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心计-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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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告退。”廖管家并未进来,而是在门槛外弯腰道。
“嗯。”苏洛陵已入了对门的主位,拾起银箸似乎在思考该从哪盘佳肴下手,只对廖管家含糊地应了一声。
廖管家转身之际又狠狠瞪了苏绾一眼便离去。
人去留淡然,整个膳房一下子似乎都冷冷清清了下来。
“啪!”苏洛陵放下银箸走到苏绾面前,瞄了瞄她的手臂:“如何?”
苏绾有些赌气不去理他,撞开他的身子自己坐到离得最近的位置上,拾起银箸就要吃饭。
“呵……”苏洛陵冷讽地笑了一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脾气还不小。”
苏绾半口饭噎在嘴里,突然鼻子发酸,一句话便吼了出来:“眼睁睁看我被打,你算什么苏园的二公子?”
“哼……”苏洛陵冷哼,“你也不知道躲一躲。”
“我……”她躲了岂不是更给老头子借口?苏绾硬生生吞下话,眼睛一闭一张,眼泪就成串地落了下来。
孤身一人在这种何去何从都不知晓的环境里,才一天就受尽了ling辱打骂,她不是个天生受气包,谁受得了?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虽然里头的老师也不是亲爹亲娘,但好歹没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她是极个别不肯被人领养的小孩,从小就倔得要命,认为做了别人家的小孩便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辈子都要被牵着鼻子走,所以她宁肯年纪小小就暗地里去做童工赚钱,也不愿被人套上感情的枷锁。华启光待她好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可她也偏偏因为待她太过好了,便打死都不接受。她这么熬着倔着,到头来却因为这个苏洛陵而破功,还被这个始作俑者冷嘲热讽。她是上辈子欠他了,还是她就是流年不利踩到狗屎了?
擦掉眼泪,苏绾扔下饭碗就夺门逃了出去,一路奔到那口阶梯上坐下来抱住自己,才发现手臂疼地要死,肚子又饿得要命。不一会儿眼泪又蓄满了眼眶,扑簌簌地下来。要是华启光在场,非心疼死不可。一想起华启光,苏绾的眼泪更止不住,连心都疼地拧起来。
一张绣了修竹的锦帕递到她鼻子底下,苏绾挂着泪抬眸,对上苏洛陵那张冷峻的脸。
“给。”苏洛陵动了动手上的帕子,晃动出一片锦缎的反光。
苏绾铁着脸扯过来,看了他一眼,报复性地放到鼻子底下擤起鼻涕来。
“你……”苏洛陵欲言又止。
她抬眸拎起手帕:“还你。”
苏洛陵的嘴唇抖了一下,视线落在手帕上似乎有一股无奈。五个手指曲了又张张了又曲,最终还是来接锦帕。
苏绾心底一软,在苏洛陵快要碰到之际又抽了回去:“我洗了再给你。”
苏洛陵也不问什么,只是淡然地道:“先吃饭。”
苏绾再次抬头看他,他却已背过身走远了。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初见时的冷若寒霜,再见时的冷嘲热讽,直至现在,虽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出口,但这一方锦帕似乎说明着这个人的心还是热的。
怔然看着手中的帕子,那几杆修竹长立,翠色的竹叶如小鸡的爪子似地印满竹身,一瞬间竟有些觉得逼人的真实。
刺绣贵在形似神更似,这张帕子上的绿竹活活便像风姿绰影晚照里的实物。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与苏洛陵几乎冷傲的神态无比契合。
苏绾想了想,还是将帕子收好,起身再次回到膳房。
桌上食皿之中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苏洛陵在主位上正襟危坐,见苏绾进来才执起银箸,夹了一颗剔透无暇的丸子送到嘴边,迟疑了一下转手放进苏绾面前的骨瓷碗内。
“吃。”他干净利落地指示。
苏绾凝气坐下,夹起那颗丸子送进嘴里,齿颊内顿时肥香无边,口感软滑顷刻而化。她一睁眼:“这是什么?”
“取彘肉皮下三毫,不油不腻的地方,混水粉捏成玲珑丸……”
“等一下!”苏绾瞪着眼睛打断,“你说是猪皮?”
苏洛陵皱眉,“嗯”了一声。
苏绾只觉得胃里翻腾,一股恶心的感觉窜上喉口,几乎把脸都憋红了。她指着苏洛陵哭笑不得,无奈那一口玲珑丸实在玲珑,现下已经在嘴里化无,溜进了胃里。僵硬地扒了口饭,嚼烂了才咽下去,以冲掉猪皮的那股子味道,终于松下口气。
“怎么?”苏洛陵锁眉,将高脚盘中的丸子搅了一圈,“有毒?”
苏绾摇头:“我不吃猪皮。”
苏洛陵挑眉,又是冷哼不予置否。
显然被苏绾这么一搅和,苏洛陵的食欲骤减,这才吃了几口便丢了银箸不悦地离开。
恍恍然地膳房里就只剩下了苏绾一个人,这时才发觉这些金盘银盏的光芒好空虚,空虚地寂寞。
她其实,极讨厌一个人吃饭。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七章 龃龉
苏洛陵一走,苏绾便觉有些食不知味,草草收拾了桌面便去四处看看没有盥洗的地方。一找才发现膳房的左侧便是偌大的一个灶房,里头各色炊具一应俱全却全都反扣着,看来苏二公子苏洛陵虽然反骨独住,却也少不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拾撮好全部,苏绾的手臂疼地几乎抬不起来,偏偏苏洛陵一句话也不交代就走了,她连今晚哪里入寝都不清楚,于是便只能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
她出了灶房,日暮已西陲,当空一抹淡月发着银蓝的光。一半的天晚霞惨淡,另一半的天却已夜云笼罩,星眸黯闪。日月共辉倒是好看景,但苏绾却全身无力地连头也抬不动一下。
找了几个房间都不是寝居,外头的天已入夜,风无由地大了起来,吹开几扇未关的窗扉撞地“啪啪”响。静下心来几乎可以听见竹涛汹涌,一片“犀利索罗”的声音。
苏绾双臂环紧,看到二楼亮着烛光,便跑了上去。
房门敞开着,确是个三室寝居,包括了位于东边的黄杨木床正寝,西边的鸡翅木案书房,苏绾站着的中间这块类似于见客的小厅。
小厅内一张瓷实圆木桌覆盖阴刻花鸟虫鱼的汉白玉桌石,桌面一盘方形茶托,其内整齐摆放着一套青釉五彩配套茶具。北面山水玉屏玉光润泽,屏下横立一张铺有厚厚狐裘的卧榻。卧榻与圆桌正中之间架着熔熔炭火,正亮着橘色的火光,偶尔从被烧红的木炭里舔出几根火舌来。
整个室内被这盆火熏得暖意融融,却奇怪地没闻到什么炭烧味,想是在炭盆里加了什么特殊的香料掩盖了这层气味。
可见这里装饰考究,并非是她的寝居,正想退出,突然瞥见端正放在狐裘卧榻里的一叠衣物。
苏绾拿到手上一看,心顿然凉了半截。赫然是女子的珠衫罗裙,难道她要跟苏洛陵一个寝居同住?
这一想法还真是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苏绾按原位放好衣服,匆匆退出了房间,横竖等找到苏洛陵了再说。
大大小小的房间都寻了个遍,苏洛陵却好似蒸发了一样连张皮也没留下。苏绾有些气泄,出了逍遥居的古楼铜钉大门,想去苏园其他地方找找。
正转身关门,对面的温泉流里却隐隐传来了一阵捧水拍澡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这独立的逍遥居?苏绾蹙眉,寻着声音过去。
温玉般的声音乍起:“怎么样?”
苏绾一愣,停住脚步,认出是苏大公子在说话。
良久几阵捧水声滑过,苏洛陵的声音随风缓缓送过来:“老头子耐她不和。”
“咳咳……那便好咳……”
“哥……”
“我没事。咳……洛陵,龙门星象解疑直指留香书屋,我们过去便只看到华云英,这是天机,她定然对你有所帮助。咳咳……”
苏洛陵呼出长长一口气,没有接话。
这就是他们找上华云英的原因?苏绾愣在原地,手脚有些发麻。
“谁?”苏洛陵突然喝了一声。
苏绾呼吸一紧,忙向古楼内奔去,“咻”地一声似乎有石子打中她的膝盖,她趔趄着稳住,急急闪进了古楼。
一路慌张地冲上那个寝居,一下伏在圆桌上有些喘不过气来,脑中闪着刚才对话的片段,却紧张地脑袋里乱成一团麻,怎么接都接不起来。
“见鬼了?”冷冷地声音毫无先兆地出现在门口。
“啊?”苏绾张嘴惊呼,飞快转身看着苏洛陵震住。
苏洛陵衣带松懈,外头寒天冻地却好像没什么感觉,隐约露出其中小麦色的皮肤结实而强健。
“我……我……”苏绾断断续续在脑中遣词。
“哼……”苏洛陵冰霜一般的脸凝视着她,忽然从手上落下一方锦帕垂到苏绾面前,冷笑了一声,“说了洗好给我,言而无信。”
苏绾定睛一看,那块绣竹的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苏洛陵手里。她稳下呼吸接了过来,隐约想到肯定是自己匆忙逃跑的时候掉的,这下头皮更是发麻,尤其是头顶上还架着苏洛陵那一双寒彻肌骨的眼睛。
“去哪里了?”苏洛陵似是无心地问,绕过她坐到了炭盆前的卧榻上。
“我……”苏绾咬了咬牙,索性摊开了说道,“我不会帮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哦?”苏洛陵故作惊异,而后又觉得有些滑稽般地讽道,“你凭什么说我要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苏绾暗恨自己手脚大乱,屏息不予回答。
“过来。”苏洛陵说道,拍了拍身旁卧榻的位置。
苏绾浑身一傈:“有什么话不能这样说?”
苏洛陵抿唇,想了一下:“难道你想站着睡觉?”
原来自己真的要跟苏洛陵住一屋子!苏绾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跳进了狐狸坑,呼吸都窒住了,脸色惨白。
“过来!”苏洛陵这次说得毫无商量的余地,一个“来”字里似乎已蕴了道力量,像柄飞龙爪一样勾住苏绾,迫使她不得不走过去。
苏绾硬着头皮过去,一下便被苏洛陵勾到了怀里,一时重心不稳跌到他的****上,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脖子,惊叫了一声又飞快松开。
“别叫!”苏洛陵压低声音冷喝。
苏绾立刻闭紧嘴巴,双目在不安之中对上苏洛陵凝着冰雪的眸子。
他的脸贴得好近!她腾地脸蛋爆红,急忙扭过头去。
“看着我。”苏洛陵冷道。
苏绾闭上眼睛将脖子扭向他。
“张开眼睛来!”他又命令。
苏绾浑身战栗,突然张开眸子:“你想怎么样?”
“哼……我又不是鬼,为什么这么怕我?”
“世界上有一种人比鬼更可怕!”
“你觉得我就是这种人?”
“我不知道。”
苏洛陵沉默了下来,呼吸轻微地似午后的细风扑落到苏绾的脸上。
正以为他不会开口了,苏绾小心挪着身子想逃离他的桎梏,却在这时他又冷冷地道:“那就赏你与鬼同住。”话毕双臂一松,苏绾整个人就从他怀里滚了下去。
“啊!”苏绾惊呼。
卧榻对面便是火红的炭盆,她此刻面门对着那堆烧红了的炭撞过去,不死也残。苏绾使力不上,只能闭着眼睛任自己的身子倒向炭盆,倏然腰间一紧似乎被苏洛陵勾住了身子,一个翻转“嘭”地摔进了卧榻内。
还未抬起头,劈头盖脸的衣物便丢了下来,随着苏洛陵淡淡的话语,他将房中的烛火也灭了。
“本公子要睡了。”
苏绾浑身发酸发痛发紧,身子不自禁地一缩,清泪冷冷滚下眼眸,她抱紧那些衣服将头埋了进去。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八章 陡变
晨曦微露如顶软帐洒进搂角飞檐,绕逍遥居成环的温泉水淙淙靡音,仿佛由寝居的梁顶盘桓而来。
苏绾撑开眼缝,一道白光闪在面前,待她看清了才知道是屋子的大门敞开,天已大亮。
她动了动,突觉昨日被廖管家施以重手的手臂重得似灌了铅,一碰便痛地龇牙,心想许是伤到了骨头。
撑起身子,怀有戒备地向东边的黄杨木床上看去,发现丝被整齐规叠,就像昨夜并无人躺在那里一样。她抱着手臂走了过去,探手床垫上一丝丝缎的冷滑,指尖微有触痛,并没有留下苏洛陵身上的温度。
自东边出来回到卧榻的小厅,汉白玉桌石上原来摆放的漆木茶具被一只镂空彩画的瓷瓶取代,瓷瓶旁还放着一顶金铜狻猊水烟炉,正升出段段轻淼的白烟如流云细水转瞬幻化成虚无。
奇怪的是,水烟炉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苏绾抽出那张蝉翼薄纸,上道:彩画瓶内良药利伤。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拾起彩画瓶,她看了两眼便走向西面的书房。案台的笔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