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蛊-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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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两旁是一道半人多深的沟,以前是两道溪流,后来时间久了渐渐干涸便长满了许多坚韧野草,这些野草每至夏季株株长得有半人高,有东西掉落进去很难寻觅。
疏影在里面浅一脚深一脚的走着,野草的边缘利齿将他的手划出一道道细小不规则的血痕,但是他只是盯着前方看,不放过任何一处有被人滑倒过的痕迹。
“你在哪?”疏影叫道,发颤害怕的语气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我在这……”一声虚弱的话语低低传来。
疏影脚步跟着心脏蓦地一停,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绿草萋萋,蚊虫肆虐大胆飞扬。
他将头陡然抬起,双眼皮突突跳着,再第二道虚弱声音飘来时精准的锁定了来源。
在树上,不在地面上,也不在这沟里。
离他仅有一米远的一片林子里,外围的一颗十几米高的树上,透过繁密的树叶望上去看只得见不同于绿叶颜色的鲜艳彩衣在枝桠上随风飘荡,是那般显眼。
眼前浮现那双羞怯又期冀的眼神:“好……好看吗?”
疏影鼻息间忽的酸了起来,他双脚离开深沟随即提起跃上最外边的一棵树,也就是这棵树挡住了他与树上柳木南的视线。
不过,谁又能想得到,这人竟然能被炸飞到十几米高的树上去……
疏影借力三两下就急速落到了目标的枝桠上,他望着等于半个身子挂在臂膀粗的树枝上,若不是有半个胳膊挂在相距不远的树枝上支撑着脑袋,整个人必然摔下去。
只是如今,柳木南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左胳膊无力垂挂着,汩汩鲜血顺着他所搭着的枝桠成一道细小血流往下流淌,在远处所见的彩色衣裳如今走近看却发现早已是破碎不堪,血迹斑斑。
“你……”疏影喉咙哽咽着,站在树枝的分叉口却没了勇气往前行走一步。
“可惜了这套衣服。”柳木南咧嘴笑道,如今只有两个人相处,他觉得自在了几分,忽然觉得挂在树上倒也不错。
疏影在下面寻找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自己那两声更是耗尽了力气。他不能动,稍微一动整个人必然就要摔下去,也没力气动。
“衣服……”疏影蠕动了几下嘴唇,目光落到他身上早已没了最先模样的衣服,眼底红了:“丑死了。”
“是吗?”柳木南含笑的面庞慢慢浮起几分落寞不安,他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
头沉沉的低下又费力的抬起,再度笑笑:“也罢,以后我不穿就是了。终究,我不是那些女子。”
“你胡说什么。”疏影呵斥道,看柳木南自暴自弃的样子,心中不觉有气,一时竟忘记自己身在树上,两脚直直踏了出去,待他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经栽了下去。
“疏影!”柳木南惊叫道,双目充斥着骇人惊恐,身子更不知哪里借来的力气,整个人随即一翻同样跟随疏影而去,他使出来柳家惊人的绝世轻功,于半空中用完好的右臂将疏影紧紧抱在怀中,口中猛喝一声,他的身子已然在疏影的下面。
华华阴影,斑斓交错,两道一蓝一彩如风中灼人双目的蝶儿以一种赴死的姿态迅速下坠。
不,那不是在赴死,是在寻求更快乐的姿态飞行。
站在官道另一边的冉竹,抬手紧紧捂住嘴唇,整个人忍不住发抖。
不,你们不能死,谁都不能死!
“你疯了。”疏影怒道,抬手就要将柳木南拉扯开,却被他紧紧抱住,疏影第一次发现眼前总是给他瘦弱的男子竟然会有这般惊人的力气。
“我是疯了。”柳木南笑道,秀气的脸上如一**春日湖面轻柔荡开,望着第一次距离自己如此近的脸,心中洋溢起难以言喻的快乐:
“但我很高兴。”
柳木南在心中满足的叹息,此时此刻他才真的懂了宣墨任着冉竹毁了他的江山毁了宣家的龙脉,即便死后他见了先祖被唾骂也在所不惜。
这份不能昭告天下的感情,却足以值得背叛天下人!
“高兴什么?胡闹。”柳木南的耳边陡然响起厉喝,他定睛看向疏影,只见他双唇紧闭,双目闪烁着平日所不曾见到的异样光芒。
但刚才的话似乎不是他口中发出,正奇怪间,只觉腰间一紧,右肩被人大力扣住,本来横躺下坠的姿势被人强硬扳成了正常竖立下坠,眼角边紫衣翻动,肃冷气势骇人。
是他。
柳木南心里泛起几分酸涩,他怎么忘记了,刚才疏影在深沟里寻找他的时候,莫尊景一直就在疏影的附近。
这个长得妖孽,家世又好,脾气又好的男子一直都是疏影眼中极为重视的人,他柳木南光是长相这一点就十万分不及了。
柳木南胡思乱想着,甚而生出不如死了的好的沮丧心情。
若是莫尊景知晓自己此刻正被人在心中左右比较,他估计会将柳木南直接丢出去,说不准还会顺手将疏影也给丢出去。
不,他一定冷眼看着柳木南摔死得了。
三人落地,强撑着身子的冉竹走向了官道,将士兵尽皆控制住后的王旭急忙迎向莫尊景,他本来是想扶受伤的柳木南的,却被疏影一手挥开。
“疏影,你带他先去军营治疗。”莫尊景冲冉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后,便向疏影说道,奈何疏影就好像没听到莫尊景说话般,自顾扶着柳木南走了。
莫尊景在他身后叫了几声,疏影置若罔闻,令尊景好生奇怪。
“这衣服,穿在我身上更好看。”疏影一手扶着柳木南,一手捧着柳木南脱臼的左臂,胸口里万千话语汇聚到嘴边却说出了这么句话。
柳木南怔怔,随即苍白的脸倏地红了起来,他点点头,随后用完好的手抵了抵疏影小声道:
“少卿大人与你说话,你怎么不理?”
“啊?”疏影茫然道;“我没听到他和我说话啊。”随即转过身望着尊景道:
“你刚才和我说话了?”
莫尊景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疏影不语,王旭脸色却变了变。
第三十五章 这又何苦
疏影疑惑的看着莫尊景,见他只是冲自己笑笑摇头,心想此刻救治柳木南要紧便再多说什么。二人上了一旁莫尊景骑得马便离开了,竟是连和冉竹说句话都顾不上疏影就急急策马离开。
冉竹见他们二人并无性命之忧,心中也松了口气,只是瞧着走过来的莫尊景脸色不对劲,不由开口安慰道:
“刚才确实吓人,幸亏你及时救了他们,有疏影在,谁都不会有事。”
“不,我担心的不是他,而是疏影。”莫尊景迟缓开口,心想这事情肯定瞒不住的,只是心中却十分奇怪。
冉竹投来疑惑的目光,王旭犹豫着开了口:“疏影公子好像听不见了。”
什么!冉竹瞪大眼看向王旭,又看向莫尊景,见他沉默,便是默认。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好像能听见他说话。”莫尊景闷闷开口,口中的两个他,也不知冉竹是否听得懂。
好在,冉竹稍稍想了下就明白了。
这等怪异又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他们三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忽的,冉竹笑了起来,口气里满是揶揄:“还真是有缘。”
莫尊景怔怔,似乎也想明白了不由跟着冉竹笑笑,但随即面色一紧道:
”不行,他还不知道自己听不见,我得跟上去看看。“说完迟疑的看着冉竹,这六千大军与她还在这里,马车突然炸裂的事情还没查清,万一有奸细混在这军队里……
想到此,他不由面色沉了下来。
“你去吧,你告诉他,总比让他自己突然知道要好接受些。他刚才离马车太近,定是伤到了耳朵,暂时失聪也是有可能的。”冉竹想了想道:“对了,带他们去平安村吧,方便治疗。”
有王旭在,冉竹有些话不好明说,但莫尊景听得懂就行。
“可这里……”莫尊景犹豫道。
“莫大人,如果您信得过小女的话,小女一定保证将圣女平安送到军营。”一旁被忽视许久的景泠在此时鼓起勇气说道,抬头迅速看了眼莫尊景,接收到对方感谢的目光。话落,脸也红了。
“大人放心吧,前方就是沟渠镇了,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了。”王旭同样保证。
莫尊景看着一直笑意盈盈的冉竹,抬头看了眼就在百米之外的沟渠镇,心中思忖了会道:“这次事情很可能跟萧离脱不了干系,你好好盘问。”
这话是对着王旭说道,说完便骑上王旭的马追疏影去了。
看着莫尊景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冉竹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匿,眼底覆上一层冷冽,连着语气都冷了几分:
“三千士兵可有人逃离?”
“回圣女,毫无一人私自离开。”王旭敛了神色恭敬答道。
“好好盘查,马车的事就在此处解决,防止奸细混进军营中。”冉竹冷道。
不能怪莫尊景怀疑是萧离和豺狼族人所为,毕竟他是最有作案动机的人。
只是,这番大作周章未免也太不像他的风格了。
随即冉竹自嘲一笑,她才认识他多久,这世间很多人的心思想法意图,都不能用自己的思想去推测。虽然潜意识里冉竹还是觉得是旁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是。”王旭领命而去,走向前方一处稍微宽敞的空地上,此刻三千士兵被另外不足三千的士兵围住,他们蹲在地上,只是知道看护马车不力,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圣女,我先扶您去镇上吧。”景泠小声问道,对方身上刚才散发出的凌厉气息令她产生了几分畏惧。
冉竹摇头,她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走不动。刚才她是撑着力气咬牙从一旁的深沟里走了上来,如今是半分都挪不动了。
她感觉不到疼,可身体的机能却不能让她在断了肋骨的情况下依然行动自如,被抽了力气的全身就如一架虚壳,让人有种不真实的飘飘然感。
头顶的太阳炙烤大地,远处围观的百姓受不了酷热而纷纷回镇纳凉避暑,拥挤的道路上又开始宽阔起来,只是剩下一个黑点还在往这边慢慢挪动。
而彼时,王旭的盘查也有了点收获,只是还不敢肯定,继续拷问着。
景泠见冉竹不肯走,便扶着她站在一旁的阴凉下,只是短短几步,景泠能感觉到冉竹的整个身子都倚靠在她一双手上,按理说她该觉得很吃力才是。可双手上仿佛扶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床轻质绸被的重量,轻的令她心疼。
“大热天的,谁在这个时候赶路啊。”气氛太过压抑,景泠为了缓和气氛,正巧看到前面有人过来,大着胆子说道。待看清来人时,不由讶异了声:
“是位坐轮椅的女子,怎么一个人在路上呢?”
冉竹本来闭目休息,听得最后一句话陡然睁开了眼,目光还未寻到景泠说的人,心跳已然先漏了几拍。
越过被士兵横亘挡住的道路望过去,只见一袭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正坐在轮椅上缓缓而来,她的目光同样越过这些挡道的士兵锁定在阴凉树下的白衣女子身上。
四目遥遥相望,二人嘴角均勾起了一抹浅笑,而黄衣女子嘴角的笑更为浅淡,只因她已然许久不曾笑过了。
冉竹急步向前,身体顿时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景泠一张笑脸早已吓得刷白。
但她此时哪里还顾得了旁人的眼神,只有当日不告而别的坐着轮椅的女子。
真好,真好,在无法预知的死亡日子里还能见到灵儿,上天对她真是不薄。
冉竹这般想着,眼底先红了,想到死亡二字,浑身又打了个激灵。
一时高兴竟然忘记了邱灵儿是个医术极高的人,自己病入膏肓的样子会不会被她一眼瞧出?
想到此,她倏地停住了脚步,眸光复杂的望着正跃起轻功从士兵头顶飞来的女子。
恍然记起,邱灵儿住在穷峰上,常年坐着轮椅高来高去的。年初自己祭奠露蝉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腾月而来。
那时却为的是杀自己,如今是为了相见。
彼此认识时日最短,或许是有娘亲那一层关系在,她却是最为依赖邱灵儿。
怔怔思绪间,眼前已经落下一片暖黄,于焦灼难耐的酷热中添了一抹心中的温暖。
“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话落,泪落。冉竹却在心底鄙视自己,明明要说:哼,难得你还记得回来。
却一不小心道出了心底深藏的话。
“回来了。”邱灵儿笑笑道,想伸手抚去冉竹眼角的泪水,却够不着。
“不走了?”
“不走了。”
“你还是走吧。”冉竹挥挥手,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