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by 姒姜-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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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仿佛是不胜厌烦,〃好吧!奶奶,我知道老爷子大概跟你说过些什么。。。。。。也是!我这世上还能有谁?早无一个亲人,何不暂且拾一个亲人?奶奶,其实老爷子错了,我骆垂绮压根儿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一个深闺女子,即便受了委屈,但深宅大院的,我又能颠出些什么来?何必防得这么深!〃
〃孩子。。。。。。你千万别往悲处想!我知道,孩子,你受了太多的苦,太多的委屈。。。。。。爹娘走得早,舅舅舅母又不贴心,只是寄人篱下。。。。。。奶奶是真心疼惜你的!孩子,非是奶奶撒手牺牲你啊,你如今也看到了,在这个家里,奶奶其实和你一样。。。。。。唯一能依靠的人走了!奶奶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今儿我病着躺在这儿,又有谁来看过我一眼?我亦是无亲无靠了。。。。。。这群狼!他们不是人!〃
先是一声哽咽,再是一阵禁忍不住的饮泣,只是又泣又咳地嘶着声音,〃。。。。。。孩子,从今往后,咱们两个来依靠。。。。。。奶奶和你,相依为命!〃
孙永航的手直抖着,扶在树上的指尖早已插得出血,而另一手,拳头紧握,白得近乎要捏断骨头似的。他听到了,他听到垂绮一声由喉间翻滚而出的哽咽,他听到一声连气都走岔了的〃奶奶〃,窗前晕黄的灯影,照不出身形,然而孙永航却仿佛看到了他的妻子在灯烛中落泪饮泣,如此怨恨,如此悲凄。
而他?他究竟在做什么?他瞅着自己的双手,微颤,只是打着颤。他这个许了白首之约、患难与共的丈夫,究竟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两手空空?他为什么一无所有?他为什么竟没有样提得起来保护自己的女人?保护自己的所爱?他还是垂绮的丈夫吗?他还是个男人吗?他还是个人吗?
露渐渐重了,打湿了鞋袜,打湿了喜袍,然而孙永航去依旧一动不动地立着,任凭霜寒加重,任凭雨露湿襟。
原本在前厅伺候的历名在接着寻人的信后,稍一沉吟便往这边行来,果然,才入院,便瞧见原本该在新房花烛的孙永航正痴立在已经稀落的桂子树下。
他往那透出晕黄灯影的窗台一望,心底亦是酸苦,然而木已成舟,终究还得直面事实。于是,他轻轻地上前,也不用言语,只扯了扯孙永航的衣袖。
孙永航回头看他,却目中无物,仍一径儿痴呆,好半晌,他才回神,狠狠闭了闭眼,再度瞧了眼那晕黄的窗台,咬牙狠心离去。
柔姬静静地坐在新床上,精巧的滴漏一点点漏去,而难堪却一滴滴聚起。业已四更,原本前厅隐隐传来的热闹都已渐渐散去了,为什么,他还不见人影?
是新婚之夜,那对红烛犹兀自烧着,烛泪缓缓淌下,还杂着灯芯爆出灯花的〃嗤嗤〃声。夜静极了,丫鬟仆妇们个个都屏着气陪着等。喜娘觑着柔姬的脸色,觑了几回,心中暗道不妙,只想寻了差儿赶紧脱身才好。
才想着,前头院里没得传来几声喧哗,喜娘便连忙吩咐着:〃快去瞧瞧,不定就是爷醉了,叫人搀了来呢!〃只一声下,她便忙忙地赶着孙府里的几个丫鬟出去了,只留一个守着门。
柔姬正自泫然欲泣,然听见喜娘这么说,心头倒折过一半来,以为是叫前厅的喜宴拖住,一时走不了。这一想,便忙将渗出眼角的湿意给悄悄抹了,回嗔作喜,以为人就来了,忙端身坐好。
这一番举动早叫随嫁过来的丫鬟春阳瞧见,心中半是心疼半是奇怪。她家小姐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几时受过一丝闲气,这会儿那新姑爷给了恁大一个难堪,竟仍作欢颜。她仔细瞧了瞧,见她竟还有维护之色,心下也不由一叹:这可是真碰上前世的冤孽了!她虽才来半日,但好歹也打听到这新姑爷与原配情意切切。这会儿多半是新姑爷故意冷淡,谁想小姐竟反不怨他!可怪!可怪!
春阳这般想,然亦知道柔姬素日的心性,便也不说破,只是立在边上陪着。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光景,终于有人声往这边过来,柔姬猛地抬头去看,门果被推开,孙永航犹一身喜服地走了进来,由暗而明。
孙永航抬眼朝仍坐在榻上的柔姬瞥了眼,却并不言语,只是将这身喜服兀自脱去。那素日伺候的仆妇接过喜服,一捏在手竟是潮的,便脱口道:〃哟,这衣裳竟湿了?敢情是叫这霜露打的!航少爷快暖杯酒儿,小心着了凉!〃
原本在屋外就要离去的历名听见这话,便马上接过了口,〃哪是呢!这是叫前厅酒洒的!菊妈!三夫人前厅换您呢!快随我去吧!〃
孙永航朝历名看了眼,这才朝柔姬说了句话,〃晚了,就歇着吧。〃
此话一出,众丫鬟仆妇便都散了去了,那春阳也不便留,朝柔姬瞧了眼,也跟着退下。
一时房中静极,柔姬又复紧张起来,心扑扑地跳,只是瞅着孙永航的靴子往榻边过来了,半天也敢稍抬一下头。
孙永航冷峻地看着她的乌云盘髻,上缀着精巧难得一见的金钗玉钿,步摇轻荡,珠花微颤,在红烛盈润的光晕里,泽泽生光。
呵!果是尚书千金!当日垂绮便没这等金银环鬓,想来亦是富贵逼人!竟逼到这份上!
一思及此,孙永航心头更是有恨,只轻吸了口气,勉强抑住,才在榻边坐下。坐着,便不由想起当日与垂绮新婚,也是这般红烛高烧。
愿身恒长存,陪佐娇颜共晨昏!
愿妾久芳华,随侍君畔永朝夕!
此身仍存,可是晨昏朝夕相伴却已是他人!孙永航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袖,眉夹得死紧。垂绮。。。。。。是恨透了他呵!恨透了!
可是,他也恨!他也恨透了!只是为什么,他却还得这么做着?昧着良心,违着意愿,他到底在做什么?
〃永航。。。。。。〃一旁的柔姬并不知他心里正怨愤无处可泄,只见他衣袖攥得极紧,不由小声唤了一声。
孙永航猛地一怔,一瞬时,他听着这熟悉的唤声,竟以为垂绮仍坐在身畔,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然而,待见到如此陌生的容颜,漫天的失落俱压下心头,冰凉一片,继之而起的是怨,是恨,汹汹地涌上来,叫他只是冷漠地瞪着她。
柔姬本是一唤,却不防孙永航猛回过头来直直地瞧着她,眼神中狂喜无比,然而仅是一瞬,她甚至还不能确定的时候,那眼中的激昂刹时灭去,只余一星星冰冷的火光。
柔姬心中暗暗猜到,不由也有些恼了,只把头往边上的撇,放言道:〃孙永航,你若不愿娶我,当日就该早说!为何今我入了门,却又给我这种脸色看!〃
〃原该早说?〃孙永航听了这话不由笑得有些讽,继而想起种种逼迫,种种不甘,心头愈怒,然而愈是恨极,孙永航却愈是冷静,思及他所要行的计划,思及垂绮所受的苦,无论如何,他都要收回来。
他盯着柔姬看了半晌,终于压下心绪,只是笑得有些轻佻,〃蒙你相大小姐青睐,我孙永航又岂会那么不识好歹?〃他笑着亲近,将人扳回来,只在其颊上一碰。
饶只一碰,柔姬便觉得羞涩难当,想见孙永航的调笑,心头又是羞又是喜,只热烫了脸,满心满意地甜蜜,只说不出话来。
孙永航凑着她耳畔笑道:〃我爹也多赖岳丈大人相助,才得脱清军饷一案,说起来,你相家还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如此大恩,我孙永航怎么会不铭记在心里?〃
那柔姬原本满腔浓情蜜意,但听得孙永航这话,心意不由有些凉,只回头望着孙永航轻声道:〃我爹相助之事原是父辈之间的交情。。。。。。我,我只是嫁于你,只盼着。。。。。。只盼着,咱们夫妻两个。。。。。。恩爱无间,便是好了。。。。。。〃话愈到后来,语声愈轻,最后几字竟是轻不可闻,连头也低了下去。
孙永航听得这几句,心头不由更恨。呵!她倒来装清高,究竟是不清楚她相家逼婚呢还是怎地!当下,他只一声冷笑,〃哦?夫妻两个?呵呵,只可惜我孙永航早有妻室,若不为军饷一案,只怕这辈子亦不得再见相小姐芳颜!〃
柔姬任是再爱恋孙永航,听得如此讥讽的话,亦是恼怒异常,一则妒那骆垂绮竟得孙永航如此眷顾,一则怒孙永航竟半点不怜她心意,只一味讽刺。她怒上头,也半点不肯相让,当即冷笑出声,〃是啊!要不得军饷一案,我相柔姬的确难遂心愿。可你们别叫我家拿住这话啊!她骆垂绮这般好,就助你爹脱了官司哪!你们是夫妻!是夫妻这般天赐良缘,岂容我再插足?〃
一段话落,柔姬出口却又有悔,心道孙永航这番必会怒极了,不定就此一走了事,撇下她一个独守着新房过一晚。但一时别过脸去,她又腆不下这个脸再去讨好,只这般为难,继而也蕴了层怒气在里头,只恨着骆垂绮。
孙永航微微眯起眼,原来他们相家早是瞅准了他孙永航与垂绮可欺呵!手握成拳,然而望着柔姬的脸却缓缓扯起一笑,他一把拉过人,只忍着强压在怀里,目中冰凉,然语出却是格外轻佻,〃呵呵,原来是个醋桶子!竟经不得半句话!〃说着,仍拉开快傻住的柔姬,单手轻托她的下颌,〃啊,春宵苦短,这半日应酬已过得大半!柔姬,咱们快些歇吧!〃
他眼神带讽,然笑意却浓,再不说别的,只一把带她倒在一床柔软而冰冷的衾被里,指尖一带,便将其喜服挑开。
柔姬只觉脑中〃轰〃地一声,浑身都烫极了,眼前只觉朦胧一片,隐约觉得孙永航在笑,而自己襟前微凉。她顿时觉到什么,羞得只是捂住脸,再不敢看。
孙永航无声冷笑,只觉甚是厌恶,然而思及她的那个爹,还有一个信王,他只得忍住。这一忍便又是自愧自厌,只消看柔姬一眼,那抹情绪便尽数移到她身上,越想越恨,便也加重了手劲。
柔姬只觉浑身难受异常,又热又疼,而孙永航紧扣着她腕的力道又这般大,痛得她皱眉硬忍。片刻,她只觉身子蓦然一痛,只生生似把人撕开似的,她不由睁大了眼,泪意禁忍不住便滑了下来。
母亲在出嫁前虽有所嘱咐,然而她却从不知道竟会是这般疼痛。她哭着,想求孙永航,然而那疼痛却持续着,腕间的力道也愈来愈重,似要勒断她骨头一般。
〃。。。。。。疼。。。。。。永航。。。。。。永航。。。。。。〃她无意识地哭喊出声。
〃住口!不许叫我永航!〃孙永航似是发了狂似地吼着,〃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这般叫我!你不行!永远不行!〃
那吼声似是一枚枚钉,字字钉在她的心头,深得她竟像快死了一般。那身上的痛反退在其次了,柔姬此时忽然觉到,一些她曾以为的少女梦想全在这一句中破碎。她是真的真的很爱孙永航啊,自从那舫上一见,便已倾心。她每每打探着他的事迹,她情根深种,她爱他,原不比那骆垂绮浅些。为什么,她这般情重,而他却忍心这么伤着她?
柔姬咬着唇,只是流泪,泪意不尽,就似她的心绪,痛至极处,反是无声。她好想好想嫁给他的,只盼着能守着他,看着他,只盼有一天,他能回头看她一眼,眸中带笑,就如。。。。。。就如那日在舫上瞧见的,他瞅着骆垂绮时的眼神。她真的为他付出了全心的爱恋,一生痴情竟系在他身上,为什么,他却是这般对她?半分不给她怜惜,半分不给她希望。。。。。。
可是,即便这样,她仍是恨不起他,怨不起他!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柔姬哽咽难休,人生至此,她却仿佛才悟出什么,然而,还收得回来么?她收不回了,迷蒙中,她泪眼婆娑地看向身侧的孙永航,他直直地僵在那儿,也不出声,也不动,只是睁着一双寒光炯然的眼。
心头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悲凄,她觉得,这一生,只便这么瞧着他也好。。。。。。也好啊。。。。。。为何自己竟变得这般没出息了?为何只觉得看着他躺在自己身边就已心满意足?原来,她相柔姬亦是傻的,这般傻呀。。。。。。
孙永航睁着眼躺在那里,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更知道身侧的人在哭。是自以为报复的痛快的,可忽然间,他却觉得心里冷透了,冰冷冰冷。他做了什么。。。。。。从今往后,他再不是以往的孙永航了,再不是了!他也再不配做垂绮的丈夫了,再不配了。。。。。。
他锁着眉,越拢越紧,他忽然觉得自己恶心极了!一阵难忍的自物嫌恶,让他即刻翻身而起,〃来人!我要沐浴!〃
说毕,也不顾柔姬怎样,径自披衣起来了。
丫鬟仆妇们各个心中讶异,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将水倒了,便再退了出去。
孙永航浸在温热的水里,心中仍是一阵不了一阵地发凉,脑中空空的,想不出什么,也不能想什么。半晌,待那更夫敲过五更,他才猛地惊醒,水已凉了。
他披衣而起,下意识地避过床上的人,推门出去。一阵冷意袭身,他紧了紧外袍,瞧见天色仍是暗的,不透半色儿亮意。
历名由方才那阵动静,早候在外头,一时见他出来,便上前道:〃航少爷,还早呢!再歇会儿吧!现下的时令,天已经有些凉了。〃
孙永航默默地朝天际看了一阵,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心头也说上什么滋味,只是抑得难受。〃历名。。。。。。府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