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倾-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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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行军,列位大人也都辛苦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改天再说不迟。”正在此时,陈风白却上前一步,对父皇说,“臣刚刚吩咐人用老山参泡了茶,还请皇上先趁热喝点,养养精神。”
父皇见他端了茶过去,神色顿时缓和许多,微微摆手,示意群臣退下,我暗自瞥了邝堃一眼,示意他快趁此机会退下,然而,半晌,跪在地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动半分,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你们这是威胁皇上了?”老山参泡的茶,在王振开口之后,被父皇用力拍在桌子上,翻了个,尽数洒了。
“你们以为朕就拿你们没办法是不是?”父皇咬牙切齿,“来人,拖邝堃和王佐这两个老匹夫到外面,他们乐意跪,就让他们跪到草地上去,跪个够。”
“父皇——”我赶紧走过去几步,刚要开口,父皇已经把手一拦,对我说:“宁儿,你也回去你自己的住处,不必为他们求情,就让他们在那里好好的想一想,怎样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邝堃和王佐的一跪,持续到几个时辰后,我忍无可忍的闯进父皇的住处。
“宁儿,你是个女孩子,朝廷的事情你不懂,父皇有父皇的道理。”父皇正在看一本什么书,这时未免有些不悦。
“儿臣不懂朝廷的事,但是两位老大人年纪都大了,外面又冷又湿,他们怎么能承受。”我跪在父皇案前肯切的说。
“他们就知道退兵,不罚如何能稳定军心?”父皇摇头。
“他们都是两朝元老,如果此时受罚真有个什么好歹,天下人不知道内情,会以为是父皇不能容贤臣,这样于父皇也不好。”我说,一边溜了眼父皇的脸色,“现在罚也罚了,不如就算了吧。”
“父皇知道,你一定会来求情,这两个人本来该再罚,但是念在他们都生了个好儿子的份上,就算了,你去告诉他们吧,不用跪了,但是下次再敢威胁朕退兵,定斩不赦。”父皇冲我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永宁,你怕不怕?”安顿好两位老人,在夕阳余辉里,睿思问我。此时,我们正走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因为困倦,虽然拄着枪杆站着,但都有些摇摇晃晃,远远忘去,他们不像来打仗的,倒像久经战事一般的,疲惫不堪。
简芷第一次带兵,片刻都不曾远离自己的部下,因为担心他惦记老父,我们特意去看他,面对睿思这样的问题,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怎么会这样问?”
“你看这军中的情况,你再看如今皇上的情形,我总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他微微摇头,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我们不怕打仗,但是,却不想输得莫名其妙,皇上如今的情形,执着得叫人害怕,我从小在宫里长大,我看到的陛下,不是这样子的。”
是呀,我从小在父皇身边长大,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个温和的,对很多事情一味姑息纵容的好人,他不是个多么贤明的君主,但是,也不会固执到愚蠢,我早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在出兵的第一天就这样觉得。
“睿思,无论这场仗打得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知道吗?”我无力去想父皇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只能告诉睿思,他要保重,因为我很害怕看他现在的神情,有些飘渺,似乎随时会在风中消逝一般。
92二十四日,探马来报,瓦剌大军悄然在夜间北退百里。收到消息后,传闻父皇大喜,认为是瓦剌慑于他的天威不战而退,传令三军加速北上。
二十八日,我们到达阳和。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到处是被践踏入泥土中的明军军旗,硝烟早已散去的战场上,留上了上万具尸骨,泥泞的地面,一脚踩下去,血水翻涌。
无数将士仍旧维持着他们生前的姿态,手里牢牢的握着兵器,眼睛怒视着前方。
地上到处是被砍成两截的长枪,瓦剌人锋利的弯刀甚至砍下了许多士兵的手臂,东一截、西一截,几乎走几步就会踩到。
秋风秋雨没有阻住尸体的腐朽,那浓郁的味道,弥散在每一次呼吸当中,士兵呕吐的声音不断的自各处发出,然而,已经没有人想到要去喝止他们。
我一直拿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胸口,即使这样,也不能安抚自己翻江倒海的肠胃。
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静中,先到的20多万人,几乎都木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有上一战散落的受伤战马,偶尔的发出阵阵悲鸣。
直到此时,才有人奏报父皇,十二天前,阳和一战,明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长城一线守军全由王振的心腹太监郭敬挟制,遭遇如此惨败,多日来的奏报竟然只字未提,我站在父皇身边,终忍不住说:“督师不利已是死罪,隐瞒军情不报,引圣驾涉险,这样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
父皇沉默了片刻,才说:“郭敬的事情,到了大同再议吧。”
“父皇,恕儿臣直言,阳和残败,说明瓦剌实力在我们估计之上,他们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却偏偏在此时北退,分明是诱我军深入,如今儿臣以为,在未明瓦剌动向之前,实在无宜轻进了。”我跪在前面,挡住了车辇前进的道路。
“是不是轻进,朕心里有数,宁儿害怕,就先叫人护送你回京城吧。”父皇却只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一把扯下了车帘,吩咐说:“拖开公主,继续起程。”
睿思的话以及我的疑虑,一瞬间充盈了我的头脑,这样的父皇,冰冷得让我觉得他根本是个陌生人,分明是有什么不对,只是,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晚我没有吃饭,整个大营,没有吃饭的人太多了,他们同我一样,一想到白天的情形,就觉得莫名的恐惧和想吐。
陈风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我面前未动的饭菜和茶水,以及面色苍白的我。
“听说皇上今天对你发脾气了,还在生气?”他蹲在我面前,仰头看我,以往他做这样的姿态的时候,我总是会笑,因为他这样看我的时候,眼神纯净而平和,给我的感觉是很像可爱的某种动物,但是,今天我笑不出来。
“真的还在生气?皇上也是为你好,别这样了,笑一笑,然后吃饭吧。”他继续哄我。
“风白,今天在阳和,你没觉得难过,很不舒服吗?”我看着他,不想错过他任何的一点表情变化。
“傻孩子,这就是战争,你真的不懂吗?没有牺牲,就不会有胜利。”他容色平静如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你为这个吃不下饭,受苦的不还是自己的身子,与事情,又有什么改变呢?”
“因为不能改变,所以就当成没有发生过吗?”我问他,“就当那些人没有死,当他们没有躺在那里,当他们的家人都能幸福的等到他们回家去?你能吗?”
“我不能,没有什么人真的能,但是大多数会选择遗忘,痛苦已经无可改变,何必还要揪住自己不放?只要轻轻的一放手,一切就还有希望,不是吗?”他看着我,最后握住我的手,“永宁,别在多想了,前面的路还长,我们还没遇到瓦剌军队,战争还没有真正开始,现在就这样,将来该怎么办呢?”
“我忽然觉得,我不该来这里。”我微微闭上眼睛,拉他起来坐在身边,然后靠在他的怀里,“若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还是回到我小的时候该多好。”
“那怎么会好,你总是长不大,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我要娶谁做媳妇?”陈风白不依的轻微摇晃着我。
八月初一,我们终于到达大同,前方依然不见瓦剌军队的影子,然而,一直极力主张进军的王振,却忽然改了口风,力劝父皇回师。初二日,任命刘安为大同总兵、郭登为参将,镇守大同,掩护主力东撤。初三日,我们开始按既定路线由蔚州经紫荆关返回京师。
蔚州是睿思的家乡,当然也是王振的。
这一次,王振执意要走这条路回京城,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历史上所说的,他要衣锦还乡,让曾经鄙薄他的人,见识一下如今他是如何的权势冲天。
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听睿思提过他的家乡,仿佛并不是因为小的时候不愿意听的缘故,而是睿思真的从来没有说起过。
“睿思,你是几岁到京城的?”出发之前,我曾问他。
“五岁。”自从知道了回京的路线,睿思一直心不在焉,这时也是,回答着我的问题,眼睛却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
“蔚州好玩吗?”我只得又问。
睿思却没有回答我,只是一味的沉默。
“我不该问的,你那么小,怎么会记得。”于是,我只能讪笑着,自圆其说。
“好玩和不好玩的定义是什么?”他却忽然转头看我,眼睛里少了往日清亮如夜空繁星的光芒,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彷徨。
“那说起你的家乡,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呢?青翠的山,葱郁的树,清澈的河还是一起嬉戏的伙伴?”我觉得他有些奇怪,睿思有着怎样的童年我从来也不知道,但应该和我或是逸如他们不同吧。
“恐怕会让你失望,”睿思却笑了,嘴唇有些苍白,嘴角勾画的弧度充满了嘲讽,就连眼神也是,我已经有许久,不曾在他的漂亮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说不出那其中的嘲讽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我只记得因为大旱,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地上开裂的口子有半尺宽,吃不上饭的庄稼人,只能任人贩子用一点吃的,换走自己的儿女,还有——我娘,姐姐和妹妹被人贩子抱走的时候,她吐在地上的,鲜红的血。”
“我不是有心让你想起这些的。”睿思的眼神刺痛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反复的道歉。
“不用这样,永宁,”睿思只是摇摇头,“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就能忘记的,这些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也不知道,原来说出来后,心里反而轻松了。”
“总是这样,最后总是变成你安慰我,睿思,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叹气,转而又想起,“你还能找到你的家吗?到了蔚州,我叫上简芷和文彬,我们一起陪你回去瞧瞧?”
“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也好,我回去看看。”睿思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好呀,你答应我了,别反悔。”我转身跑开,自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总觉得身子沉重,难得这一刻,又有了跑动的欲望。
一日后的傍晚,我们到达了蔚州,父皇又诏了陈风白去议事,这些日子的经验,就是他这一去,总要二更以后才能回来,我问过他,究竟父皇都和他议些什么,他总是含糊的说,行军路线,攻防战略什么的,而我嘱咐影子叫人跟着他,似乎每每也确实如此。
于是我叫了睿思,要去他住的村子看看,文彬之前已经说,今天晚上还要做些事情,不能同去,倒是简芷,难得有空,于是我们三个人悄悄换了便装,溜出了营地的所在。
秋天的田野,遥遥的透出金黄的色彩,睿思在前面带路,速度不快,走走停停,我以为他会介绍说,这里,我曾经打过滚,或是那棵树,我曾经爬过什么的,然而,没有,他一路沉默,只缓缓的走在前头。
“殿下,你说这家伙是不是根本就找不到回家的路,黑灯瞎火的,不然,咱们回去吧。”走了一阵子,简芷嘀咕。
“走吧,废话这么多。”我白他一眼,脚步不停。
“不信我算了,回头他连来的路都找不到,你别怪我没说。”简芷嘟囔了一句,却也一步不落的跟在我身边。
“就你废话多,”我回头看他,正想说什么,前面的睿思却忽然跑了起来,速度很快,转眼就扎入了一片一人多高的植物中。
“他怎么了?”我和简芷一时面面相觑,拔腿向他的方向追去,简芷的轻功不好,跑了不到一里地已经大呼小叫了,我想笑他平时不练功,才一开口,就觉得不好,小腹一阵的抽痛,痛得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踉跄着停住脚,简芷已经追了上来,见我神色苦痛,以为我同他一样,是体力不支,便笑我说:“殿下,你这阵子疏于练功,就快连我也不如了。”
我回他一个白眼,挣扎着就地慢慢坐下来。
“我们不追他了?”简芷不解,蹲在我身边问我。
“追呀,不过不是我追,是你追。”我指了指睿思方才消失的方向,“我岔气了,在这里歇会,你去追他,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会就去找你们。”
“那怎么行,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野地里,外一遇到野兽和坏人怎么办?”简芷马上摇头。
“外一有野兽和坏人,那也不是我倒霉,是他们倒霉。”我说,“别婆妈了,你快点追他回来就对了,这里对睿思来说,不仅是家乡,也是块伤心地,我本来想今天来,看能不能帮他解开心结,没想到他却先发疯一般的跑了,外一出点什么事情就坏了,你先追他,我一会好了就赶上你。”
“你一个人真的没事?”简芷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