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天下-第2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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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信任的人不就该无话不说,如挚友一般亲密无间吗?就算是帝王也有七情六欲,需要一个可以举樽共饮畅谈心事的朋友,何至于亲密就会使皇上失望?
沈君放于治国方面有着天赋异禀,可在人心人情上不过是个懵懂少年,原打算叫住偶遂良继续追问,回过神抬起头时,那抹坚定却落寞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遥国这两年动荡不断,无数人间奇闻接连上演,按理说百姓们早该见怪不怪,然而姚俊贤被刺身亡的消息一经传出还是引起轩然大波——因着早朝时与风头正劲的国师沈君放发生争辩结下怨怼,下朝后二人在偶将军府上巧遇再度起了争执,气急败坏的姚俊贤失去理智拔出匕首意欲击杀偶将军和沈国师,结果反被偶将军刺死。
这样的说法是否可信没人敢质疑,一部分人忙着兔死狐悲,另一部分人忙着暗自庆贺,唯有司马将军府多多少少有点悲伤气氛,而这么一位权倾朝野的重臣离世皇帝却不来哀悼,甚至还禁止皇后到司马将军府,这代表着什么,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
比起带给遥国富强安定的新帝易怀宇,大奸臣姚俊贤有着更强烈的存在感,且不说多少穷苦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拆其骨、啖其肉,单是朝中被他迫害过的官员呈上奏章垒起来就有三尺之高,其中还不算或布帛或草纸上攥写的血书。此外,姚俊贤的死也成为这一朝人事更换的分水岭,那些攀附于姚家势力的官员除了少数有先见之明辞官还乡外,大部分都在易怀宇铁腕肃清下革职查办,罪证一旦落实,无人能逃脱死罪。
一连串因姚俊贤之死产生的反应让易怀宇忙得不可开交,好在有沈君放和偶遂良从旁协助,许多事情能省心不少,但一向井井有条的后宫却在这时开始混乱。
姚俊贤死后,司马荼兰便不再管理六宫之事。
“姚大人毕竟是皇后的舅父,纵是有过错,许多年来的抚养之恩如何能忘?你这样一声不响就把她最亲近的人之一除掉,她要承受丧亲之痛又要忍着旁人各种议论,时间长了定是要扛不住的。”
易怀宇去敛尘轩时,一直不怎么愿意与他交谈的苏诗韵主动开口,也不知是苦苦相劝起了作用还是易怀宇看她面子,最后还是答应第二日去浣清宫看司马荼兰。
“这就对了,好歹是一国之后还要带着孩子,多关心皇后一些总无过错。”伸手替易怀宇轻揉额角,苏诗韵温婉本质显现无遗,小心翼翼的语气也如从前一般,“其实姚大人犯的那些错不该算在皇后头上,你是知道的,她为你吃苦受罪都心甘情愿,又怎会与人合起伙儿来算计你?这样对她,实在有些不公。”
易怀宇捉住苏诗韵指尖放在唇边,动作温柔,目光语气却是淡漠而寂然。
“她是没算计过我,可我失去的东西,都因她而起。”
江山故曲Part。50
后宫是个特别的地方,不管外面多少悲苦、多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又或者哪位重要人物命丧黄泉,唯有这里不可受半点影响——只要皇上不死,这后宫里的主子下人就都得露出笑容拼命讨其欢心。
易怀宇恨透了姚俊贤,借着“为官需廉,不可公私混淆”为由禁止朝中大臣到司马将军府拜祭或是送别,自己更是不曾对姚俊贤之死表示过什么,如此明显的态度让后宫对这件事噤若寒蝉,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后宫中某处却有人公然挂起灵帛、竖立招魂幡,于宫内对着姚俊贤灵位跪拜。
“司马荼兰,你这是想打朕的脸面?”
语气平淡,里面包含的冷漠却是所有人都听得出的。
好不容易在苏诗韵劝说下同意来看她,易怀宇怎么也没想到一脚踏进浣清宫竟会看到这般情景——满院令人心烦的白色灵帛无声飘荡,香雾缭绕间司马荼兰静静跪在灵位前,怀中孩子冻得哇哇大哭,她连看也不看一眼。
易怀宇抢过孩子抱在怀里,可是无论他怎么哄小家伙还是哭个不停,旁侧宫女忍不住上前,低着头声如蚊讷:“太子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娘娘她……娘娘她不让奴婢们碰太子,说是要和太子一起拜祭姚大人……”
“胡闹!”看着孩子冻得铁青的小脸,易怀宇费力收起的火气化为怒喝,“你要折腾自己折腾去,连累孩子做什么?煜儿是你亲生骨肉,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忍心如此对他?是不是你们司马家骨子里流的血脉注定无情无义?”
司马荼兰从跪垫上站起,回身冷笑:“司马家无情无义,你易怀宇什么时候有情有义过?现在跑过来埋怨我苛待煜儿,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久没来看过他?他满月时你在苏诗韵那里,他百日时你忙着处理国事,他病了,我让人去找你来,你却转身去了敛尘轩!易怀宇,你有什资格指责我无情?你是瞎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心,你怎么就能心安理得接受我为你做的付出?!”
激动的司马荼兰已经不在乎旁人议论,易怀宇却不能不在意,眼看司马荼兰有大闹一场的架势,忙深吸口气抓住她手臂,不由分说把人拖进房内。
“还嫌司马家的丑事不够多,想要让更多人看笑话吗?朕不愿连累你和煜儿才没有直接处置姚俊贤,不然何须大费周章让他的死成为‘意外’,直接找人杀了他不就完了?这世上受苦、受煎熬的不止你一个,吃不了这份委屈还当什么皇后!”
“为了我和孩子,这借口真仁慈。”司马荼兰嘲讽冷笑,“别以为我不明白你的目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是怕直接对舅父下手会招来余党公然反叛,怕百年之后的史书上说你嗜血保证、滥杀朝臣,更怕我哥会借此机会起兵闹事!那天听人说舅父在早朝时与沈君放发生口角我就觉得奇怪,你那位心思缜密的国师怎么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举动?及至舅父突然离世我才明白,什么结下怨怼、势不两立都是你一手制造的假象,就是为了让舅父主动攻击沈君放的说辞不受怀疑,甚至连偶遂良受到冷遇也是假的,你们三个早就串通好一起演这出戏,我说的没错吧?”
易怀宇从不否认司马荼兰敏感聪明,这也是当初会对她有所心动的原因之一,可这种时候他宁愿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清明,那么至少他可以继续冷酷下去,而不必像现在这样愧疚和恼火并存。
她从没做错过什么,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与她亲近。
易宸煜依旧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被冻得青紫的小脸上泪水涟涟。司马荼兰得不到易怀宇的回答也没期盼他会回答,沉下心气抱过孩子哄着,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沉默呼吸声。
“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来看煜儿?”许久,易宸璟沙哑开口。
司马荼兰抱着孩子发呆,好半天才低声道:“因为你和她的孩子。”
“原来你知道。”叹口气而后一声低低苦笑,易怀宇走到司马荼兰身边,指尖轻轻滑过易宸煜熟睡小脸儿,眼神中几许怅惘,“韵儿因为思儿的死好长一段时间神情恍惚,要靠抹消那段记忆才能活下去。其实朕很羡慕她,至少她忘了就不会再难过,可是朕不能忘,每次看到煜儿朕就会想起那个还不会说话就夭折的孩子,你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折磨吗?朕已经是一国之君,却要受人胁迫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又何况是江山社稷?每晚朕一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见姚俊贤变成十丈高的怪物,狞笑着把朕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踩碎……他死后,朕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生为平民百姓要操心柴米油盐,身为王侯将相要操心揣测君意,身为王者天子则要时时刻刻想着保护自己的帝位、保护手中皇权,肩上背负的重量自然不可与平民百姓、王侯将相相比。
司马荼兰抬头望向噼啪燃烧的火盆,被火光映红的眼眸悲悯流淌:“我懂得你的不容易,所以尽量不去找你麻烦,哪怕你冷落我、无时无刻不提防我,我还是尽心尽力为你打点后宫、平衡你与舅父和哥哥之间的关系。”
鬓角略显凌乱的碎发悄然滑落,司马荼兰感觉胸口郁结的那团情绪愈发强烈,仿若再不说出,她就会被这团情绪击垮摧毁,或是如那时的苏诗韵一样失去神智,行尸走肉苟活一生。
“你说羡慕苏诗韵,我何尝不是?没错,她是出身贫贱,明明有你痴心一片却不能坐上后位,可是她由始至终都是你心里最惦念的人,而我呢?这世上肯无条件为你付出所有的人只有我和偶遂良,你心里清清楚楚却还是选择疏远我,仅仅因为我是司马荼兰,是司马原的妹妹、是姚俊贤的棋子!”
刚刚睡去的易宸煜被吵醒,嘤嘤哭声再度响起,而这次没有人来哄他,任由他哭得声嘶力竭。
泪流不止的娘亲与矛盾混乱的父亲,谁都不是他此刻的救星。
江山故曲Part。51
“朕能给你的只有一个承诺,只要司马原不去效仿姚俊贤触朕逆鳞,朕绝对不会对他下手。另外……你是朕的皇后,煜儿是大遥太子,这点绝不会改变。”
浣清宫的安静由易怀宇这句话打破,那之后易怀宇离去,司马荼兰抱着易宸煜在房中发呆许久,再出门时灵帛与招魂幡都已撤去,浣清宫又恢复往日模样。
一如既往的冷清寂寞。
没有权臣干政后,易怀宇的统治顺利许多,大概是司马荼兰有私下沟通吧,司马原并没有对姚俊贤之死提出过多质问及不满,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迅速平定,快得令人有些不敢相信,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人死如灯灭,世事如此。
年末,百官共奏请求遥皇广纳嫔妃充实后宫,易怀宇不允,后经国师沈君放劝说迎娶邻国玉函公主为皇贵妃并与其国结为盟国。大婚当夜,已为皇贵妃的玉函公主却独守空房,至第二日晌午也不见易怀宇出现。
“颖池郡守派人押解犯人到帝都时顺便捎来两筐莲蓬,这东西时间久了不新鲜,所以连夜给你送来。”
看着手抱竹筐独自一人前来的易怀宇,苏诗韵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摇头,语气里不乏责怪:“皇上哪里是为送莲蓬而来?分明是想躲着皇贵妃。大婚的日子抛下新娘落跑,皇上是想以后被皇贵妃怨恨么?而且不去别处偏偏跑来敛尘轩这里,只怕以后我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
“谁敢难为你?朕先让她尝尝什么叫为难。”从苏诗韵身边狭小缝隙挤进房内,易怀宇耍赖一般坐下便不肯走,一脸认真地看着苏诗韵,“那玉函公主一身脂粉味道呛得朕呼吸不畅,与她共度一夜岂不是找死么?朕还有社稷大业和所爱女子,才不想英年早逝。”
苏诗韵呼吸一滞连呸三声,斜了易怀宇一眼嗔怪道:“乌鸦嘴,乱说什么?做了皇帝还满嘴胡言乱语,也不怕臣子们笑话。”
“他们笑话朕的事多着呢,不差这一件。”
“笑话你做什么?朝政不是打理得很好吗?”苏诗韵不解,困惑地望着易怀宇,忽地眼前一花,还不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易怀宇怀里。
压制住算不得激烈的反抗,易怀宇挑唇轻笑:“他们都笑朕夜夜孤枕难眠,身边连个暖榻的人都没有,还算是男人么?今晚不管你生不生气朕都要在这里歇息,你愿伺候便伺候,不愿的话,朕睡在地上就是。”
自从与易怀宇相遇,苏诗韵便丢了所有主见,看着易怀宇那副不合身份的无赖表情,能做的只有无奈叹息。
“你是皇上,我是嫔妃,伺候你自是天经地义,需要的话何须找这么多理由?只要你一句话,普天之下哪个女子不得任由你轻薄?”
耳中听着是讽刺埋怨,易怀宇心里却明白,苏诗韵这是许他留宿了。
联姻是巩固皇权最有效途径之一,易怀宇从不抵触任何能为自己带来利益的事情,之所以迟迟不肯广纳嫔妃原因就在于苏诗韵。先前娶司马荼兰令得苏诗韵心灰意冷不肯理会他,他怕再招新人入宫会加重二人疏离,这才在大婚之夜丢下皇贵妃跑到敛尘轩,为的就是试探苏诗韵态度。
主动抹去有关易宸思的记忆后,苏诗韵连那段期间的感情也忘却了,断层的感情让她总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有什么地方为难着易怀宇,让他在忍受孤寂的同时束手无策。
她那样爱他,又怎会忍心看他黯然神伤?
那么能做的便只有委屈自己,不停告诉自己这就是嫔妃的命运,哪怕再爱他、再怎么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终要学会宽容成全——反正已经有个司马荼兰,再多几个女人来争他欢心也无关紧要,只要他的心在这里足矣。
久违的**之欢让易怀宇倍感满足,倒不是身体上怎样,而是心里。那种重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