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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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更怒,此人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是猛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
陈凯之心里说,我都告诉你了啊,不过他晓得这是下马威,人家不是和你讲理的:“学生陈凯之。”
“陈凯之,你可知罪。”
“学生不知。”
油嘴滑舌!
朱县令对陈凯之的印象更糟:“事到如今,你还狡辩,还不跪下认错。”
陈凯之心如止水,却没有跪下。
跪下了,就落了下风,显得自己理亏了。
陈凯之道:“学生乃是生员,县公崇文重教,礼贤下士,学生若是跪了,只恐县令遭人非议。”
还恐怕自己遭人非议?
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朱县令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油嘴滑舌吗?”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陈凯之虽然惹得朱县令更怒,却是转移了注意力:“学生想问,学生所犯何罪?”
朱县令没想到有人这样大胆,怒极反笑:“还是冥顽不宁,原告张如玉,你来说。”
原来这张如玉一直站在角落里,不易让人察觉。
他的一双眸子,一直阴冷地看着陈凯之,此时听到朱县令叫他,他立即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站出来道:“是,这陈凯之,历来行为不端,人所共知,大人……学生可以作证。”
朱县令眯着眼:“如何行为不检,你再说一遍。”
张如玉高声道:“他一个读书人,却和附近歌楼的女子纠缠不休,这倒是轻的,居然还妄图调戏未出阁的小姐……”
陈凯之道:“不知张公子哪里看到,我附近歌楼的女子纠缠不休?我又调戏了哪一家的千金?”
张如玉正色道:“那歌楼里的女子,可都认得你,这个且不说了,至于调戏的哪家千金,我自是不能说,若是当堂说出来,恐怕要辱了这小姐的清誉。”
张如玉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何况,陈凯之,你以为别人不知吗?你还在自己的屋里,绘画春宫图,竟还堂而皇之的悬挂在墙壁上,你是县学生员,做这样的事,人品可见一斑,这……你也要抵赖吗?”
和歌楼和女子有染,这不算什么毛病,至多也就是被朱县令厌恶罢了,私藏春宫图,算是犯了学规,问题可大可小,朝廷确实三令五申,严禁有人私藏春宫图,可是大陈朝的风气其实颇为开放,虽然官面上禁止,却也不会有人大做文章。
可是调戏良家妇女,可就罪名不小了。
当然,若是三个罪名统统扣在一人身上,而且已经闹到人尽皆知,完全足够毁掉一个人。
张如玉这时又道:“请大人去陈凯之的屋里搜索一番,便可找到证据。”
原来,那偷偷潜入自己家里的人,是张如玉指使的。
陈凯之心里了然了。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前两个罪名,都是语焉不详,不过张如玉玩了一个花招,因为只要三个罪名里只要有一个坐实,那么三个罪名都无法洗清了。
这人,真是恶毒啊。
其实早就有差役跑去了陈凯之的家里,这时听到张如玉的声音落下,外头便有差役近来,禀告道:“大人,找到了,请看。”
一幅画呈送到了朱县令的案前,朱县令定睛一看,正是陈凯之所画的‘玉女’。
这画确实有碍观瞻,虽然没有**,可是画中的女子,却是勾魂夺魄,神色中带着娇媚,上半身也绘了出来,穿着一件怪衣,香肩chi裸,只一根吊带勉强算是衣物,某些敏感部位,半遮半掩,曝露了出来。
这种明星画,在陈凯之从前的世界,再正常不过,可是在这个时代,显然就不一样了。
而且朱县令嫉恶如仇,心里想,果然是铁证如山,既然家里藏着春宫画,那么张如玉之前所告的两个罪名,怕也是实情。
这么说,他还勾搭了良家女子?
朱县令想到这里,不怒自威,将这画像扬起来,道:“陈凯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衙外的人一看,顿时哗然。
瞧这画,还真是春宫图,虽然有些遮掩,可确实引人遐想,堂而皇之的将这图挂在家里,这人是yin魔啊。
那杨杰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自己也私藏了春宫本,不过却是偷偷藏在自己床底下的,凯之还真是……
方先生的脸色也拉了下来,他失望地看了陈凯之一眼,转身想要离开。
朱县令已是显得很不耐烦起来:“陈凯之,你到底知不知罪。”
这意思便是,再不认罪,承认自己行为不检,调戏良家女子,就要动刑了。
陈凯之深吸一口气。
玛德,生死一线啊。
承认了就死,不承认就是动刑,还是要死。
张如玉,你想整凯哥?
这是逼我放大招吗?
陈凯之没有露出恐惧的样子,反而是气定神闲,他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书呆子,临危不惧,是他求生的本能。
陈凯之抿嘴而笑,这一笑,竟是自信无比:“大人,这不是春宫图。”
“还要抵赖?”朱县令对陈凯之厌恶到了极点。
陈凯之道:“这张图,确实是学生绘制。乃是……神女……”
神女?
许多人面面相觑。
张如玉忍不住想笑,他一点都不怕陈凯之说出一朵花来,这根本是无从抵赖的事。
那本欲转身要走的方先生却是驻足,忍不住伫立着,一双老眼,复杂地看着陈凯之。
陈凯之朝朱县令深深作揖,从容道:“县公,前几日,学生做了一梦,梦见一神女,便是这般模样,学生惊为天人,清醒之后,这才凭着这印象,作出了此画,何以……这成了春宫图了?”
是啊,这是梦中所见的东西,怎么就是春宫了呢?
朱县令冷笑:“何以见得?”
你说是神女就是神女吗?
陈凯之振振有词道:“县公若是不信,就请给学生一个自辨的机会。”
“你还要如何自辨?”
毕竟是方先生的门生,朱县令不至于立即痛下杀手。
陈凯之道:“请上笔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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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如痴如醉
上笔墨?
今日的事,倒是愈发的稀奇了。
朱县令沉吟片刻,朝周差役使了个眼色,周差役会意,很快就拿了笔墨来。
陈凯之道:“学生这就将梦中所见,写出来,县公明察秋毫,一看便知。”
笔墨在前,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叶春秋瞥了一眼张如玉,心里发狠,张如玉,你这是自寻死路。
深吸一口气,提笔,开始奋笔疾书。
心里的念头倒是通达,没什么害怕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手腕转动,挥洒自如。
片刻之间,一行行小字出来。
朱县令还在怒中,觉得这生员有些蹊跷,不过他给陈凯之一个辩解的机会,只是为了显出自己公平公正罢了。
却见陈凯之奋笔疾书,如痴如醉,朱县令心里不禁好奇,又不好走下公堂去看。
倒是一旁的宋押司深知县令大人的心思,便故意向前走几步,想看看陈凯之为何要要笔墨来为自己辩护。
宋押司对陈凯之的印象不错,现在陈凯之惹上这样大的麻烦,他却知道这种事,自己是插不上手的,心里也很痛心陈凯之居然绘了春宫图,还将它张贴在墙壁上,这不是找死吗?
于是故作漫不经心的,走到了陈凯之的对面。
垂头一看,宋押司的脸色却是变了。
这……怎么可能?
他起先,还只是随便看了看,可是乍看之下,竟是身躯一震,口里禁不住道:“神龙四年,余枕黄梁,突得一梦。”
神龙四年,乃是当今的年号,而今,正是神龙四年。
这第一句,便是说,他陈凯之做了一个梦。
这一句,很是稀松平常,这也叫辩解?
其他人都一脸默然的样子,对此不以为意。
可是宋押司面色却是更加怪了,继续忍不住念道:“梦中恍惚,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这一句,似乎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不过是说,自己梦中的时候,恍然之间,看到了一个女子。
可是宋押司眼睛却是发直,语气却是加快:“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兮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
洛神赋……
这时代并没有洛神赋,而这洛神赋,陈凯之在前世就很喜欢,早已背了个滚瓜烂熟,本来这样的文章,他是绝不肯写的,毕竟这是别人的作品,只是今日,他知道,眼下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能救自己了。
宋押司念到这里时,满堂皆惊。
她的形影,翩然若惊飞的鸿雁,婉约若游动的蛟龙。容光焕发如秋日下的菊花,体态丰茂如春风中的青松。她时隐时现像轻云笼月,浮动飘忽似回风旋雪。
这样的文章,也难怪会令宋押司失态了。
朱县令的脸色也变了。
朱县令乃是进士出身,文学的造诣自然极高,宋押司的每一个字念出,都如炸雷一般,文中每一个字,都给他一种轻灵之感。
仿佛在眼前,如梦似幻之中,当真一神女便在自己眼前,对神女的描写,让人恨不得拍腿叫好。
可陈凯之下笔有些慢,所以宋押司还没念出来,朱县令却急了,快写啊!他心里变得忧心如焚起来,卧槽,有了上面没有下面,急死了。
读书人大多都是雅人,朱县令也不意外,正因为雅,所以才急,这时候忍不住豁然而起了,也顾不得众目睽睽,快步走上前。
果然,又一句落成,朱县令忍不住念道:“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这文章,真是不拘一格,将一个梦中神女的形象,栩栩如生的展现人的眼前。
真正可怕之处在于,每一个文字,都是精妙无比,恰到好处,神作,绝对是神作。
朱县令如痴如醉,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这时,身边有人继续念道:“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又是一段,话锋一转,将梦中人见到这神女心神摇曳,只恨不得立即请人说媒的急迫之情道了出来,这种急迫,反而更增添了对神女的向往之心。
朱县令抬头,念这下一段的人,居然是方先生。
原来方先生听到这文章,也是错愕,一时之间,也被这美好的辞赋所吸引,居然径直步入了公堂,直接到了面前,忍不住念起来。
满堂皆惊。
谁也想不到,陈凯之当场作赋,而这辞赋,堪称神作。
众人迫不及待的看下去,完全沉浸在其中。
陈凯之凝神静气,不为外界所干扰,他知道,能救自己的,只有这一篇洛神赋,自然,这是粲溢今古,卓尔不群的曹植所作,这篇洛神赋,更是名传千古,可是现在为了救命,陈凯之已经顾不得什么了。
陈凯之心里有一股气,气这张如玉如此陷害自己,所以下笔越来越快。
便听身边有人道:“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好,好啊,真是令人神往。”
这文章,为了掩去曹植的身份,陈凯之改动了一些,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失去它的味道。
他也不知身边是谁在叫好,只听到耳边无数的赞美和感叹。
他手提着袖子,继续从容下笔,将自己这梦中人见到神女的惆怅、犹豫和迟疑俱都写出,在怅然若失之间,洛神深受感动,低回徘徊,神光时离时合,忽明忽暗。可是终究,人神有别,于是飞腾的文鱼警卫着洛神的车乘,众神随着叮当作响的玉鸾,随同洛神,一齐离去。六龙齐头并进,驾着云车从容前行。
最终,梦中之人,依旧在伫立于河畔,想要离去,却又怅然若失,徘徊依恋,无法离去。
最后一个字,终于落笔。
呼。
陈凯之长出了一口浊气。
即便是自己,写完这篇辞赋的时候,心中也禁不住被这留恋之情所感染,心中竟有一股莫名惆怅。
而此时,朱县令和方先生俱都瞪大了眼睛,似乎也还沉浸在感动之中。
没了……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