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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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靠近了疫区,陈凯之所经之处,越是靠近这里,越是没有什么人烟。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此时,几个差役正倚墙假寐,他们的主要职责,是严禁疫区中的人出来,却绝不会担心有人会往疫区里去,要知道,这里头现在可是人间地狱,惨不忍睹啊。
他们冷不防看到有人朝这里走来,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等擦了擦眼,果然看到有人要走过去,于是大叫道:“瞎了眼……”
话不及出口,却见那人侧目而来,朝他们一笑,这笑中带着平和:“我进去寻恩师,请代我向周大哥问好。”
是陈凯之……
不等几个差役反应,陈凯之已是踱步进去。
差役们想要追,可是陈凯之已是越过了雷池,他们哪里敢向前一步,这疫区里头,他们本就半步都不敢踏入。
陈凯之抛下身后的人,信步进入这几条熟悉的街巷,远处,能听到隐隐的哀嚎,他脚步加急,朝着县学的位置去,沿途上,见有人衣衫褴褛地靠着墙根,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街道上,只余下了破败的痕迹,他们已经被官府放弃,各处的街头,据说都预备了弓手,任何人想要走出去,立即格杀,陈凯之之所以无恙,不过是因为他是走入疫区,而非离开罢了。
绝望的人,此刻一个个双目无神,甚至在街道上,可以看到几个无人管理的尸首。
一切……都是触目惊心,陈凯之看得头皮发麻。
心里却想,自己上一世,可是打过许多疫苗的,也不知来到这个世界,疫苗还有没有用,他心里又担心恩师的安全,脚步越来越急,等到了县学,这里仿佛荒芜了一般,不见人烟。
陈凯之心里大急,连忙冲到恩师的住处,啪啪地敲门。
门竟是开了一条缝,却见吾才师叔不耐烦地探出头来道:“是谁?说了这里没有药了。”
只是他一见是陈凯之,像是见了鬼似的道:“凯之,你来做什么?”
陈凯之懒得理会他,直接冲了进去,慌不择路地往书斋走,身后的吾才师叔叫道:“在卧房,在卧房。”
看他中气十足的,理应还没有染病,不过听说这个时候恩师在卧房里,陈凯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忙不迭冲进卧房去,果然看到恩师卧床在榻,面上生出了许多红疹,甚是可怕。
陈凯之箭步上前,竟不知怎的,双目红了起来,恩师算是他现在在这个世上的亲人了,看到恩师如此,他怎会不难过?
他脸上露出既忧心又忧伤的神色,拜倒在塌前,口想要说点什么,却是哽咽,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学生拜见恩师,学生来迟了。”
第八十二章:威胁
原是一直闭着眼睛的方先生,终于张眸,只是目光显得有些涣散,他努力地打量着陈凯之,而后讶异地道:“是凯之?”
陈凯之点了点头,泪眼婆娑道:“是,恩师,你不打紧吧。”边说,他边更靠近方先生一些,好使自己耳朵离得近一些,让恩师说话少费力一些。
方先生沉默了,良久,本是身子虚弱的他,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挣扎着坐起,举起手,便是给陈凯之一个耳刮子,厉声道:“你……你来做什么?你糊涂啊,老夫……已五十有三,即便是染了病,这辈子也是活得够了,你明明在疫区之外,却来这里作死吗?你……你不是说你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不是要娶那荀家的女儿,你……不是要求取功名,你……真是糊涂啊。”
陈凯之心里难受得紧,脸上火辣辣的痛,却是不敢反驳,只是道:“学生知错了,只是恩师在此,学生不得不来,恩师,我先给你看看病吧。”
方先生像是因为方才的剧烈举动,一下子抽空了他所有的气力,又无力地瘫了下去,长叹了口气,才忧心忡忡地道:“不必了,老夫也略知一些医术,这天瘟,在十五年前就曾肆虐江南,造成十室九空,想当初,多少御医和名医在寻找救治之法,尚且无计可施,老夫……自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本来还幸在你和你的师兄,总算在外还能平安,可是想不到,你这样的糊涂,你……还年轻啊……”
陈凯之深吸一口气,道:“别人治不了,不代表学生没有机会,即便退一万步,现在这疫区里,数以千计的人染病,与其坐以待毙,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呢?恩师,就让学生来试一试吧。”
方先生的眼眸总算有了一点带着希望的光芒,道:“你懂治病?”
陈凯之摇头道:“学生不是很懂,但是倒是听说过一些偏方。”
他哪里有什么偏方,当初他背井离乡,去了非洲大陆,在那里因为医疗简陋,整个大陆,甚至连基本的防疫体系都不曾建立,各种瘟疫横行,作为客居在外的人,陈凯之就曾遭遇过不少大规模的疫情,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一般的传染病,多少有一些了解。
方先生则只是一声叹息,目光里又恢复了那浓浓的忧心。
………………
在同知厅里,杨同知半夜得到了玄武县的奏报,忙将那郑县令叫了来。
一见到郑县令,杨同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兴师问罪道:“郑县令,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转眼之间,那陈凯之便逃了?”
郑县令躬身行礼道:“是下官失职,还请大人严惩。”
杨同知面带冷笑,失职,严惩?这老东西,其实是明知道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自己已经处置了一个江宁县县令,难道连这玄武县令也一并处置掉吗?
他尽力地使自己平息怒火,假作镇定地道:“本官已经派人去捉拿了,他是插翅难逃。”
郑县令道:“大人运筹帷幄,区区一小小生员,比是难逃大人反掌一握,想来定是手到擒来,全不费功夫的。”
这口气,听着怎么像是讽刺?
杨同知坐下,呷了口茶,道:“而今防疫之事,非同小可,江宁县的朱子和,本官已命人将其看管起来了,这江宁县的防疫,本官亲自过问,江宁县乃是疫情的重灾区,可是你那玄武县,却也不可心存侥幸。”
郑县令连声说是。
杨同知说了几句,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正待要打发郑县令走。
这时,却有人急匆匆来禀告:“大人,大人,陈凯之,今儿清早在文庙里出现,他在那陈告,说是恩师在疫区,请至圣先师庇佑,接着……接着……他就进了疫区……”
“什么!”杨同知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豁然而起。
进了疫区,陈凯之固然是死定了,这天瘟厉害无比,何况一旦封锁,那里就是死地,即便没有染上天瘟,里头的存粮也是不够,所谓天灾之后,势必会导致**,官府是不可能因为你没有染病,就放你出来的,因为谁也不能确保绝对的安全,可是陈凯之送死倒也罢了,却先去了文庙祭拜,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同知冷冷地道:“这个贼囚,想做什么?”
这文吏道:“学生……学生也不知,只不过……据闻浦口县那边,已经撤销了大人的文榜。”
杨同知猛地打了个激灵。
文榜是昨日下发各县张贴的,无非是指斥陈凯之乃是一切祸乱的根源,通缉捉拿逆犯陈凯之。陈凯之这边告了孔庙,转过身,就进去了疫区,浦口县距离金陵不远,就在城外,属于郊县,这县令和自己的关系不好不坏,可是听到这风吹草动,立即撤下文榜,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
因为尊师重道!
为官的人,即便是礼敬神佛,对老天爷有敬畏的心理,可是终究,每一个人都以衍圣公的门生而自诩,对于所有读书出身的官员们来说,尊师重道是至高的美德。
现在你杨同知说陈凯之做了什么事,触怒了上天。可是一个奋不顾身走进疫区去救师的人,一个具有如此品德的人,会伤天害理,这……说的过去吗?
浦口县的动作很快,显然不只是因为这位县令大人对陈凯之产生了敬意,多半也是有其政治的考量,毕竟他们是儒生,儒生敬鬼神而远之,虽然尊敬上天,但是却不必过于理睬,那位浦口县令本就是大儒,出身自经义传家的诗书之家,绝不会做什么辱没门楣的事。
想明白了里面的关节,杨同知顿然暴怒,厉声道:“姓张的,竟如此率性而为!”
郑县令深看了杨同知一眼,心里也忍不住佩服起陈凯之,陈凯之这家伙,简直就是用生命在和这杨同知对着干啊。
郑县令的脸上一正,好整以暇地道:“大人,浦口县令并没有错。”
杨同知瞪了他一眼:“怎么,你有什么高见?”
郑县令心平气和地道:“天地君亲师,尊师者,无不至孝,至孝者,无不忠君,忠君者,无不敬畏天地。陈凯之尊师贵道,这是大德,大德之人,怎么可能会触怒上天呢?大人,请恕下官无礼,这便告辞,回到衙里之后,立即撤除榜文,也免使到时群议汹汹,士林清议沸腾,才改弦更张吗?到了那时,已是迟了。”
杨同知不禁错愕地看了郑县令一眼,但更令他心里深感意外的是,那陈凯之临死之前,竟玩出了这么一手。
下一刻,他冷冷一笑道:“郑县令,你以为这件事是老夫一人的主意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是在告诉郑县令,这件事没有这样简单。
郑县令却依旧面不改色,抬头迎上杨同知那阴冷的眼眸道:“下官宦海沉浮,有些事怎么会看不透呢?这件事的背后,的确远没有这样简单,可是陈凯之不进入疫区倒也罢了,他本可以逃之夭夭,却为了恩师步入死地,如此大德,此等勇气,实令下官佩服不已,下官既然明知道有些事错了,若是此时,下官还一意孤行,如何对得起良心?”
“良心?”杨同知气极反笑:“你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在任上贪墨了多少钱财,你也配谈良心?”
郑县令沉默了,他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他正色道:“下官或许不是一个好官,但是下官还是有一些些的良心,虽然不多,却也足够提醒下官要做一件正确的事。下官在此拜别,大人,请恕下官先行告辞。”
杨同知看着郑县令远去的背影,心里震怒,同时在他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妙的念头。
他原以为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没想到,顷刻之间,金陵的舆论和人心居然翻转。
“好,很好,那么就看这金陵是谁做主。”他低声喃喃念着,随即道:“来人,传本官的命令,下一份公文给金陵神策卫,因灾情紧急,请该卫指挥急调兵马,固守疫区外围,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
顿了一下,才又道:“陈凯之啊陈凯之,你这是死到临头,还想背后捅本官一刀啊。”
第八十三章:噩耗
一封封奏疏,火速送至了洛阳。
洛阳已是满朝震动,十五年前,那一场横行江南的天瘟,实在给了太多人深刻的记忆了。
但凡是朝中的老臣,都曾经历过从南方报来的一份份触目惊心的数字,而这里头每一个数字的背后,更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而在当时,所引发的朝野震动,也足以让人记忆犹新,灾难所带来的人心惶惶,还有那无数的流言蜚语,最终,先帝所采取的措施,便是罢黜无数的官员,抄没无数的官绅,借此,来平息民愤。
每一个人都能意识到,当初那场巨大的震荡,将会在现在再一次重现,只是最终谁会做这替罪羊,这一次的伤亡又会到何等恐怖的数目,却是未知。
而眼下,每一个人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防灾的准备,虽然金陵那里,上陈的奏疏中声称已经隔离了患者,可是谁都清楚,天瘟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是无孔不入的,上至朝廷,下至官府,根本就没有任何防范的措施。
在洛阳宫的承德殿里,已经连续举行了十几次朝议,为的还是这一次的瘟疫之事。
今日……照例,朝议进行。
襁褓中的天子,此刻被宦官小心翼翼地抱着在金殿的一侧,而太后娘娘,此时也被惊动了,在这里已设了珠帘,坐在珠帘之后。
金陵给她带来了亦喜亦忧的两个消息。
她唯一的儿子,陈无极终于有了下落了,张敬选俊回来,如实相告,这确实给了太后一个极大的惊喜。
从出身到身上的三颗痣,无一不与自己的儿子一模一样。
可是……一场席卷金陵的天瘟,却又令太后忧心忡忡起来。
张敬弓着身,站在太后的身侧,面上挂着微笑,只是这微笑的背后,似乎透着某种隐忧。
他瞥了一眼太后,太后靠在椅上,后头枕了软垫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