人看到,也会认为是阳台BBQ派对,或是流浪汉占据了烂尾楼埋锅造饭。每次点火要烧掉许多枝叶,石榴与野草不断减少,她会把整个花园的植物烧光,只剩满地灰烬残渣。

8月10日。

巴比伦塔顶出现一个半秃头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面孔阴惨。

我很紧张,他来干什么?就是把她关进来的变态,还是来救她的人?

然而,他自己坠落进空中花园,死了。

她万分恐惧,任由这具尸体躺在庭院正中,直到整个白天过去。一个女人和一具尸体在一起,这是许多CULT片的情景,但我好怜悯她。这么炎热的季节,死人很快会爬满蛆虫,这种环境中任何活人都不能生存——除非她想要吃死人肉。

晚上,我带着绳子、手电与各种工具,来到烂尾楼下。

第一次爬到塔顶,顺着绳子滑入空中花园。无声无息,踮着脚尖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脸庞,觉得很美。

但我不会碰到她。

抓住那具沉重的尸体,将死人绑在自己身上,通过绳子爬到楼顶平台。我不敢发出声音,害怕把她弄醒,累得浑身大汗。

再见,塔顶的睡美人,我只想让她过得好一些。

我背着散发臭味的尸体,爬下十九层楼,几乎耗尽整个后半夜,才来到烂尾楼的底层。我挖开地下室的泥土,把死人埋进去,这里是天然的坟墓。

十三楼的窝棚,是这个男人的家。我找到一台手机。对不起,我不是偷窃死人财物的无耻之徒,而是想发现某些线索。这台价值三百元的二手货,没有声音只有振动,仅保存了一个电话号码,但无联系人的名字。

抄下这个号码,我用公共电话打过去——是个女人接的电话,听声音还算年轻,我一个字没说就挂断了。

8月15日。

请允许我用“你”来称呼你——巴比伦塔顶上的女人。

酷暑与台风相继过去,裸露尸骨的高塔,再度被傍晚夕阳笼罩,仿佛矗立在碧血黄沙的荒野。原本焦黑的墙体,竟发出赤色反光,似乎屏蔽掉了广场舞的噪音。

写得太酸了吧。

当你快被积水浮出空中花园,我在望远镜里有些遗憾——我将永远失去你了,但我也在为你加油并祝福。

可惜,你仍被困在井底,进入绝境。我从没亲眼见过女人下半身流血,对你充满怜悯。裹在你身上的布片,早已看不出裙子形状,更别说其他敏感部位。当你转身背对我,恰好露出大半个后背,我看到了你的文身,黑色翅膀上的英文花体字——LZCS。

某个名字?还是代号?甚至——你被关在空中监狱的原因?有人在你背后刺上这行密码,而你却无法看到,塔顶也没有镜子让自己发现,但这行字母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我买了台红外线夜视望远镜,跟白天的普通望远镜交替使用,夜以继日观察。漆黑的空中花园,衣不蔽体的你,在望远镜里散发红光,像夜间觅食的动物,也像美国大片中特种兵看到的敌人。红色越发强烈,不意味着生命力增强,恰恰相反,是奄奄一息——高烧影响了红外线,当视线里一团火球,就是全部器官烧死衰竭之时。

9月15日。

“无数架飞机从我梦中飞过,没详细数我打下多少架来,但是每一架都是为你而打。”

这是一句电影台词——我也是。

回想这一个月多,我把药、水和食物,通过“黑鹰”飞过高空,送到你身边。

刚开始很紧张,担心小直升机会不会半空坠落,或者操纵失误撞到墙上,后来才越来越娴熟地操纵。

看到你渐渐恢复健康,每天早上吃着我买的面包和水,我很有成就感。

但有了更多疑问——你是谁?

从此以后,“黑鹰”不仅是运餐车,也成了接线员。它是我在大学时代亲手制作的,按照《黑鹰坠落》的直升机原形,那是我最爱的电影。

如果要救你出来,这是必需的前提——你为什么会被关在塔顶?

你是犯了某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吗?如果贸然把你放出来,是否会危害世界和平?甚至,你是否有什么高致命性的传染病,因此不能与任何人接触,只能被放到空中花园自生自灭?

最近一个月,我在24小时便利店上夜班,这是失业以来的第一份工作。每个夜晚,独自坐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我并不感到孤单与恐惧,相反心里有许多憧憬,遇到下雨天还会牵挂——因为还有一个女人,同样孤独地躺在塔顶的墙角下,面对毫无遮拦的星空。

10月15日。

在我传递给你的录音笔里,第一次亲耳听到你的声音——温柔,感性。我喜欢。

崔善,我知道了你的妈妈叫麻红梅,你的爸爸叫崔志明,还有你的高中、大学的闺蜜,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

一切都像挤牙膏似的,我怀疑你是不是失去了记忆,难道也得了跟我一样的病?

为了证实你没有骗我,我冒充成你的男朋友,前去拜访你人生中的各位朋友与同事。我偷偷录下对话,通过黑鹰传递给你。也许你不信,我是第一次面对那么多陌生人,那些或可怕或奇怪的人们,面对面扑出气息到我脸上,以及各种冷漠、轻蔑或狡诈的眼神。

很抱歉。

11月1日。

我坐在市民广场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晚上,这里会成为流浪汉的床,或者年轻民工男女的情人旅馆。

仰望巴比伦塔顶层那几面灰蒙蒙的砖墙,谁也不曾想到还有一个女人,已衣不蔽体地生存了九十天。

忽然,一片什么东西飞到我的额头。

原来是张破纸片,简直狗啃似的,却有一行字——

“救命!我在楼顶!巴比伦塔!”

纸片上是你的笔迹,漂亮而不潦草,很容易辨认。但我并不紧张,而是四处收集类似的纸条,在附近树上又发现了一些。

这些随风散布出去的求救纸条,想必不止一个人收到过,但除了我不会有人在意的。

这没什么稀奇,就像住在群租房里的大家,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低头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谁会停下来注视窗外呢?

我查到了林子粹最新的地址,用微型录像机偷窥和监视他。

11月15日。

你开始在录音笔里讲述你跟林子粹的故事。

其实,我很伤心。

随着我大脑萎缩的加快,你的人生却越发清晰。我难以自制地上瘾,包括你最不敢让别人偷窥的隐私,都以照片与复印纸的方式,密密麻麻地贴在我的整面墙上,每天触目惊心地提醒自己,对面塔顶上的女人是谁。

我总是忘记吃药,只能用红色大字把“每天吃三次药”记在墙上,否则我已经死了吧。

为了警告你试图逃脱的行为,我深夜潜入到你的身边,用手机录像功能记录下了一切。你睡得好香啊,丝毫没察觉我的存在。我大胆地躺在你身边,看着你均匀的呼吸,黑夜里发亮的头发,闻你体内的气味。

女人的气味。

对不起,我不是变态狂。

11月21日。

我差点被你杀了。

当你僵硬地躺了一天一夜,连“黑鹰”带来的食物也没碰过,我非常担心你。

小善,你还活着吗?如果你死了,很快我也会死的。

半夜里我再次潜入空中花园,想要把你抢救回来。然而,你却趁我不备袭击了我,用利剑般的树枝刺入我的胸口。

再偏一厘米,就会撕碎我的心脏。

但我逃了出去,难以置信,胸口插着致命的凶器。

凌晨,我艰难地走到最近的医院,急诊室的女医生也被吓坏了,帮我拔出那根树枝,反复清洗伤口。医生要求我住院观察,以免伤到胸腔内的脏器,但我只挂了两瓶盐水,就自己扯掉输液针头,悄悄从医院里逃跑了。

我怕你早上挨饿,尽管你想要杀我。

崔善,你到底有没有杀过人?

11月23日。

我还活着。

请你不要太内疚,也不要太担心。

为了验证你有没有说谎,我去了程丽君死亡的案发现场,果然跟你描述的一样,我还发现了一张《天鹅湖》的唱片。

奥杰塔?OR?奥黛尔

她在塔顶。

对不起,我更喜欢叫你奥杰塔,那是白天鹅的名字,也是你的英文名字Ode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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