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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凤冠天下-第2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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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等兀思鹰回答,一直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卢飞渡先恼了,侧过身大步走到白绮歌床榻前,两条粗长的眉毛几近倒立,“我们主君原本不打算趟这趟浑水,要不是因为敬重白将军是个英雄才不会浪费粮草兵力大老远来帮忙!到你嘴里竟成了趁人之危,真是不识好歹!”

    “卢将军是不是过分了?白姑娘才刚醒来不知道情况,就不能好好解释么?”一向和颜悦色的宁惜醉沉下面孔冷冷看着卢飞渡,卢飞渡似是被他一反常态的表情震慑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人到伤心时难免会说些气话,兀思鹰明白白绮歌是伤心过度并不与她计较,仍旧低声下气站在一旁:“三小姐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军本应及早出兵相助,结果拖到现在才……说到底,终归是我们的错,主君为此也是十分自责。”

    “真麻烦,你错他错的,有这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宁惜醉胡乱挥挥手,面对白绮歌还是一脸温柔,“白姑娘是聪明人,悲而有度的道理不会不懂。逝者已矣,白将军泉下有知定然不希望看见白姑娘太过伤心悲痛误了身子。等下我让傅兄弟开几方补药为白姑娘调理调理,如何对抗遥军、如何保住昭国百姓的事交给这些粗鲁莽夫就好,白姑娘只管保重身体,照顾好白老将军和夫人。”

    被宁惜醉随手一指划分到“粗鲁莽夫”行列的卢飞渡自然不服气,想要辩解却被兀思鹰一眼瞪回,动了动嘴唇,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窝回角落。

    有宁惜醉在的地方总是充满轻松,然而这次白绮歌是真的笑不出来,稍坐片刻便坚持要去看白敬甫和白老夫人。在宁惜醉体贴搀扶下走出房门,一抬头就看见乔二河站在门口,缩手缩脚,眼圈通红。

    “二河对不起太子妃……对不起白将军……”

    噗通,七尺男儿跪倒在地,砰砰朝着白绮歌狠狠磕头。

    宁惜醉倒吸口气,急忙把乔二河扶起:“再跪白姑娘可又要昏过去了——她并不怪你,也不需你替谁道歉。”

    白绮歌看了宁惜醉一眼,默默点头。

    乔二河把白灏城的死归罪于遥国,而他又是遥军一员,所以才冒冒失失磕头道歉;宁惜醉了解白绮歌,他明白白绮歌即便怨恨使诡计逼死白灏城的凶手也不会牵连无辜旁人,乔二河也好,遥军那些毫不知情的将士也好,她怪也是怪遥皇,怪设下圈套的罪魁祸首,易宸暄。

    所谓知己,她心事,他最懂。

    没有受到责备的乔二河喜出望外,全然不顾额头上大片淤青跳到白绮歌身边,与宁惜醉一左一右小心搀扶。北征时乔大河为救白绮歌而死,对这双兄弟白绮歌一直抱有几分亏欠之意,加上白灏城的死细算起来与其并无关系,是而待乔二河态度仍旧像过去那般,只是,乔二河并不满足于此,他希望的,想看到的,还有很多。

    “太子妃,这两天城外正乱着,三方人马都有出入,您是不是去——”

    “二河,现在的遥国是昭国最大敌人。”白绮歌似乎是猜到乔二河想说什么,不等他说完便淡淡打断。

    乔二河不死心,依旧围着白绮歌软磨硬泡:“太子妃就不担心吗?殿下又是伤又是病的,额头烫得吓人,难得有机会可以见面,为什么太子妃不去看看?就一眼,一眼就好,殿下真的是想太子妃想得紧……”

    缓慢脚步忽地停下,白绮歌几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眸中满是黯然。

    “遥国,是昭国的敌人。”

    乔二河等了许久,等来的是这句话又一遍重复。

    “乔兄弟不是还要赶回遥军那边照顾太子么?早些走吧,看天色晚上可能会下雨。”宁惜醉不动声色从乔二河手中揽过白绮歌,一双碧色眸子悄悄使了个眼色。乔二河对宁惜醉颇为信任,见他使眼色便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犹豫半晌,向白绮歌到了个别后转身离去。

    看宁惜醉目光又朝自己方向飘来,兀思鹰识相地拽走愣怔的卢飞渡,只留宁惜醉和白绮歌二人在院内。

    “白姑娘决定不再见太子么?”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相见。”

    白绮歌罕见的低沉情绪让宁惜醉也跟着愁肠千转,陪着她在院中站了许久,远方传来轰隆隆闷雷时才又一声低叹:“如果他不是遥国太子,白姑娘亦不是白家后人,大概就没有这么多风波了。”

    白绮歌僵笑,苦涩寂然:“偏偏世上最难寻如果二字。”

    “其实白姑娘也未必需要如此绝情——没错,白将军是遥国使诈逼死的,昭国无辜百姓也广受牵连,遥国是昭国最大敌人这点已经不能改变。但国事是国事,私情是私情,太子和白姑娘之间不畏生死的感情弥足珍贵,若是为了这些理由轻言放弃着实可惜。”

    随手拿过宁惜醉手中折扇展开,白绮歌指尖抵着翠玉扇骨,目光却望向狂草飞舞的扇面:“昭国百姓因我沦为囚民,又因白家死守都城导致数百人殒命,这个担子从当初我偷走布防图时起就无可避免地压在了肩上。宁公子是个洒脱之人,从不为功名利禄、世人评议束缚,我虽羡慕,却永远做不到。”

    折扇又被塞回宁惜醉手中,白绮歌终于露出一丝惆怅表情,看着令人伤感,但终归不再一个人忍耐。

    宁惜醉眼神微动,语气里带了几丝质问之意:“因为遥国是昭国敌人,所以扛起一国恩怨的白家必须与昭国百姓的爱恨一致,就算白姑娘与太子有着不渝痴情也只能两相为敌,是吗?为了不让昭国百姓失望,为了不让白家违背百姓意愿遭受指责,所以白姑娘就要像白将军一样牺牲自己,是吗?”

    一语中的,把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彻底掀开暴露,残忍而直白。

    白绮歌能做的,只有轻轻点头。

    宁惜醉深吸口气,质问戛然而止,白绮歌抬头看他,那双如玉般干净清澈的眸子里染满心痛。

    “那么,离开太子后,我可以替他照顾白姑娘吗?”

第315章 以恨为名

    白绮歌一时发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却是宁惜醉先自嘲轻笑:“是我又妄语了,心里只想着白姑娘能开心些,不知不觉就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白姑娘别往心里去。”

    “宁公子能来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不需要再做什么。”

    远方又是一声闷雷,借着回头张望的动作白绮歌避开宁惜醉眉眼,生怕他看见自己眼底一丝不自然——不知为什么,白绮歌总觉得宁惜醉有些异样,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并非厌恶或者不信任,只是……只是觉得他在掩饰,掩饰连他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困惑迷茫。

    这般逍遥于世的人也会有心结么?白绮歌几不可闻一声轻叹,仿佛周围再见不到能令自己稍稍开心的事情。

    稍作休息后白绮歌去看过白敬甫和白老夫人,出乎她意料之外,两位老人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强,对于儿子的惨死虽伤心但并不至于悲痛欲绝,想来是因为这些年接连失去儿女磨练出来的坚忍吧。相比之下玉澈的状态要糟糕许多,白绮歌去看她时,已经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的玉澈仍在流泪,嗓子哭哑了,眼睛哭肿了,唯独怀里抱着的风筝保存完好。

    “二少爷说……要带小姐和我去放风筝……就在泽湖边……”捧着失去主人的崭新风筝,玉澈哭成了泪人,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

    白绮歌没有哭,城垛之上那一滴眼泪被白敬甫喝止后她就没再哭过,眼见玉澈失了心一般疯疯癫癫,白绮歌用力从玉澈怀里扯过风筝远远丢到一旁,看着玉澈用尽残力拼命爬向风筝却无动于衷。

    “那日你把我锁进房里时答应过什么,还记得吗?说什么你会看着二哥不让他做傻事,结果呢?二哥出事时你在哪里?”

    指尖碰触到冰冷的风筝,玉澈流着泪抱紧,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白绮歌的质问她无法回答,是她疏忽大意忽略了白灏城异常举动,除了铺天盖地的巨大悲痛外玉澈腹里还有一肚子愧疚,而这些,似乎并没有得到白绮歌的原谅。

    白灏羽在门外看白绮歌如此蛮横行为不禁有丝惊讶,想要上前劝说却被宁惜醉拦住,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三天食水不进又一直在哭,玉澈早没了力气,听到白绮歌语气冰冷心里更加难受,整个人抱着风筝跪在白绮歌脚下:“是我……是我的错……小姐你杀了我,杀了我……死了总还能、还能和二少爷在一起……”

    “你认为二哥希望你和他一起死么?”

    “我……”回想起白灏城自刎前特地将自己支开,玉澈又是一阵窒息,心口疼得几近麻木。

    “二哥不希望你死,所以才找借口让你离开,结果你现在要死要活的,你对得起二哥一番苦心吗?”白绮歌语气依旧严厉,白灏羽却意外地发现,那张苍白面容上藏着几许温柔。侧头看看宁惜醉,碧眸男子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专注目光凝视在白绮歌身上,手里的折扇也忘记摇晃,静静握在掌心。

    比起总是犹疑不决的遥国太子,像宁惜醉这样体贴又懂她的人更适合相伴吧?白灏羽朝宁惜醉笑了笑,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是觉得应该如此。

    哭声渐渐微弱,抱紧风筝的手臂也慢慢松开,玉澈抹去泪水仰头,看逆光之下白绮歌平静面容。

    “玉澈,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就更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是件很奢侈的事,许许多多的人拼命想要活下去却不得不面对死亡,而你有机会继续站在人间,还想要把这机会亲手粉碎吗?”膝盖一曲,白绮歌半蹲在玉澈面前,如长姐一般温柔地将玉澈抱在怀里,那份冷厉了然无踪。轻轻移开风筝,白绮歌贴近玉澈耳边,声音清淡只容二人听见:“替二哥活下去吧,带着他对这世间的眷恋活下去,等战火结束,等幸福降临……这将是你后半生最大的意义。”

    因为走过死亡的孤独,所以最清楚活着是多么可贵,哪怕心碎成拾不起来的尘埃也要顽强坚持,只为那些逝去的人,为那些已经无法圆满的梦。

    逝者已矣,生者残存。

    寂静半晌,凌乱房中爆发出嚎啕哭声。宁惜醉沉默转身,摇开折扇遮挡住零星落下的雨滴,无人看见的白皙面庞上,一缕愧疚黯然闪过。

    梁施城解围后,时光流逝似乎变得飞快,安陵军联手宁惜醉这个富商将粮食源源不断输入城中解百姓之急,城外则由卢飞渡与昭国三位将军共同率军驻守。有白敬甫这个运筹帷幄的一代名将在,两国联军硬是以一万一千人的数量抵挡住遥军剩余两万多兵马,并将战线推到护城河外四十里,可以说,此时的遥军已经对昭国都城构不成任何威胁。

    九月初一,中州最出名的华兰节,年轻男女互相倾诉心事结下姻缘的好日子,白绮歌以个人名义送信至遥军请遥军主将到城下约谈。易宸璟在四位老将的“陪伴”下撑着伤病交加的身子勉强前来,二人城上城下,四目相接而未发一语,短暂而离谱的约谈以白绮歌一支长箭飞射收尾。

    箭没有射向任何人,而是钉在了易宸璟所驭马匹蹄下,陆楷大惑不解,拾起箭才发现箭翎里绑着一封书信。易宸璟似是早知道书信内容,一声不吭提马往回走,却在走出数十步时突然停住,呆立许久,忍不住回头张望。

    城垛上,瘦长身躯依旧迎风玉立,仿若一尊雕像纹丝不动,淡然面容无悲无喜。

    他却明白,这时的她,必然如他一般忍得撕心裂肺。

    相守三年余,从最初的互相憎恨到缱绻难分,他们在一起的缘分终是无可奈何耗尽,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各自责任,曾经的誓言不得不销毁作废,连她最后送他的礼物也是如此伤人,带来蚀骨之痛。

    那是一封,休书。

    “既然他不肯写,那就由我来写好了,不过一纸休书而已,谁写不是一样呢?都是为各自的坚持,总要有些牺牲才行。”

    乔二河把白绮歌的话转述给易宸璟听时,易宸璟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她看起来是否伤心。白绮歌是个很会掩藏心事的人,他知道,即便委屈难受到不行她还是会笑着面对其他人,所有苦与痛独自咽下。

    “二河,收拾收拾准备撤兵吧,这场仗我们已经一败涂地。”收好字迹工整的休书,易宸璟淡道。

    乔二河迷茫,困惑地看着终于开始喝药的易宸璟:“殿下不要太子妃了吗?太子妃一定是在气头上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殿下只要去劝一劝太子妃一定会听的呀!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相遇……”

    说着说着,粗壮的男儿竟孩子般抹起眼泪哭了起来。

    易宸璟苦笑,哑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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