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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贼道三痴.雅骚-第3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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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笑笑,点头道:“敢战便好,我等京官正有赖于廖千户这样的边陲将士保护。”
张原只是一个过路的使臣,不是巡按辽东的御史,没有权力指责廖千户这样的边将,可气的是象廖千户这样的人还自信满满,说起话来豪言壮语,根本没把奴尔哈赤放在眼里,简直求战心切,巴不得奴尔哈赤挑衅,他们好踏平赫图阿拉、掳掠女真人的牛羊和妇女——
四月十三,张原一行来到广宁城,辽东巡抚、总兵、都指挥使司和广宁镇守太监的行辕都设在此,这是辽东大城,城墙高阔,马步军士两万余人,设有屯田、粮储、马市,可以说广宁城是辽东的军事政治中心——
虽然柳东溟急着要在五月初八之前赶到王京,但张原还是在广宁待了两天,分别拜访总兵张承胤、都指挥使韩原善、镇守太监鲁淮,辽东巡抚李维翰月初去了抚顺,张原未能见到,但就张承胤、韩原善这两位高级将领给张原的印象是极其失望,张承胤、韩原善是与女真人直接接触的边将,也对奴尔哈赤持藐视态度,认为不足为虑,张承胤说他手下有一万五千精兵,配备有大炮两百门、小炮两千门、鸟铳五千支,火力凶猛,建州奴酋敢来犯,那是自寻败亡——
张承胤对张原很是礼遇,见张原对边备感兴趣,特意领着张原去校场观看他的军士操练,命军士试射鸟铳让张状元观赏,五十支鸟铳齐射,不料当场就炸了四支,其中两个枪手轻伤,另两个军士一个炸瞎一只眼、一个右手手指炸没了,留下终身伤残——
张承胤大为尴尬,说道:“这鸟铳打制不甚精良,经常炸膛,兵部还经常克扣军饷,致使军心不振,张修撰出使归来还京后,还望多向吴阁老、兵部魏侍郎进言,辽东军饷不能拖欠,这枪炮火器还得打制精良一些才好。”
张原知道大明军中火器虽多,但威力不强、可靠性低,可这些都还不是致命弱点,最致命的是明军将领普遍骄傲自大、轻视女真人,不踏踏实实练兵、不整治军备,一旦被女真人击败,又畏敌如虎,从狂妄到卑怯转换得极快——
张原道:“兵部有新打造的燧发枪,张总兵可向兵部申请更换。”又问:“当前辽东全镇可用之兵有多少?奴尔哈赤又有多少能战之士?”
张承胤道:“辽东全镇有兵六万余,奴尔哈赤最多不过五万兵马吧。”
张原心道:“连朝鲜人都知道奴尔哈赤仅长甲骑兵就将近四万,你这辽东总兵却蒙昧无知。”问:“辽东这六万军士都能战否?”
张承胤迟疑了一下,答道:“大约有一半能战,其余三万都散在各城堡、驿站服役,有这些兵防备奴酋尽够了,若奴酋敢向我辽东用兵,兵部可立即从其他边镇调兵增援,我亦可就地募兵,兵员方面女真人如何敢与我大明比,唾一口唾沫也淹那老奴了,哈哈,张修撰,小将是粗人,言语粗鄙莫怪。”
张原苦笑,明年就是张承胤的死期,抚顺失陷后,张承胤领兵一万前往相救,在金石台界被代善、皇太极击败,张承胤战死,全军覆没,据传后金在此役只折了两个小卒,这样一边倒的屠杀简直不可思议!
张承胤虽然年近五旬,但长年习武,矫健壮实,对张原很友好,张原看着张承胤的笑容,心里叹道:“本家,我该如何拯救你?”
☆、四百五十八章 痛打秃驴
张原把朝鲜书状官金中清请来,让金中清向张承胤介绍朝鲜人了解到的建州女真兵力概况,张承胤听罢却不以为然,他说建州女真人口总数不过二十万,奴尔哈赤麾下如何能有三万长甲骑兵和五万步卒,这绝无可能!
张承胤说得斩钉截铁,张原这个第一次来辽东的词林官还真没法和他争辩,摇了摇头,说道:“奴尔哈赤去年就已立国称汗,对我大明不臣之心彰显,张总兵还得小心提防,多派哨探、间谍前往建州打听对方虚实,这才是知彼知己的长远之计。”
张承胤点头道:“张修撰说得极是,去年老奴妄自称汗,李巡抚业已严词加以训斥,同时派人前往侦察,获知建州一带水灾严重,女真人饥寒交迫,老弱死亡无数——”
说到这里,这辽东总兵朗声一笑,目视金中清,大声道:“老奴自顾不暇,还怎么对我大明用兵!”
张原道:“建州逢天灾就更要防备了,那些女真人吃不饱穿不暖就会想着劫掠我大明,这已成了女真人习俗了,叫‘抢西边’。”
张承胤笑道:“那是早年的事了,自李老将军平了古勒城,女真诸部都老老实实,奴尔哈赤三年前还派人入京进贡,只想获得一些赏赐,何敢犯边。”张承胤口里的“李老将军”就是李成梁,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余载,有功有过,奴尔哈赤能扩张成今日的势力,与李成梁养虎为患脱不了关系。
对这个张承胤没什么好说的了。血的代价有时是必须要付出的,不然张原的话没有人信,倒会有人指责、弹劾他畏敌如虎、散布悲观言论,张原问:“李巡抚大约何日能归广宁?”辽东巡抚李维翰或许可以谈一谈。
张承胤道:“待张翰林从朝鲜回来应该就能见到李巡抚了。”
张原又见拜会广宁镇守太监鲁淮,还没说上几句话,鲁太监便托张原帮他带一批真丝、彩缎、瓷器、木器去朝鲜贩卖,即命一个商人来拜见张原。这个商人名叫张儒绅,四十来岁,是鲁太监手下的皇商。鲁太监道:“杂家这也是为万岁爷办事。”
大明与朝鲜的贸易往来密切,双方使臣出使时往往都会捎带一批各自国家的商品前往,晚明商品经济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啊。
张原略一沉吟。他也想通过这商人了解一些边贸情况,便答应了。
鲁太监甚喜,即命赏给与张原随行的六十名锦衣卫、范通事和张原的七名随从每人圆领纻衫一件、白夏布摆一件、大毡帽一顶、鹿皮靴一双,还有白银三两,副使阮大铖和随行副千户甄紫丹除上述衣物外,银子增为每人二十两,鲁太监说得很堂皇,说是代万岁爷赏赐的,对朝鲜使臣也有一些赐物——
至于张原,鲁太监笑呵呵道:“杂家送给张先生的礼物先暂存在这里。待张先生归来时一并带回京中。”对于东宫日讲官,太监一般都会尊称一声先生,听鲁太监这口气,给张原的礼物定然丰厚。
镇守太监本应是管理边防军政的,这个鲁太监却是热衷于做买卖。万历皇帝派鲁太监在此也是为了敛财,自辽东矿税太监撤消之后,万历皇帝觉得内库收入损失不小,就让镇守太监把经商的重担挑起来,在抚顺马市与女真人做生意的就有好几个是鲁太监手下的商人——
……
四月十五,张原一行重新上路。鲁太监手下的那个商人张儒绅领着三十名随从押送着三十辆双辕大车随行,柳东溟很着急,现在距离王子李祬五月初八诞辰只有二十三天了,而从广宁至汉城还有两千四百多里路,若是逢雨天还得耽误,所以柳东溟与张原商议,能否早起晚宿、加紧赶路?
张原也不愿意在路上多耗时间,与阮大铖、甄紫丹还有张儒绅说了一下,使团加紧赶路,天气晴好时,一日要经过两个驿站,关外驿站与驿站之间的距离要比关内远一些,关内陆路每隔四、五十里就有一座驿站,而出了山海关,差不多五、六十里才有一座城堡式的驿站——
此后数日,日行百余里,四月二十日渡泰子河抵达连山关,守关千户将张原一行迎入关中歇息,次日一早众人准备启程时,大雨瓢泼而下,没法赶路了,柳东溟心急也无可奈何,拗不过老天爷啊,好在这里离鸭绿江已近,算算行程,应该能在下月初八前赶到王京。
这几日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大雨一下,清凉了许多,张原在驿舍与阮大铖品茶闲话,阮大铖是享受惯了的人,抱怨道:“旅途闷苦,不知哪里有消遣之处?”
张原把范通事叫来询问,范通事多次往返朝鲜,沿途都很熟悉,以为两个年轻的使臣旅途寂寞想寻花问柳,便说道:“要不唤几个歌妓来唱曲玩耍?”
阮大铖眼界挺高,说道:“这边关军塞能有什么入目的歌妓,庸脂俗粉、淫词小调,直让人欲呕。”
张原问:“这附近可有什么风景名胜?”
范通事道:“城北的青岭风景颇佳,但雨天不适合登临,还有一座普慈寺,以荷花出名,卑职方才看到两个朝鲜使臣也打着伞往普慈寺去了。”
张原对阮大铖道:“集之兄,且到普慈寺去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何?”
阮大铖笑道:“也罢,让寺僧忙乱半日也有趣。”
张原、阮大铖、范通事、穆敬岩、王宗岳五人打着伞出了驿舍,马阔齐和舍巴二人戴着尖斗笠跟着张原,张原现在对这两条尾巴已经习惯了。
普慈寺是一座小庙,这雨天更无香客,连寺僧也没看到,张原几人在佛像前拜了几拜,正待转到寺后看荷花,听得衣钵寮有人在说话,雨声淅沥,听不分明,走近一些,辩出衣钵寮中人说的是朝鲜语,张原新近学的朝鲜语,正是兴趣高的时候,但听寮中人用朝鲜话说道:“小僧本系朝鲜人,祖父逃荒到此,今已三世,因为这里离我国近,所以我国人多有往来长住于此的,论起来这里本是高句丽故都,鸭绿江北岸直至辽阳、沈阳都是高句丽的领土,被中国夺去上千年了,不知何日能重归我国?”
张原一听就恼了,没想到四百年前就能听到这种论调,孔子、李白、李时珍、长白山都是你们朝鲜或者韩国人的是吧,高句丽又不是高丽,高句丽和朝鲜有什么关系!
“咳,咳。”衣钵寮中有人轻咳道:“戒勉大师,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太久远的事了。”
名叫戒勉的朝鲜和尚道:“小僧遇故国之人,畅言几句何妨,小僧居此四十载,见中国人无论百姓还是兵丁,最是怯懦无勇,遇贼皆奔蹿不敢争斗,遇事不敢当面直言,背地里倒会报复害人,所以连山关卫所千户都是招募我国善射者为先锋,我国一人直抵得中国百人——”
张原忍耐不住了,戒勉这秃驴居住在大明地界已历三代,不耕不织,受大明百姓布施供养,却这般毁谤中国人,秃驴着实无礼,既已遇上不严惩更待何时!
张原大步走到衣钵寮前,寮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赭袍僧人与朝鲜书状官金中清各坐一个蒲团,正促膝倾身说话,见到张原几人,金中清赶忙站起身,拱手道:“张修撰、阮行人,也来普慈寺看荷花吗?”
张原向金中清拱拱手,盯着那赭袍僧人,问金中清:“金参军,这僧人是你朝鲜国的?”
金中清还未答话,赭袍僧人起身合什道:“小僧是这寺院的主持,法号戒勉,是在辽阳僧纲司入的僧籍、领的度牒。”这时说的是大明官话了。
张原喝一声:“把这秃驴拿下。”
马阔齐应声上前,抓住戒勉的双手往后一扭,那秃驴大叫道:“小僧何罪,小僧何罪!”
金中清也骇然失色,拱手道:“张修撰,何故如此?”
张原冷冷道:“范通事,你来说。”
范通事便用大明官话将这戒勉和尚方才的言语复述了一遍,阮大铖正奇怪张原怎么突然发火抓捕这寺僧,这时才明白,不禁大为恼火,连声道:“打这和尚,痛打一顿,竟敢如何大放厥词。”
金中清额头冒汗,心想自己方才幸好没有出言附和,不然就更糟糕了。
“咦,出了何事?”
柳东溟带着两个伴当从寺后看荷花归来,满脸诧异之色,向张原、阮大铖二人施礼。
张原道:“这和尚极其无礼,先让人押到千户衙门去治罪,再革除僧籍,罚作苦役。”
柳东溟不知何故,忙用朝鲜语低声问金中清究竟出了何事?
范通事在此,金中清不便用朝鲜话和柳东溟私语,当即以大明官话向柳东溟略略说了方才之事,柳东溟“哦”的一声,觉得张原有些小题大做了,寺中偶语,也要治罪吗?
而且柳东溟觉得戒勉和尚说得有理,这一片土地本就是千年前高句丽的领土——
☆、四百五十九章 平壤的舞女
张原心知柳东溟对他严惩戒勉和尚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柳使臣、金参军,这和尚分明是挑拨我大明与贵国的关系,作为一个朝鲜后裔说中国人怯懦无勇、说贵国一人直抵得中国百人,此言可是有心肝者?大明立国至今二百五十年,贵国受二百五十年之庇,曩者贵国经倭寇之难,王京沦陷,社稷将倾,本朝即遣十万之师,竭厥岁月,舍生忘死,平荡倭氛,我大明将士告别父母妻儿远离家园,蹈烽火之地、历刀兵之险,奋不顾身以至捐躯者为何,念贵国国王世笃忠贞也,念两国世代交好也!”
张原言词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柳东溟、金中清二人面有愧色,柳东溟道:“张修撰教训得是,昔者杨经略自班师归国,王京士人男女重髫戴白,送出北郊,依依不舍,壬辰再造之恩,万世不可忘也。”目视戒勉和尚,斥责道:“你这和尚不好生修行,却妄议国事,愚蠢悖乱,正该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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