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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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旁边路妈妈和卢嫂子紫鱼也在议论这件事,她们对这件事显然更了解。
紫鱼轻声问:“我怎么记得,这小媳妇仿佛是大少爷屋里的红玉姑娘?她几时被放出来的?”
路妈妈小声答道:“就是两年前。她男人就是二少爷跟前的南灯,因惹恼了二少爷,被赶出来了。红玉原跟他有婚约,便求了大少爷的恩典,赎身出来成了亲。他夫妻俩在街面上做生意已有些时日了,总是搬来搬去的。原来还在后街街尾,二少爷发了话,才挪到别处去的。”
“南灯小哥?我记得他老子是侯爷跟前得用的,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呢?他老子前几年就急病死了,老娘跟妹妹又被派出庄上,侯爷向来不管内务,夫人又总是对他们那几家人淡淡的。但凡有个人帮着说句好话,二少爷也不会……从前南灯小哥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如今在街角摆个小摊,还有混混来欺负,啧啧……只怕红玉也受了不少苦呢!”
老姐妹俩齐齐转头去瞧了一眼那小媳妇红玉,不约而同地看到对方瘦削的脸颊和不复细白滑嫩的双手,都叹了口气。
路妈妈压低声音道:“也是她糊涂,若是她没自赎身出来,如今在府里至少也是个管事媳妇,吃穿不愁的。若实在想出来,等到大少爷娶亲,上头也会有恩典。她硬求出府,不但老太太和太太不高兴,一家子的体面都没了。南灯小哥又得罪了二少爷,他们怎会过得好?”
紫鱼摇摇头:“即便不是如此,在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二人无根无业,南灯小哥只读了些半通不通的书,红玉只知道怎么服侍人,两人都没吃过苦,能有今天就不错了。小百姓的日子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人都在为那小媳妇惋惜,春瑛在旁边听了,留了个心眼。
原来家生子赎身,也是有门道的,要遇上“恩典”?不过这“恩典”通常什么时候有呢?施予的对象是否有限制?
得了自由身,成为小老百姓,日子真会那么难过吗?她有些不信邪。不管怎么说,有了自由,总比为人奴仆要强。
吃完元宵,众人纷纷付了钱。春瑛留意到,于家的和紫鱼都多给了几文。南灯却一声不吭地还了回去,然后便回到锅边忙活了。红玉微笑着向于家的和紫鱼福了一福,见又有人来吃元宵,便忙招呼客人去了。春瑛走出很远,才回头看到她小心地给丈夫拭汗。
看完灯,已经很晚了。一大帮男人要先回去,也许私底下也会找地方喝两杯,他们各自的老婆嘱咐了一大堆话,才将他们放走。
春瑛告别了父亲与弟弟,跟母亲随一众媳妇子和小丫头们参加走百病活动。因夜晚风大,已有不少人添上了披风或夹身,而且大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还有人特特从袖袋中掏出簪环戴上,也有人借了灯市上的光亮,拿出小手镜给自己补妆的。春瑛看了大奇,心想去散步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么?
于家的见众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便点了一支香,走在最前头领路,后面众人手拉手地跟着走。春瑛紧紧跟在母亲后头,再前面就是紫鱼,后面跟的则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丫头,她隐约记得,那似乎是隔壁院子里的人。那小丫头对她傻傻一笑:“我是十儿,你还记得不?听说你把所有人都忘了?”
春瑛干笑两声,便假装要看路边的灯,引开了十儿的注意力。
她们一路走,逢桥便过,过桥时还有人念什么“鬼跑了,病没了”之类的话,也有人闭眼小声祈求这一年都不会生病。一路上她们也遇上其他走百病的妇女,挑剔地瞟着人家的衣服针线和戴的首饰,酸两句,便各自走开,遇到有男子聚在路旁边看边议论,也毫不在意,反而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十儿一路不敢抬头,脸红红的只是偷偷抬眼望着两边笑。春瑛却觉得这种活动有些意思,就象在逛街时,别人看自己,自己也在看别人,她还顺便了解了不少流行的古代衣服发型式样呢。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月光如水银泄地般洒了满地。她们经过的大都是闹市,但偶尔也有寂静处,看着路两旁的树影静静映在屋墙与地面上,寒风吹来,树与影都微微摇动,别有一番味道。
当走过的桥数达到三时,城门就在她们前方不远处了。小姑娘们是不过去的,已成婚的媳妇子们互相打趣着,排队走到城门洞里摸门钉。城门早已关闭了,门洞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偶尔有人惊叫,说摸到了,众人都会恭喜她。因为摸中门钉,就表示会生男胎。年纪较大的妇女摸到,别人也会祝贺她大吉大利。
众人尽兴而归。春瑛也觉得心情愉快,连步子也轻快起来。路上有同伴惊呼丢了簪子,有人则掉了一只耳环,其他人安慰几句,仍旧笑着推她们走,失主虽然心疼,却没说什么。春瑛有些奇怪,便问母亲。路妈妈笑道:“丢了灾厄,自然是好事。”但看神情,她分明没有羡慕别人的意思。
春瑛还想再问,却听到身后的十儿尖叫一声扑到她身上,颤声道:“后面有鬼……”春瑛忙回头看,果然看到有几个黄点点在远处的黑暗中飞舞,便结结巴巴地道:“这个……那边是坟地吧?不要怕,这不是鬼。”
路妈妈却拍了她的头一记:“当然不是鬼!别瞎说!”她瞥了那些光点一眼:“顶多是贪婪鬼罢了。”说罢拉着两个小姑娘的手就走。春瑛踉跄了几步,回过头来,却看到那些光点越来越接近她们了,已经可以看到,那事实上是几个拿着小灯笼的人影,正伏地摸着什么。她打了个冷战,转回头去再也不看了。
回到后街,已经是半夜。于家的禁止众人喧哗,让他们小心地回到各自的院子去。春瑛回头再看一眼远处未熄的灯火,踏进了院门。
元宵节庆过去,侯府后街的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在府中有职司的人回去上差,新人们也准备进府了。
春瑛在屋里满头大汗地对付一副简单的“蝶恋花”刺绣,忽然被母亲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见她激动得满脸通红,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妈妈冲到炕边道:“府里来人接崔丫头了,不是方婆子!”
方婆子?春瑛眨眨眼:“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路妈妈拍了她脑袋一记,“当然是去找管家娘子,求她把你的差事从崔丫头手上要回来呀!”
哎?春瑛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母亲拖下了炕,急急奔出屋子。
院子当中放着一把靠背椅子,一个老****坐在上头,翘起二郎腿,身后立着一个年轻些的婆子,正左右打量着。崔家门口处,崔姑娘已经提着包袱出了门,崔****在后头哭着嘱咐她话。
路妈妈拉着女儿冲到中年****面前,道:“关大娘,名册上写的是我闺女的名儿,原是因我闺女病了才换成那崔丫头的,如今我闺女好了,仍旧让她去吧?”
她话音刚落,春瑛已经傻了眼。而崔姑娘也怔怔地盯着她们,脸色惨白。
第一卷 春临 十、崔曼姐挣入浣花轩
那关婆子转过头,盯了路妈妈几眼,慢慢地问:“怎么回事?”
路妈妈忙重复道:“关大娘,当初府里传话,就是点名让我闺女去的,因我们家春儿腊月里病了一场,那崔家母女……”她斜了崔****与崔姑娘一眼,“不知用什么法子求到王总管的侄儿处,替了我们春儿的缺。这事原是我们春儿没福气,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可春儿如今已经大好,您又亲自来了,这可不是天意么?夫人传的毕竟是我们春儿,还是让她去吧?也省得让您担干系。”
关婆子挑了挑眉:“哦?”她眼光一闪,脸色有些不好看:“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又去看春瑛。
春瑛咽了咽口水,神情紧张。她不想进府当什么丫环,虽然身份是家生子,但只要留在家里,那她还算有些自由,平时说话做事也跟普通人没两样,一进府,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奴才了。
再说,她现在女红不佳,又不知道所谓的规矩,进去了就只有被人骂的份,运气差点的,也许还会被罚。如果被赶出去,还算是变相地得了自由,但她对受皮肉之苦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她一家人怎么办?总不能丢下他们自己独自谋生吧?生计问题还没解决,就贸然离开,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想想红玉和南灯那对小夫妻的遭遇,春瑛就暗自警醒。
可是,看着路妈妈眼中的希翼,她实在无法在关婆子面前说个“不”字。路妈妈对这件差事念叨很久了,除了是她与大姐秋玉辛苦求来的以外,更重要的是路家人现在需要这份工作。她该怎么办?
她心中犹豫,神情也带了一些出来。那关婆子是见惯了世面的,还能猜不出这小姑娘心里有事?见她目光闪烁,人又瘦弱,兼而一团孩气,心中便添了几分不喜。
崔姑娘脸色苍白,手上微微颤抖,忽而镇定下来,露出一个讨喜的笑,上前两步施礼道:“回大娘话,原本的确是春儿妹妹得了这差事,因妹妹病了,方大娘怕交不了差,方才另寻人去的。我在针线上还算拿手,才有幸被选中。如今若春儿妹妹仍旧应召入府,我绝不敢有怨言。”
听了她的话,关婆子惊讶,路妈妈得意,春瑛大奇,崔****却大惊失色,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料她忽然话风一转:“只是我还有一件担心的事。春儿妹妹磕破了右边额头,至今不过半月有余,连伤口还未好全呢,如何能当差?”
关婆子转头去看春瑛,果然发现她额角处有个暗红印子。其实这伤口早就愈合了,只是时日不长,还留着疤痕。春瑛年纪尚小,头发又细又软,额头的一圈碎发太薄,没能遮住疤印,因此看上去有些显眼。
路妈妈自然是知道这点的,心下大恨:“胡说!我们春儿的伤早好了!这不过是疤,过几天就会消掉的!”
崔家姑娘迅速望了春瑛一眼,低头道:“可是春儿妹妹病了几日,几乎把所有前事都忘了,连针线都不会,即便进了府,也一样做不了活的……”
“你……你这死丫头!我们春儿本就聪明,活计只要多做两回就会记起来的!”路妈妈瞪着崔姑娘,恨不得把她捏死。事实上,路妈妈何尝不知道女儿的真实情况?只是这样清闲的好缺,实在难得,横竖进了府还要跟大丫环们学做事的,不管怎样先进去再说,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春瑛也有些不高兴,虽然她不想进府,可原本还很温柔亲切的小姐姐忽然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对方果然是反派!
关婆子皱起眉头,望望春瑛,又瞧瞧崔姑娘,心下犹豫。她心里其实更偏向崔姑娘,十三四岁的少女,身形刚刚长成,长相秀美,说话不紧不慢,行事有礼有节,在家生子中也是难得的,全府的丫环里,能比得上她的,只怕还不超过十个指头。这回要挑的是三少爷浣花轩里的粗使丫环,那位小爷的喜好,人人都清楚,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何比得上青葱美人?如果这崔姑娘有福气,再往上走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自己也算是有引荐之恩。
但对路妈妈说的话,她也不敢大意。上头既然是点名要路家的春儿,她送了崔家的曼姐过去,会不会挨骂?上回她一时大意,已经在太太面前丢了脸,再来一回,她就可以去喝西北风了!方婆子那老不死把事情丢给自己,果然不怀好意!
踌躇间,关婆子忽然听到身后的婆子轻轻咳了一声,心知她有话要私下说,便丢下一句“不许吵闹”,转身与那婆子走远了几步。
路妈妈正心急,却看到崔****从那年轻些的婆子身后走开,移到女儿身边,与女儿对望一眼,暗暗点头。她心下一惊,忙喝问:“崔家的!你刚才干了什么?!”
崔****吓了一跳,心虚地扭开头,崔姑娘挡在母亲身前,淡淡地道:“路婶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这都是管家娘子们做的主,你怎么能迁怒别人?”
路妈妈气得半死,碍于关婆子就在附近,不好揍人,只得憋了气,回头拽过女儿:“你是死人啊?怎么不吭声?!快对关大娘说几句好话,说你会好好做事!快说呀!”
春瑛吱唔着不知该怎么反应,路妈妈见状更气了,见关婆子回转,忙拖着女儿迎上去,要再求一求,却看到对方摆手道:“路家的,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有你的就有你的,没你的也不能强求。虽说上头要的是你的女儿,但如今花名册上写的是崔曼姐,还是得让她去。”
路妈妈急道:“那我女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