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相思赋-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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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挣扎,说道:“我本是萧郎的人,我也不喜欢你……你怎么可以对我如此无礼!”
萧纲眼眸中泛出晶亮的水光,一手抓住我,另一手缓缓解开衣襟领口,说道:“萱儿,我喜欢你,请你原谅我。”
7 纤条寄乔木
时近春分,窗外隐约传来春雷轰鸣之声,雨点淅淅沥沥敲打着轩窗,似乎越来越急。
我的法术在萧纲面前毫无用处,所有的挣扎与反抗换来的却是他更为疯狂的掠夺与占有,他将我的衣裙一件一件褪下,伸手抚摸着我的背部肌肤,冰凉的唇印落在我的肩上。
我在无限愤怒与迷乱之中看见了萧纲的眼神,他的黑眸中并没有**之火,更多的却是一种带着痛苦的快意,仿佛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为了毁灭。
刹那间,我突然明白了萧纲的心事。
……昭文殿,是萧统昔日批阅奏章之所,我是萧统明媒正娶的妃子,萧纲此时对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萧统。
萧纲如今虽然得到了皇帝的宠信、兄弟的拥戴,几乎彻底取代了萧统的东宫太子之位。然而,他心中却始终无法抹去萧统所留下的痕迹,他迫切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证明他并非不及自己的哥哥,他想证明,萧统昔日所能拥有的一切,他同样能够拥有,而且比他得到的更多。
诚然,萧郎他“明于庶事、纤毫必晓”,高贵孤洁而谦恭有礼,才思过人而宽宏仁善,世间男子又有几人能够似他一般完美?或许,正因萧郎的光芒掩盖了其他萧氏皇子们的才华,才会招来他的亲兄弟们的妒嫉与憎恨,而他为了平息这些嫉妒与憎恨,才不得不选择远远离开宫廷这个是非之地?
思及此处,我抬眸看向萧纲,轻声对他说:“萧郎从未贪恋过太子之位,他分明是为了避开你们才会隐居山中!他既然甘心退让,你就一定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为何还要如此苦苦相逼?”
萧纲的所有动作,突然因我的话而停止下来。
昭文殿内,一时变得无比安静。
我用锦被紧紧裹住自己,闪躲在床榻一角,萧纲以手为枕,躺在床榻上仰视帐顶的明珠流苏,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很久,他俊容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缓缓说:“难道只有大哥甘心退让,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难道我天生就该不及他么?我所不及他之处,不过是迟来这世间一步而已!”
我按捺不住,说道:“人生高下,并无及或不及之分,你若是对自己有信心,又怎会介意他人如何评价?萧郎能有今日之名声地位,难道仅仅因为他是梁国太子么?”
萧纲闻言坐起,反问我道:“倘若他不是太子,他的名声地位从何而来?当日在兰陵,我们众多兄弟皆与你相识,你为何独独选中他?难道不是得知他是太子之后才如此么?”
他此时所言,让我感觉无比震惊。
我瞪大眼睛,对他说:“难道你以为,我喜欢萧郎,只因为他是太子?!”
萧纲沉声答道:“并非我一人如此以为,四弟又何尝不是如此想?你说我们兄弟对他苦苦相逼,却不知道他所为……江山、美人,他所拥有之物已足够多了,太湖采莲时,他明明知道我对你一见倾心,为何还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又是谁在对谁苦苦相逼?”
我摇头大声辩驳道:“此事与萧郎无关,当日在镇江沈府,他本来不愿……是我……是我……主动引诱他留在我房间里。我并非人间女子,求取那些虚名又有何用?你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般,将身份地位看得如此重要么?”
萧纲眸中微有晶亮,却冷笑道:“果真与他无关么?萱儿,你不需要为他作任何解释!你足上那双蜻蜓绣鞋,可曾遗落在他的仙人湖别苑中?我在行宫内命匠人赶制绣鞋,他亦曾见过,且明明知道那是我赠予心爱女子之物……那夜雷雨时我虽然醉了,心中却惦记着你,我走到廊下时看见他进了你房间……他若是君子,又怎会雨夜至你身边?”
萧纲提及昔日兰陵往事,字字句句直指萧统有意夺人所爱,破坏我与他之间原本订下的盟约。
我情急之下,眼泪不觉涌出,说道:“事实决非你所想的那样,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收下你的礼物、答应与你同游!可是,我……见到萧郎以后,我才知道我真心喜欢的是……”
萧纲怔怔看着我,声音微微颤抖着说:“你是说,我不应该怨责大哥狠心,而应该恨你移情别恋才对?那么你当初,应该也曾喜欢过我了?”
我缓了口气,思虑片刻,说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萧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抢夺任何人的东西,更没有故意针对你、故意让你难堪,请你们不要再误会他、再让他为难了!”
萧纲深深看我一眼,下榻行至窗前,伸手开启一扇轩窗,一阵微凉的春风夹杂着细雨吹拂进寝殿内,淡青色的纱帐摇曳着飘起。
我趁此机会,急忙将散落的衣裙穿好,正低头整理胸前的丝结时,听见萧纲说:“你想知道大哥为何要离开京城么?”
他所言正是我心中疑问之事,我立刻点了点头。
萧纲抬首仰望雨丝飘飞的夜空,说道:“三年前,母妃在映兰宫薨逝了……”
三年前,大通二年春天。
皇帝萧衍仍在建康城北同泰寺随宝誌大师修行,丁贵嫔突然染上急病,太医院束手无策,丁贵嫔临终之时,太子萧统诏三皇子萧纲、五皇子萧续返回京都侍奉,并遣钦天监择吉祥风水宝地为丁贵嫔墓葬之所。
丁贵嫔归葬后不久,有人密报萧衍,太子遣人在丁贵嫔墓地附近埋葬腊鹅等“厌祷”巫术之物,萧衍将信将疑,命人发掘墓地四周,果然如密报之人所言,登时大怒,随即返回京城,并亲自追查审问此事。
萧统身边小内侍魏雅供认,此事系太子主使,只因有道人善观风水,曰丁贵嫔“幕地不利长子,若厌伏或可中延”,太子惟恐祸及自己,是以命人暗中埋藏厌祷之物魇咒他人。
萧衍闻讯大怒,欲重重惩处萧统,诸王子皇孙皆畏惧皇帝威严不敢进言,幸有众多朝臣联名上谏本为太子担保,此事才得以平息。但是萧衍从此尽夺太子朝政议事之权,并且下旨诏回三皇子萧纲,命他长驻京城,将朝中诸事交与他处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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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统并无怨言,悄然携藏书万卷,出宫隐居于镇江,仅在年节供奉之时才返回京城叩见皇帝。
我听完萧纲之言,心中顿时疑窦丛生,萧统品性高洁,他决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命人行此巫术、魇咒无辜,此事必定大有内情。
我转向萧纲,问他道:“那举证的小内侍此时身在何处?”
萧纲剑眉略挑,应答道:“这奴才系此事经手备办之人,焉能有好结局?父皇赐他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了。”
我越发觉得诧异,那小内侍魏雅虽然是萧统身边极其贴心之人,他的供言亦未必全然真实可信,皇帝为何会如此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萧纲、萧续皆是他的同胞兄弟,为何在皇帝大怒之时,挺身而出为他请命的是那些文武朝臣而不是他们?
思及昔日佛珠之事,我心中立刻明白萧统为何离宫而去。
……他的父亲,身为万乘之尊,却一直在猜疑着他;他身为太子,必须用心操劳国事,却不能对皇权有丝毫的僭越与冒犯,处境何其尴尬?
……他的兄弟,他曾经尽心尽力维护着他们、照顾着他们,而他们在紧要关头,却无一人肯为他站出来辩解一句,甚至连他最关怀体恤的七皇子湘东王萧绎,此时此刻,亦选择了沉默。
……他身边最亲近的侍从魏雅,居然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用几句莫须有的话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连最疼爱他母亲丁贵嫔都已不在,这冷漠的皇宫内,值得他牵挂怀念的人,其实并不多。
我举手推开昭文殿大门,仰望夜幕苍穹不断滴落的雨水,对萧统思念之意更加深重。
萧纲追赶而出,在我身后立住,问:“你此刻要赶去镇江么?”
我凝神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是。萧郎独自一人在镇江,我想早些见到他。”
萧纲道:“镇江距离京城尚有数百里,雨夜路滑难行、马易失蹄,况且你额角还有伤,不如在我王府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命人用马车送你前去。大哥这几日便会返回京城,你若是愿意,亦不妨在此等候着他。”
我拾起廊檐下的一柄雨伞,说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我一刻都不想等。烦劳你让御马房借我一匹马,好么?”
萧纲神情犹豫,并未应允我的要求,过了半晌才轻声道:“适才太医替你把脉之时,说你怀有身孕,只是脉象悬浮……你虽然化身为人,与人间女子仍有差异,这孩子想必是大哥的骨肉了?”
我听见他说“脉象悬浮”四字,当即惊慌不已,回过头追问道:“太医他还说了什么?”
萧纲道:“何必要太医说?你自己亦该知道,过于奔波劳累,后果将会如何。”
我心中大骇,怔怔看了他一眼,缓缓将手中雨伞放下。
萧纲走近我,轻轻拉着我的手,对身后小内侍道:“速备马车,送我们出宫,回晋安王府。”
我们的马车驰出皇宫时,将近三更时分。
萧纲将我送回晋安王府中,对我说道:“父皇命我今晚留宿宫中,我稍后就回宫去。明日一早会有太医前来替你请脉,你若是觉得身体好些了,我再送你去镇江。”
我独自一人躺在王府偏殿的房间内,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反反复复思虑萧统被陷害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此事系何人主使,那主使之人为何会对萧统如此仇恨,处心积虑设下圈套离间皇帝与萧统的父子之情?他们料想皇帝大怒后必定赐死魏雅,此人一死便无对证,萧统的罪名亦无可辩白洗刷,却不知他又是如何收买东宫小内侍魏雅,令魏雅心甘情愿冒着巨大风险替他作伪证诬陷太子?
借着微弱的烛光明灭,手腕上渡弓赠予我的那枚小金环发出明亮的金色光芒。
我心中微微一动,想道:“爹爹对我说有此金环可畅游三界,那么我亦可前往地界了,若是能够寻到魏雅的魂魄,问清其中情由,必定可以找出那幕后主使之人,揭穿萧郎被人设计陷害一事真相。”
我虽然如此想,却不知前往地界之法,渡弓赠我金环之时我一心只顾前来人间,竟然不曾向他询问如何前去地界,不禁暗自懊悔不迭,迷迷糊糊中渐渐朦胧睡去。
似乎是在梦中,我手腕上金环又倏地闪亮了一下。
我睁开眼睛看四周,顿时大为惊讶,我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地下都城内,城中道路四通八达,亦有路人来往行走,与建康城几乎毫无二致,景物亦与人间并无区别。
只是,人间仰首可见明亮天空,此处却是漆黑一片,光线全部来源于烛火,略显模糊昏暗,那些路人见我出现,径自三三两两从我身边经过,谈笑风生,仿佛视若无睹。
我惊奇抬首张望,暗自猜疑此处究竟系何地,却见一人身着宫中内侍服饰,怀抱着一个水罐,自集市南端而北,我见他的形容面貌正是魏雅,心中不由大喜,迅速奔跑过去,大声喊道:“魏雅!给我站住!”
他闻声回头,手中的水罐“当啷”一声摔落在地,碎裂成数块瓦片,似乎准备夺路而逃。
我闪身截断他的去路,伸手挡住他道:“别走!我有事要问你!”
魏雅面带惶恐之色,伏地叩首道:“娘娘……奴才虽然有罪,可是奴才在地界已受过十八种刑罚了,刚刚才出炼狱……奴才知道您是上界仙人,您放过奴才吧,那种苦……奴才实在是受不住了……”
我盯视着他道:“你要我放过你不难,但是你须得将那件事对我说个清楚明白!究竟是何人主使?你为何要害太子?”
魏雅叩首不迭,说道:“奴才一定实话实说,决不敢有半点欺瞒娘娘……三年前,太子殿下命奴才寻钦天监勘察丁贵嫔娘娘的墓葬之地,靖惠王萧宏对奴才说他亦相中了那块墓地,让奴才设法换一处,他便给奴才三千两白银……奴才当时料想好地甚多,依他之言更换了一处,谁知后来听说新墓地侧有厌祷之物……靖惠王又来寻奴才说,此事奴才横竖脱不了干系,难免一死,若是招认系太子殿下授意,皇上钟爱太子,奴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另外再给奴才族人良田千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