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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贼道三痴.雅骚-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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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墨农笑道:“宗子说得是,不留青楼薄幸名,简直是愧对先贤。”
阮大铖来过扬州多趟,说道:“这里离大明寺、平山堂约五、六里,我们去那边一游如何,平山堂是近年重修的?”
高邮商人回答了张原的一些问话,然后连连打躬致谢,回到三橹船,要连夜赶回宝应县去。
张原见众人商议夜游扬州,便过来问:“集之兄,瘦西湖离此远吗?”
“瘦西湖?”阮大铖一愣,“哪里有瘦西湖?”
张原道:“就在大明寺边上。”心想:“难道瘦西湖这时还未得名?”
果然,阮大铖笑道:“那是保扬湖,是故宋护城河的遗留,不过介子唤保扬湖作瘦西湖更妙,保扬湖实比得西湖一角。”
文震孟、黄尊素等人不喜游玩,还有几个是身体弱怕冷不愿去的,就留在船上,文震孟与金尼阁长谈,接着译《伊索寓言》,张原、张岱、阮大铖、周墨农等连同仆厮二十余人雇了码头的轿夫,乘轿赶到大明寺时却遇城中某富户在寺中超渡亡亲放焰口,众人有些扫兴,又到平山堂,门是关着的,久叩不开,大门前石棚的枯藤残叶很是萧瑟——
周墨农还带着他的箫,慨叹道:“玉人何处教吹箫?”
阮大铖笑道:“这瘦西湖还是比不得杭州西湖繁华,更何况现在天寒地冻,只有我等兴致高才会来。”
周墨农搓着手瑟缩道:“天实在是冷,不适合夜游,集之兄还是带我等去领略一下二十四桥风月吧。”
阮大铖也是风流惯家,说道:“广陵二十四桥风月,唯刊沟尚存其意,不过那里的名妓等闲见不到,名妓匿不见人,若无向导不得见,还要先预订,歪妓则有数百人之多,扬州人不厚道,好好的叫人歪妓,其实歪妓中更有丽色佳人,而名妓往往并不以美色见长,就看诸位的喜好和眼力了。”
祁彪佳拒绝道:“我不去。”
阮大铖笑道:“我们可以在巷口酒肆喝杯热酒,随便看看,真有中意的就留一夕欢又何妨。”
张原并无道德洁癖,他自己不会召妓寻欢,但并不反感别人狎妓,去喝杯酒看看满楼红袖招有何妨呢?
……
刊沟九巷是扬州烟花地,横亘半里许,有九条弯弯曲曲的巷子,精房密户,周旋曲折,生人进去就好比入了隋炀帝的迷楼,都找不到路出来,张原、阮大铖一行来到刊沟巷口时已经是酉末时分,天已经完全黑了,就见刊沟南岸的茶馆酒肆悬挂着纱灯百盏,荧荧耀耀,数百歪妓膏沐熏香、涂脂抹粉,在茶馆酒肆的檐前灯下三五成群等待恩客,阮大铖说这就叫站关——
张原和大兄张岱还有王炳麟、祁彪佳数人就近上了一家茶馆,在二楼临街座位坐下,要了一壶扬州名茶奎龙珠,还有千层油糕、双麻酥饼、鸡丝卷和笋肉锅贴这些扬州小吃,一边品茶、吃点心充饥,一边凭窗下望街市,只见阮大铖、周墨农那几位正在检阅那数百歪妓,一个个看过去,选美——
张岱笑道:“灯前月下,人无正色,这些妓女粉又搽得厚,有疤有麻都难辨,周墨农近视,挑来挑去挑花了眼,看着吧,他会选个最丑的以为绝色。”
祁彪佳觉得很新鲜,站在窗边伸长脖子看——
王炳麟笑道:“虎子贤弟不妨下去细看。”
祁彪佳脸一红,坐回座位,吃鸡丝卷,耳边尽是窗外莺莺燕燕之声。
张岱笑道:“虎子禅师,看看不碍事,不算你破戒。”
张原、王炳麟皆笑。
扬州钞关,商贾云集,商人是刊沟九巷烟花青楼的消费主力,还有游子过客,都爱到这里寻欢作乐慰寂寥,诸妓掩映灯下帘间,客人凑上前去相看,看到中意的,伸手就拉,前一刻还在搔首弄姿吸引客人的歪妓这时忽然矜持起来,不肯与客人一起走,朝巷口指指,示意客人先行,她缓步相随,巷口有龟奴侦伺,看到那妓女随着客人走过来,便朝巷门叫道:“芙蓉姐有客了。”巷内轰然响应,灯笼火燎很快就出来把这芙蓉姐和恩客迎进去,摆酒、合欢自不用说——
张原几个在茶楼上看得有趣,“咚咚咚”楼梯响,周墨农带着一个妓女上来了,笑呵呵道:“宗子、介子,你们帮我看看,此女还看得否?”
跟在周墨农身边的这个妓女粉搽得极厚,一白遮百丑,描眉涂唇,有点俗艳,身形倒还纤瘦苗条,张原虽是近视眼,也敢断定此女年龄不小了,应该是奔三十的大龄妓女,而且姿色在楼下那群歪妓当中也属中下,周墨农果断是挑花眼了——
这妓女向张原几人万福,那眼神流露着哀求之意,生怕张原他们取笑周墨农没眼光害她被弃,王炳麟本来已经撇着嘴想要说两句的,见这妓女的眼神,就闭了嘴,只是笑——
周墨农道:“王兄笑什么?”
王炳麟道:“没笑什么。”
张原看那妓女很紧张的样子,想必因为年龄大了,平日生意不大好,好不容易逮到个近视的读书人,很担心被人打岔搅了好事啊,腰肢微扭着,保持着万福的姿势,楚楚可怜望着他们——
张原道:“周兄好眼力,俗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周兄看着中意就行。”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妙极。”
周墨农高兴了,扭头看着他从数百歪妓上挑选出来的这女子,得意道:“阮集之还说她老丑,我就来征询你们的意见,很好,就她了——你叫什么名字?”问那妓女。
妓女嘤嘤道:“妾名如花。”
周墨农喜道:“如花似玉,好名字。”向张原几人一拱手,拉着那妓女下楼去了。
张岱笑着道:“本想给老周提个醒,见这女子的眼神,就不忍心了。”
王炳麟道:“介子说得对,周墨农自己中意就行。”
再往窗外看时,阮大铖、翁元升几个已经没了踪影,想必是选到中意的妓女相跟着进巷子去了,张原几个又喝了一会茶,已经是二鼓时分,那站关的几百歪妓就只剩下二、三十人了,可见绝大部分歪妓都有了恩客——
这时过往客人已稀,茶馆酒肆檐下的纱灯里的蜡烛火将燃尽,今夜是不会再添加了,有些茶馆已经没有了客人,黑魆魆的悄无人声,几个歪妓坐在茶馆小杌子上还在等客,都是平日相熟的,茶博士也不好赶她们走,只好袖着手不断打呵欠,那几个妓女就凑几文钱向茶博士买一支小蜡烛点上,以待迟客,又发娇声唱《擘破玉》等俚曲小词,谑浪嬉笑,故作热闹,好显得时辰还早,但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声音渐带凄楚,茶博士终于开口了:“姐姐们回吧,今夜不会有人来了。”
对面茶楼的张原几个走下来准备回船上去,这边六、七个妓女就一齐站到街边望着他们,这应该是她们今夜最后的希望了,但张原几个显然没打算肉身布施,只朝她们看看,掉头往南而去——
夜深了,没有带回客人妓女亏心似的往巷子里走,黑灯瞎火悄然摸索,进门不敢声张,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
……
寒月苍凉,夜风凄寒,离了刊沟九巷往运河方向走去的张岱突然叹道:“今日方知不狎妓乃是罪过。”
王炳麟笑道:“现在赎罪也还来得及。”
张岱笑道:“人太多,我赎不过来。”
张原道:“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各有各的活法,能有这样的太平日子过就不错。”
走过临河集市,张原看到有家制皮靴的店铺还亮着灯,想起一事,进去买了一双尺码中等的牛皮靴,武陵打量着问:“少爷,给真真姐买的?”
张原“嗯”了一声,穆真真的那双冬天穿的毡靴后跟都已经磨破了,那堕民少女即使手里有钱也不肯买新的,非要穿得没法穿才罢休。
将至运河边,祁彪佳忽道:“又下雪了。”
张原随即感到细雪飘沾到脸上,这是江北的雪。
……
次日早上,张原醒来,舱外已经很亮了,穆真真在梳头,衣裳干干净净,都是新换上的,这身冬衣是这次离开山阴时张母吕氏赏她的,穆真真不舍得穿,今天穿上了,见张原醒来,这眸光幽蓝的少女回眸笑道:“少爷,天还早,是雪光映着呢。”
张原道:“昨夜大雪吗?”坐起身来看篷窗缝隙,果然见岸边白茫茫一片——
穆真真赶忙取了长袄给他披上,说道:“今天比昨天冷,少爷别冻着。”
穆真真双手拉着长袄给张原披拢着,张原就握住她的手,有些凉,问:“真真,今天怎么穿上新衣了?”
穆真真目光躲闪:“天冷了呀,少爷。”
张原道:“我记得前年的冬月初六,还有去年冬月初六,真真都是把舍不得穿的新衣穿上,为什么?冬月初六是什么好日子吗?”
“啊。”穆真真没想到少爷这么细心,连这种小事都看在眼里,白皙的脸颊透出红晕,说话有点结巴:“婢子就是,喜欢在这天——穿新衣。”
张原伸手在穆真真脸颊上轻抚,转换话题道:“真真肤色真健康,好似咱们山阴的米筒瓜。”
米筒瓜表皮并不粉嫩,却象白瓷一般光洁结实——
穆真真低着头笑:“米筒瓜生吃不好吃,要切片油炒才好吃。”
张原道:“我不信,我一贯生吃。”说着,捧过这少女的脸颊,在她嫣红的唇上吻了一下,又呲着白牙作势欲咬——
穆真真缩着身子笑,见张原压到她身上来,赶忙低声道:“少爷,小武和来福在那边呢。”
张原这个舱室较大,穆真真和张原睡舱室里边,武陵和来福睡外边,以屏风相隔——
张原感着这少女身体的弹性,在她耳边道:“真真,今天是你生日吧。”
穆真真不吭声了,身子软下来,双手反抱着张原,叫了一声:“少爷。”语带呜咽,在这个世间,除了她爹爹穆敬岩,只有张原记得她生日,而且她并没对张原提起过她的生日——
张原坐正身子穿衣袍,笑道:“我料事如神吧,真真瞒不了我。”
穆真真帮他系腰带,满心欢喜地应道:“是,少爷神算,比十字街的清墨山人还神算。”
张原道:“清墨山人哪里是什么神算,完全是打卦骗钱的,他好象没在十字街开算命铺子了,也许是生意不好,回山里种地去了。”一边说话,一边从褥垫一侧拿出那双牛皮靴:“这是我昨夜在临河店铺买的,你穿上试试,不合适的话就去换,这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了,本来是打算今天与你一起去买的。”
穆真真一颗心跃跃的快活,却又道:“可是少爷,婢子是堕民身份,不能穿皮靴的。”
张原道:“没那么多规矩,赶紧穿上。”心想:“现在商人的华屋都超过一品高官的规制了,太监都戴翼善冠了,努尔哈赤都快建国了,纠结这些等级没有意义。”
穆真真依言穿上,来回走了几步,轻轻跺脚,喜孜孜道:“少爷,很合脚呢,多谢少爷。”过来给张原梳髻戴帽,一边道:“我娘生我那日就是在这样的大雪天,我爹爹赶回来,见我冻得嘴唇乌黑,就一把敞开怀,把我贴肉搂着,我才没被冻死,我娘月子受寒落下的病,没几年就过世了——”
……
巳时初,阮大铖、周墨农几人才从刊沟九巷狎妓归来,周墨农心满意足道:“昨夜之乐,犹胜王公大人。”
张岱问:“何谓也?”
周墨农道:“美人数百,目挑心招,视我如潘安,我颐指气使,任意挑拣,王公大人亦无此乐。”
合船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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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行路难(小道有话说)
第三百五十一章 行路难(小道有话说)
幽黑的运河水,白雪皑皑的两岸,船向北,向北——
黄昏时分,译了一天《伊索寓言》的张原、文震孟和金尼阁坐在舱厅休息,品茶、吃点心、观雪景,金尼阁刚想借此闲暇时间向张原几人宣扬一下圣教教义,金尼阁是时刻不忘传教啊,但好学的张原又取出燧发枪向金尼阁请教相关问题,金尼阁就介绍说这种撞击式燧发枪是法兰西一位名叫马汉的钟表匠发明的,国王亨利四世很欣赏这种枪,想要在军队中推广,五年前亨利国王遇刺身亡,而法军将领不信任这种新式火枪,撞击式燧发枪受到冷落——
张原想试一下这种燧发枪的威力,但木箱里并无弹药,问金尼阁,金尼阁微笑,回舱室从他的行李中取出一个牛皮革囊,囊中有十来颗比鸽卵略小的弹丸,沉甸甸的,张原掂了掂,这一颗弹丸大约有半两重,弹丸直径与枪管口径差不多,金尼阁将一颗弹丸塞进枪管,用通条把弹丸捅到底,塞紧,把一片打磨好的燧石装在击锤钳口上,笑道:“张公子要试发一枪吗?”
张原心道:“这枪管会不会炸膛啊,据说明军火枪经常炸膛,以致军士害怕使用火枪。”说道:“请金司铎为我等试演。”
金尼阁推开篷窗,把枪架在窗沿上,说道:“这枪最远射程约为大明营造尺三百尺——张公子要往哪里射击,敝人枪法不准,打小物件不行。”
张原心道:“营造尺三百尺那就是将近一百米,看金尼阁方才装填弹丸的速度,大约要两、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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