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天下-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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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绮歌的古怪表情引得易宸璟浑身不自在:“看我干什么?不是你说不许我有其他女人的吗?”
“我是在想,假如真有一个男人能用心待素鄢姐姐,她会不会因为恋着你而不肯离去呢?”
“我于素鄢而言并非什么痴恋。”意料之外,易宸璟回答得仔细认真,“从我找到她们姐妹二人带入宫中开始,她对我始终当做恩人而非夫君。她与你不同,三纲五常当做一辈子的做人准则,娘亲让她做侧室她就做,我若让她离开她也会干干脆脆离开。在敛尘轩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自己当做下人而非主子,为的也是报答恩情,正因如此我才不肯与她……素鄢是个好女子,便是无夫妻之情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自然也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安稳度余生。”
换句话说,素鄢并不爱易宸璟,不过是服从命令做他的侧室么?
总觉得……很悲哀。
手中披风滑落大半,白绮歌却坐在椅上愣愣出神,忽然又想到偶遂良对她说的那番话。也许在这个时空的人眼中,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女人家玩弄权术、干涉军政当然会遭人厌恶,无怪乎偶遂良会送给她那四个字,好自为之。
可是,已经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她又怎么可能收手?
因她而沦为臣国的昭国在风雨中飘摇欲碎,白家被推到风口浪尖,她爱着的男人有天纵无双才华却被不公世道排挤,她恨入骨髓的人偏又是目前最大赢家……不想放手,不能放手,逆流而上,改写天命,这是她的天性使然。
背上一暖,回过神抬眸,是易宸璟拾起披风轻轻为她盖上。
“累了?累了就去睡吧,苏不弃的事我只是一时气恼,并非真的迁怒于你。”捧着瘦削脸庞在眉心烙下一吻,易宸璟无声叹息,“你知道,今天的事让我很不顺心,就当我是在发疯好了,改日心情好些再向你道歉。”
白绮歌扬眉浅笑:“就是知道你不开心我才格外宽宏听你抱怨,不然早掉头走人了。”
想想也是,她何时委曲求全过?倔得像头牛,硬得像块石头,从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会撒娇、会服软——正因为她如此与众不同才会走进他心里。易宸璟无奈摇摇头,直起身又是一声默叹。
这时他该说些柔情之话才对,然而重压在肩,纵是有机会却无心情。
迟疑片刻,白绮歌起身站在易宸璟背后,解开披风一半披在他身上:“哪里有时间给我休息?你这样子任谁都放心不下。”
“还能有谁?这世上在意我的人也只你和娘亲。”
“有句话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我不得不说。”轻倚在易宸璟宽阔脊背,白绮歌勾住他温热手指,“其实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黑暗,世态炎凉不假,你只看见凉的一面却忽略了温暖——你说只有我和敬妃娘娘在乎你,那素鄢姐姐、萧将军、偶大将军还有战廷,他们算什么?包括皇上,事后想想,我总觉得他那样谋虑深远的人不会做出荒唐到离谱的决定。不如我们再等等,如果皇上真的废了大皇子改立易宸暄为太子,那时我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决定?做什么决定?”易宸璟皱眉,心里隐约有不好预感。转身面对白绮歌,脸颊流利线条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沉:“你是想劝我放下与易宸暄的恩恩怨怨,接受封王然后在偏僻之地郁郁终老?还是希望我违抗父命来一场宫变夺权篡位?绮歌,不可能,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娘亲还在,你让我怎么面对她老人家?这么多年了,娘亲对父皇的情义始终如一,就连我说父皇一句不是她都要伤心不已,你叫我怎么忍得下心告诉她我做出弑父杀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白绮歌愣住,过了半晌忽然发笑——被气笑的。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怂恿你去杀皇上?敬妃娘娘如何暂且不论,单是天下人的目光就足以封死这条道路。宸璟,你记着,只要你通过弑父杀君夺得皇位,那么不管你将来成为多英明伟大的一个皇帝,史册上留下的永远不会是对你的赞美之辞。”笑容散去,想起史书里那些被后人口诛笔伐的皇帝,白绮歌心头愈发沉重。
她想让易宸璟成为中州霸主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后世说她红颜祸水可以忍,毕竟那只是在辱骂她,可弑父杀君之罪不同,那是足以将所有功绩都抹消的弥天大罪啊!
易宸璟忽地苦笑,两只眼中光芒黯淡:“似乎我无从选择,只能遵照父皇旨意听天由命了,不然就要等到父皇驾崩后再做打算。”
“我们能等,易宸暄能等得了吗?怕只怕还不到你分封土地皇子变王爷,他的一连串毒手就都伸过来了。”肩头一抖,温暖的鹿裘披风掉落在地。白绮歌弯下腰去捡的瞬间蓦地想到什么,灵光一闪,葱白指尖僵在半空。
“……或者,可以让一切反过来。”
第218章 爱之弥深
易宸璟和白绮歌离开后不久,锦昭仪也在护卫的保护下回去自己宫中,敬妃房里就只剩下玉澈一个人照顾。毕竟是个女子,加上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孤零零坐在房中难免生出几许畏惧,因此当玉澈听到有人敲门时几经犹豫方才小心翼翼开了门。
紧接着,后颈一痛,人事不省。
一双粗壮手臂接住软软昏倒的玉澈把人放在房内宽椅上,颇为无奈地拍去手上残留脂粉香味:“陛下要见敬妃娘娘谁也不会阻拦,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敬妃娘娘的冷宫禁令早已解除,就算被人看见也没关系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朕刻意做出冷落她的样子仍有人心怀不轨,一旦被发现朕还这么关心她,岂不是又一次将她推入危险境地?”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连帽斗篷解去,与易宸璟神似却苍老许多的面容带着淡淡忧愁,掩饰不住的急切透过明亮双眼昭示着,此时的遥皇心情并不是太好。轻手轻脚坐到床边,皱纹横生的手掌轻抚敬妃同样不再年轻的脸颊,漆黑眸中映出几许无奈:“遂良,你可还记得当年韵儿被人下毒一事?”
偶遂良毫不迟疑点点头:“当然记得。当时的吏部尚书之女被选入后宫提为贵人,因着陛下专宠敬妃娘娘心生不满,竟然在娘娘的衣物上涂毒,好在沈国师见多识广及时让太医配来解药,否则就没有今日的七皇子了。”
“是啊,韵儿在朕身边受宠六年,期间被人使坏、暗害的次数多得让朕都不敢细数。可是到最后,朕能给她的就只有冤枉与冷宫,就连现在想见见她都要偷偷摸摸防人耳目……都说皇帝好,谁见皇帝能随心所欲了?偏有那些个糊涂蛋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择手段就为了接替朕的位置。”
遥皇话中所指是谁不言自明,偶遂良心有感慨,看向两道苍老却仍温馨的身影时不禁多了几分惭愧:“末将保护敬妃娘娘不力,而今面对七皇子又不能言明真相,想来七皇子心中不满堆积已深,末将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补救。”
“行了,你跟着朕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不少,朕几时怪过你?再说许多事是朕不许你对外人讲,纵是你有心也无力。”遥皇握紧敬妃的手,朝着门外扬了扬下颌,“看看门外是否有其他人,朕要和韵儿说几句话。”
偶遂良打开房门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确定无人后便站在角落尽职尽责地守卫,卧房内间柔和烛光里,仿佛一下子年轻许多的大遥皇帝轻柔唤着所爱之人的闺名,脸上满是怜惜心疼。敬妃终是没有醒,大概是在梦里听见有人唤她了吧,又或者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遥皇握着的那只手稍稍用力,回应着苦苦呼唤的夫君。
“韵儿,是朕对不起你,朕只想着有遂良保护你就安全了,没想到还是害你变成这样。璟儿已经回宫,瘦了,精壮了,虽然越发恨朕,但至少他的完好无损活着回来的,看他并无大碍,朕……朕真的很高兴。”垂下头靠近双目紧闭的半老面颊,遥皇勾起手指不轻不重在敬妃鼻尖一刮,语气里多了丝调笑之意,“如你所说,璟儿果然很像朕,骁勇,倔强,明明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面对朕时却连收敛脾气给个好脸色都不肯。不过朕不怪他,反而觉得比之对你更对不起他,让你们母子委屈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要装作漠不关心,那孩子恨朕也是应该的。”
想起刻意包庇另一个儿子时易宸璟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表情,遥皇的心忽地一痛,紧紧按住胸口。
“陛下?”偶遂良倒吸口气,忙掏出药瓶倒了两粒丹药送到遥皇口边,服下药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遥皇枯槁的面容才渐渐恢复几缕血色。摇摇就快空掉的药瓶,偶遂良语气低沉:“这药吃多对身体无益,陛下还是要注意平稳情绪才行。敬妃娘娘一直很理解陛下的苦衷,七皇子也早晚会明白,陛下何必过分自责?”
“明白?那孩子怎么明白?他看见的是朕偏袒暄儿不顾他死活,看见的是朕冷落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看见的是朕让他出生入死却不给以相应的赏赐……”一阵咳声惊动了熟睡的敬妃,细长黛眉微蹙,呢喃两声,握了握遥皇手掌又安心沉睡。放缓语气降下音量,遥皇叹了口气:“璟儿怪朕倒也没错,朕想得太理所当然,以为告诉暄儿有可能废太子扶他上位后他会放过璟儿一马,谁知……唉,是朕对他们关心得还不够,以至他们兄弟一个恨我不能一碗水端平,一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连兄弟情谊都不顾,说到底,都是朕的错,朕的错啊……”
听遥皇长吁短叹,偶遂良沉默下去不再开口。
他忠于遥皇却并不支持一些无法理解的想法做法——譬如纵容易宸暄手足相残,又譬如以为给易宸暄吃颗定心丸就能让其放弃对敬妃母子的迫害,这些于偶遂良看来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的无稽之谈。
人心若是污浊了便再难洗净,愿望得到满足之后,只会变本加厉。
“其实——”
“遂良啊,朕说过,这件事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似是猜到偶遂良忍无可忍想要说些什么,遥皇抬手打断,眸中一片早已预料般的宁静,“朕的皇位得来不正,为此逼死了一同长大的皇兄全家,现在这种情况大概是因果报应吧。朕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避免他们兄弟二人步朕后尘,最后无论是谁接替朕的位置,都不会在年老之时像朕这样良心不安。”为敬妃掖好被角深情凝视许久,遥皇又突兀开口:“对了,朕让你转达的话你对那丫头说了么?”
“说过了,没有反驳或者不满表现,看起来很正常。”
若有所思点点头,白日里总是浑浊昏聩的目光显出精明敏锐之色,清淡笑容真假难辨:“是个好丫头,聪明又不乏胆色,不愧是白家后人——只可惜,她不适合璟儿。”
可是除了那丫头之外,还有谁能够让饱受颠沛流离与欺压之苦的七皇子露出真心笑容呢?
偶遂良没有将这问题说出,他深知即便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哪怕这是无数谎言欺骗中最最难得的真实。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敬妃睡熟被打扰那段时间,身在书房的易宸璟亦是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沉甸甸的砚台掉在地上发出巨大响声,惊醒了刚刚闭目小憩的白绮歌。
“怎么了?”白绮歌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中跳起,手指迅速搭在腰间短剑之上。
“什么事都没有,不小心碰掉了砚台而已。”看看白绮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和乌黑眼圈,易宸璟心疼地把人打横抱起,不由分说丢在卧榻上,“让你回去睡你不肯,书房这么冷,就不怕被风吹到感染风寒?要睡躺下好好睡,盖上披风能暖些。”
易宸璟心事重,惦念着敬妃的病又为许多事烦恼忧心,自知不可能睡着便打算在书房看些书聊以解闷,白绮歌本想陪着他熬上一晚,谁知坐在椅子里没多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她太累了,一段时间以来未曾间断的奔波劳碌带来无数负担,这具属于大家闺秀的娇弱身躯承载不起过重负荷,纵是她再怎么挣扎也抵不过疲惫困顿来袭,小憩一会儿后更是感觉困倦不堪,连半睁着眼都觉得吃力。
惊醒之后更汹涌的困意涌来,耳中根本听不进易宸璟的关心责备,满心满脑只想着困了,要睡。白绮歌破天荒地顺从躺下,迷蒙眼神煞是惹人怜惜,安宁表情如孩子一般纯真无暇。
易宸璟深吸口气,屏息片刻长长吐出:“平时冷硬凶狠得像头野豹,这会儿变成温顺的兔子来考验我么?”
世人都说,大遥七皇子、备受遥皇青睐的少壮将军一向愚钝不通情事,家有两位如花美眷不知疼惜,看见其他女子也一样坐怀不乱、稳重如山,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