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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补玉山居-第30章

小说: 补玉山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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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妈是不是跟正常人一样?要不说你看出她有病吗?”
这是许含笑在向未来嫂子夸奖母亲呢。
“就是啊,你们太老实,何苦告诉魏叔叔呢!我下次介绍那个X光技师,什么都不对他说!”
这是未来儿媳对未来婆婆的肯定,以及她对她的推销计划。
真该马上去吐一吐。姓许的好狠,买通所有人来给她下毒。毒化她婷婷的生命生活。她现在一定要熬住,不能去吐,因为一旦他们知道他们下毒成功,都会把罪责推到她头上:“看看,又犯病了吧?”然后顺理成章地,他们又会把她送回医院。这是晚辈家长们跟她没商量的事。一旦回到医院,她就不可能租一间小屋,养一只猫一只狗,逢年过节接老张出院,接到小屋里,一家四口挤一挤……她为自己的清醒而惊喜。欠缺一点健全的脑筋能做出如此逻辑的分析,有如此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意志吗?
豆豆埋怨自己女朋友,怎么不早把X光技师介绍给母亲。听说给他介绍老伴儿的人不少,还有一个是过去的老电影明星呢。哪个明星?谁知道,她们那一辈人演的电影我父母都没看过,太老了!那希望不会太大了。管他呢,先介绍呗,最多花一顿饭钱。
“没错,请技师来咱家吃饭,顺便显摆一下我妈的厨艺!”
这是豆豆的声音。一锤子定音了。
大年三十因为缺乏管理人员,福利院把病房楼加了大锁。除非家属探视,病员不得到楼外去,平日排着队出去晒太阳或干活儿的活动全部暂取消。剩下的病员不多,却把四层楼的电视都打开了,各播各的晚会,新闻、脱口秀,音量都开到了极限,让电视们楼上楼下地吵架,比病号满员时还热闹。
他对自己说:从现在起我就叫张书阁了。因为有一个人值当他把这名字交给她,由她珍藏爱惜。这个人是干净的,她的嘴叫“张书阁”三个字绝不会把它弄脏。
从会见室回病房的路上,他便飘飘然地这样想着。他也用右手——那只天才灵秀又白又净的手去摸了摸她的手。她的手真纯洁,真幼稚,无名指和小指上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所以从这个时刻起,他就可以恢复自己真实的身份:一个叫张书阁的彖刻天才。他在疯人院隐名埋姓地度日,让那个张书阁只活在院外的世界上。张书阁去各地参加彖刻展览,得名次,挣奖金。奖金不少呢,一枚章有时能挣几百块。工资才多少?才五十八块。还是车间的四级车工的工资。那个真人张书阁是不露相的,进入各个展厅和颁奖大会都是隐身的,仅仅那张印着他彖刻的纸作为他活着。真正活着的生命往往无形无态,而有声有色的不见得是生命。这是他从会见室往病房走的一路上想到的。那个无形的却是真实的生命并不在这疯人院里,而跟着她走了。她叫舒婷婷。不过他叫她文婷。文雅的、婷婷玉立的。

第四十章
更新时间2009…4…20 11:41:19  字数:4103

 据说他恋爱过几次。头一次很早很早。“从前有座山”那么早。“从前有个小伙子,会在木头石头肥皂萝卜上刻花鸟虫鱼”。老乡们这样流传着。“从前有个小姑娘,也是北京学生,和他相好上了。”老乡们把故事传给后人。“从前有一种人叫知识青年。啥知识也没有,还不如过去教书的李先生,李先生好歹会写对联”。“那个会刻石头的小后生是个疯子,下来第八年疯的。”“他爷就是疯子,也会刻石头。”“整天把人都刻成石头,不是疯子是啥?”“把毛主席也刻成石头,鼻子都叫他刻掉了。”“后生就是那么疯的。”
张书阁不知道自己的故事,可别人都知道。别人知道,可告诉他的又都不一样,他也不知该信谁的,所以他等于还是不知道自己的故事。比仿关于他的女儿,故事就有好几个。老乡们说“从前有个男知青搞大了一个女知青的肚子,生下了一个小知青”,“女知青把闺女丢给一个婶子,自己回北京了”。“那个男知青再也没找着他的闺女,所以就把石头刻成他闺女”。
工厂的人讲他的故事也讲得好。“张亦武是失恋疯的。病退回北京进工厂的。跟他女徒弟要结婚了,女徒弟发现他不对劲,赶紧逃婚。他呢,就又犯了疯病。”……
现在他在会见室到病房的路上。星星出来了,稀疏昏暗,不过强似没有星星。据说北京没有星星。没有星星好些年了。没有星星算是天吗?
“你在说什么?!”后面跟上来的人问他。
他扭头看着这个人。人们把他自己和自己说话看得了不得,是发病的兆头。人找不找合适的谈手,把自己当谈手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要遭到他们下药的待遇?!
“我跟你说话呢。”他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一个值班护士,虎背熊腰。负责押送他去会见室。他爱逗医护人员,玩他们的脑筋。
“我听你说半天话了。”
“是啊。我知道你跟着呢!”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不算是天?!……”
“好话不说二遍。”
虎背熊腰的男护士看着他的病人。他可不知道这个病人忽然想到一个妙计了的办法,可以和文婷做正常恋人的办法。他看着混背熊腰的护士,忽然想到了那个山村,三十四户人家,一个叫补玉山泉的农家客栈。他去那里找过石头。虽然鸡血石是伪冒,那里的秀丽山水可半点不伪冒。他面对着男护士年轻宽阔的脸膛,心想这扇门他一定会打开的。堵上围墙的洞也难不到他,他可以在这宽阔年轻的血肉之躯上挖墙角。
“你跟我来,”他对男护士说。
男护士以“你干不出什么好事”的警惕表情一直跟他上了五楼,进了他的病房。五人病房现在只剩他一人。男护士一脚在房内一脚在房外,全身各就各位,以防他的疯狂突然朝他袭击。
“你进来啊。”
“你要干嘛?”
世上的人全都怕疯子。所以做疯子可以所向披糜。
他从口袋摸出一块石头。石头猛向他一翻。男护士的眼睛猛的一亮,看见了石头上的人像,非常逼真的爱因斯坦。他跟男护士将要靠这个达成第一步合谋。
“知道吗?它可以卖钱。”张亦武朝男护士进了一步。
男护士朝后退一步,问他卖给谁。
“知道卖给谁我找你干嘛?”张亦武说道。“你认识琉璃厂吗?上那儿找个谁,一定能卖掉。”
“能卖多少钱?”男护士问。
男护士进来了,也不怕张亦武突然用爱因斯坦砸他个脑浆四溅了。
“跟他们要五百!”他用丑陋的左手比划出“五”。
合谋初步达成。男护士将从五百块中提取三百。因为那将是很辛苦很窘迫的工作,就象北京大街上讨厌的推销员;推销美容院广告、足疗广告,房地产,星相手相……
男护士第二天把推销的结果告诉了他:只能通过一个卖石头的小贩去推销,几时销出去,几时三人分利。因此张亦武的利由两百变成了一百二。
过了五天,男护士又来了,满脸喜洋洋的红光。他把两百元放在张亦武面前,问他下一个爱因斯坦什么时候出世。张亦武拿出一块石头,又那么朝男护士一翻。男护士朝上面瞪着眼。一个陌生人的头像啊。不陌生,是拳王阿里呀!拳王阿里不好卖,还是爱因斯坦好卖!可是阿里难刻呀!因为他是黑皮肤,黑皮肤上刻五官,太不容易了!谁管你容易不容易,人家就要爱因斯坦!刻他上百个爱因斯坦就发了!不想刻爱因斯坦…。。不是爱因斯坦卖不了一千块!那就少卖点。能多卖为什么要少卖?!
“我就是不想再刻爱因斯坦,你爱卖不卖。”
这是一句不容商量、没有争论余地的宣言。张亦武听很多人告诉他,典型的疯子就是他这样的,不留任何余地,极端极至,不可理喻。他现在又在男护士脸上看到正常人和不可理喻的人打交道时的表情了,就是这种笑容,他是成年人而你是小孩的这种笑容。
男护士答应拿着拳王阿里去试试,看看小贩肯不肯出五百块买下他。他用正常人那种不坑人白活的思路考虑问题,对张亦武说拳王阿里一定难出手,但只要小贩一把掏出钱就行,事后他卖不出去是他的事。
结果第三天拳王阿里就以八百块卖了出去。
“快刻快刻,看来咱要发财了!”男护士说,替他摩拳擦掌。
“我刻不出来了。”
“……怎么了?”
他这时候躺在自己床上,其他四张床的病友仍缺席。楼道里在重播春节晚会,据说疯子疯得狠就成孩子了,什么东西都反复看反复听,越看得熟悉越喜欢。张亦武从这一点分析,断定自己不属于特别疯的,因为他从来不喜欢重复的东西。好东西都是偶然生发的,好比艺术作品和孩子,都是不可重复的。激情也是个好东西,也是不可复制的。对一个女人的激情,对一件艺术品的激情,都不可能被复制出来,用于另一个女人,另一件艺术品。他因为那不可复制的激情而制造了不可复制的女儿。事后,一切都证明了女儿的独一性。再也没法有第二个一模一样的女儿。其实他从没见过女儿。但这不妨碍她具有最尊贵的独一性。就象爱因斯坦。就象拳王阿里。就象他刻画他俩时的冲动——他是为了文婷而刻画他俩的。在文婷款款地走向他时,他身上另一个人——张书阁就复活了。文婷在一个医生、一个男青年之间,款款走着,他从楼上窗口看着她,同时对张书阁说:该你出场了。
“为什么?!”男护士问道。“你没石头了?”他往他病床下看看。
“跟你说不清楚。”他在心里叹口气,对张书阁说,你看,他以为激情就是驴和马配种下骡子的东西。
“什么?!”男护士问。
他听见张书阁以极其文雅、几乎小说中的语气说他太粗鄙,配种这种的话不可以脱口而出。张书阁还说,他应该去读读书,读了书会有创作灵感。比如读《静静的顿河》、《带阁楼的房子》、《叶甫根尼&;#8226;奥涅金》。
“好的。”他答应了张书阁。
“你需要什么样的资料?时尚女性杂志到处有卖的,就是太贵,成本得算分摊。”男护士说。
“好的。”他听张书阁又提出一部书名:《老人与海》,它会让他懂得,被常人理解的疯狂是一种最好的境界。
“刻一个莫文蔚,要不章子怡?”男护士说。“那个小贩说女明星肖像好卖。”
张亦武跟张书阁说,人们要他刻他从来没见过的人物,这不苦死他了?
“反正女的比男的好卖!”
“好的。”
张亦武闭上眼睛。这下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地看看文婷。他紧紧闭住嘴,也希望张书阁闭嘴。这样男护士就不会听见他俩的对话,就不会把他俩的对话当成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他自认为装打鼾的功夫是不错的,而男护士却说:“少他妈装丫挺的,想让我走就说一声!”
到了大家都过完节回来的这天,他还是不想操刻刀。男护士一脸讨好,塞给他几包烟,问他刻的怎样了。他突然对男护士说:“放我出去。”
男护士东南西北看了看,看看有人听到他的话没有。
“出去干嘛?”
“出去找好石头。现在我这些石头都不灵。刻起来没情绪。石头好了,价钱也能卖得好些。”
他心里得意极了:谁说他有病?他的话多么在理,理由多么难以驳倒!
“没有家人为你办手续,怎么出去?”
“看你的了。”
男护士站在那里,头顶一根枯槐枝,一点点风那枝子就成了教鞭,在他帽子上指指点点。他终于被指点得开了窍。他说他去活动一下荣宝斋的领导,让他们出一封介绍信,请彖刻大师张亦武去现场献艺。没想到领导们一听说彖刻大师是福利院的“三无”病员,都相互踢球,直到三月份,事情还没有眉目。
三月份却是个好月份,是文婷来看望他的好月份。灰乎乎的冰开始溶化,下面黑乎乎的河水从裂缝溢上来。文婷真美,头戴一个紫色绒帽,大口罩上的眼睛又大又干净。男护士这次立功了,把文婷放进了楼道。
文婷进了他的病房,跟另外四个面无表情的病友打了招呼,又向他们散了烟。这也不帮忙,他们照样面无表情,照样不让地方,全都原地坐在各自床上。这是个春天的上午,南来的阳光照在桌上,一瓶蓝色墨水成了老大一块蓝宝石。北京既没有太阳也没有蓝墨水,文婷告诉他。她把一个老录音机放在他床头,又从包里拿出一堆磁带。都是她喜欢的音乐:西比流斯,布拉姆斯,门德尔松……她尽量遗忘谁让她喜欢上音乐的。那姓许的在文化馆给人上音乐课,用音乐勾引了她。她开始给老张放音乐。用耳机,不会影响别人。她说着看一眼无动于衷的面孔们。喏,这个耳机插孔不灵敏,得使劲用手抵住它。文婷示范着,自己把耳机套在头上,又摘下来,套到他头上,一面拉起他丑陋曲扭的左手,抵紧耳机和录音机的接口。她看着他的脸,看看他是否听出神听入迷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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