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第6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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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穿射的冰叶风雪,将两人黑发扬起,截断,一截截覆落在两人身上,那些柔软的发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淡淡静静落了一层,如白雪之上的黑雪。
孟破天终于触及了裴枢的唇,她微微皱起眉,有点吃力地思索,那红唇如火的人,她那少女怀春的梦中,想象过无数次应该的炽烈温暖,然而此刻那唇微冷,泛着淡淡的腥气,似血的味道。
她无法说话,只怜惜地皱了皱眉,靠向他的唇。
别心冷,别失望,别咬破唇角,这世间总无数分离,只在早迟。
别以为我怨怼失落,我此刻满心你不能明白的欣喜圆满,这一生我知我永远不能行与你身侧,那就让我在你怀中先行一步,将我最后的体温烙印于你身,从此后漫漫长路,我的身影,在你心头,命运难拂。
胜于在你身后永远追逐,却永不能触摸你一片衣角。
一些粘腻的液体,无声无息在两人肌肤间蔓延,很快被极低的气温冻住,粘住了两人的肌肤。
这限制了孟破天的移动,也禁锢了她最后一分力气,唇在离裴枢唇只差一分处,蓦然一停。
静静躺着,一动不动的裴枢,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顿之后,孟破天的身子,如一匹软缎般,毫无声息从裴枢身上滑落。
裴枢没有动。
他似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身边女子轻轻翻落,就躺在他身侧,在一地风雪中乱着黑发,苍白鲜红,只留唇边一抹不知似憾似喜的微笑,再无声息。
她咽喉上,剑锋对穿,她用自己的要害,替裴枢挡住了属于他的致命一击。
她最终没能再说一句话。
她最终没有吻上心爱的人唇角。
她最终死于他怀中,身侧,这风雪一隅。
她是玳瑁江湖中闻名的孟六女公子,曾喜欢背个筐收集这满江湖的玩意,后来她的眼里只有一件世间瑰宝,为之追逐,用尽这一生。
她原名叫孟瑶,她嫌弃这个名字太女气,自己改名叫破天。
命盘终破,无力回天。
……
裴枢躺在地上,后背似乎被冰和血已经黏住,他也似乎再不想起来。
心头也似和这风雪一般,呼啸回转,搅动翻滚,血肉似乎被疼痛搅碎,片片都是碎裂的记忆。
他努力回想身边女子的一切,脑海中却无法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甚至记不起和她初见时的场景,这长久的时间里,他的眼神和心,时时刻刻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从未将属于她的片段留存。
以至于此刻,他脑海中纷乱一片,每一片都只是最后一刻的她,纷乱黑发,苍白鲜红,一抹浅笑,染血唇角。
她原可以不必死,他原有机会最先抛出她,她原本就在他怀中,中毒受伤,最该最先被救。
他一直忽略着她,故意忽略着她,直到忽略掉她的生命,甚至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也没给他后悔挽救的机会。
当她最后用命护了他,他的一生,便注定要为那一刻的犹豫赎罪。
他僵硬地躺着,不敢看她,不敢碰她,飞低的草叶犹自在阵法神秘的力量牵引下切割着他的身体,他却愿意在这样凌迟般的疼痛中死去。
胜于被日后长久的愧疚中永恒折磨。
风雪似也知道他心气的衰败,渐转渐弱,他的头脸渐渐被风雪覆没,似一具冰雪中的尸首。
风雪盖过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将他的脸全部覆盖,那炽烈得仿佛连铁水都能熔的男子,此刻却不能融化冰雪。
良久。
有两团冰珠。
晶亮地,从眼角的部位,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
……
这一隅的风雪,冻裂了人心千里,不知何时能有回春的一天。
但那只是在长廊里。
长廊里生离死别,长廊外的搏杀,依旧瞬息万变。
长廊风雪起的那一刻,在不远处墙头的所有人,都似有所觉。
尤其宫胤,一霎回首,倒映那一刻风雪天地,竟眼中变色。
“玄黄风雪阵!”
出身雪山的他,自然认得这是雪山威力最大的大阵之一,可在任何方寸之地成就风雪玄黄天地,闯不出,进不得。是雪山顶峰护法大阵之一,不是护教危殆关头不能轻易动用,也无法轻易动用,因为这阵法需要功法精纯的内门弟子不少于十八人,施展之后极耗精力,很可能会令这十八弟子从此功力停滞,不得寸进,这对于内门弟子十分珍稀的天门来说,是承受不起的损失。
而天门矗立雪山多年,世外宗门早已大多消失,连当初最有竞争力的昆仑派,都被天门慕容筹联合许平然卧底灭门,已经没有了敌人,平常哪里需要动用这样的阵法。
连宫胤之前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在内门学艺时,在书上见识过。
这样的大阵,若非宗主亲自下令,谁也不能自主组阵。
他霍然转头看向新房——许平然在那里!
然而他身子更快地冲向长廊——便纵生平死敌近在咫尺,但景横波还在长廊!
人影一闪,一人从长廊方向飞出,一边飞一边咳血,血溅在半空便被冻凝成红色冰块,落地粉碎。
那是蒙虎,他没有完全走上长廊,被阵法激出。
宫胤一抬手接住他,再抬头看时,就听见裴枢一声怒喝,随即风雪乍破,景横波身子穿长廊而出,飞向一边的假山。
人影飞闪,轻功最好的天弃,去接景横波。
宫胤看见这一幕,将蒙虎放下,毫不犹豫转身,直扑新房。
许平然如果在,她才是灵魂人物,只有解决了她,所有人才能完全安全。
他身形如雪练抛射于长空,原本只在长廊肆虐的风雪瞬间呼啸大作,竟成龙卷之势,向上盘旋席卷,要将他身形拖下。
人影连闪,七杀的哈哈大笑声响彻长空,“什么玩意儿躲这里装神弄鬼!”
风中戛然一阵劈裂之声,那盘旋上升的雪龙卷竟然一分两半,一半接住了七杀,一半依旧追蹑宫胤而去。半空中飞雪如巨拳,狠狠捣向宫胤后心。
又是人影一闪,黑色海藻般柔曼一舞,耶律祁笑道:“我也瞧瞧这天门的神奇阵法!”
龙卷一停,哗啦啦一阵冰碎雪落,风雪乍歇,露出七八位妙龄女子,一身雪衣纷落如雪花,等那雪花飘扬落尽,这些女子身上,几乎已经衣不蔽体。
玄黄阵法真气对冲,碰撞激烈,布阵之人强行分阵,受气流反噬,衣裳都全部碎裂。
一时间竟然七八位裸女围住了耶律祁,耶律祁也没料到这阵势,一时怔住。
远处观战的耶律询如猛地坐了起来,狠狠捣了紫微上人一拳,哎呀呀地叫道:“哇呀呀,这阵势……这阵势……我家的童子鸡小祁怎么吃得消怎么吃得消?老不死,还不出手要等什么时候!出手哇!”
紫微上人撩起眼皮懒懒看了一眼,翻个身屁股对着她,“你弟弟吃不消,老夫就吃得消?要去你自己去。”
耶律询如撇撇嘴,却道:“我看啊,他被这些女人缠住也好,他怜香惜玉,一时半会不会对这些女人下死手,少不得要缠战,正好,让那个宫胤面对老妖婆吧,最好壮烈英勇了,我家小祁就可以娶*了哈哈哈。”
她也舒舒服服又躺了下来,反正几个女人,小祁还不至于对付不了。
耶律祁自然听不见这边的对话,他正有些尴尬地面对这脂粉阵仗,这些雪山女子好些还是熟人,在他被掳时都认识,此刻这些女子却好像都已经忘记了他,也似乎不觉赤身*有何羞涩,依旧面色清冷,宝相庄严,举手投足凌厉自如,仿佛展露的不是肌肤,而是自己无边的圣洁和光辉。
耶律祁却陷入了为难,眼前粉光致致,都是玉臂裸腿,这架要怎么打?
他打不起来,人家却不客气,一个少女一声厉叱,一抬腿便踢了过来,耶律祁可以轻易拨开,然而眼一抬,高抬的大腿雪白圆润,隐约一线浅色的亵衣……他待要拍出去的手,只好缩了回来。
剑气凛然,又有一剑飞射而来,耶律祁身影一闪,便越过那剑光,欺入对方前心,手掌轻轻巧巧,就可以将人推出去,然而手一抬,似按在什么温软丰满柔腻之处,指尖滑得留不住,他慌忙缩手,脸已经微微红了。
肉山粉脂,满目禁忌,这样的架打得缩手缩脚,不多时耶律祁便显得左支右绌,更要命的是,总归他正当青年,生理正常,就算定力不错,但这样的脂粉阵里周旋久了,难免看见碰见什么,渐渐地,周身便有些发热,只觉得小腹一股热流难以自控,直上胸臆。
远处耶律询如一直在观战,起先在笑,后来略有些不安,再后来却又忍不住哈哈笑,道:“瞧我这弟弟,龙章凤姿,芝兰玉树,果然不是吹的。你看看那些小僵尸们,看似杀气腾腾,其实都手下留情,只是想困住他呢。”
她眼光犀利,一眼看出,这些原本和耶律祁就认识的雪山弟子,看似冷漠,实则已经留情,说到底,并不想伤他。
她也便放了心,又自在地躺下来,瞄一眼屁股始终对着那边,耳朵却竖着的紫微上人。
轻易还是不要出手,得先看好这个随时会溜号的老家伙。
她不打算动弹,那边假山上景横波站稳脚跟,被天弃扶住,她从风雪玄黄阵中冲出,全身上下都是被草叶割伤的细微创口,天弃要帮她包扎,她一边嘶嘶呼痛,一边推开了天弃,一眼看见长廊里风雪已散,阵法已破,被分为七杀和耶律祁两个战团,长廊里裴枢卧冰睡雪,和身边的孟破天一动不动。
景横波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闪身去了长廊,眼看裴枢脸都快被全部盖住,孟破天更是全身冰雪,两人都一副僵硬姿态,一时眼前一黑,险些滑倒,被天弃赶紧扶住。天弃在她耳边疾声道:“陛下!陛下!先别乱了阵脚,少帅脸上有热气!”
景横波定定神,仔细看看裴枢的脸,发现他额头覆雪,口鼻处雪花却淡,心中稍稍放心,却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躺着不动,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怕他受了重伤,只得蹲下身轻唤:“裴枢!裴枢!”手指在他脸颊侧拂过,却拈着几颗圆润的冰珠。
景横波拈着冰珠,对光线照了照,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心中震动,似有什么绝不愿意的事情,正在发生。
身后天弃忽然轻轻倒抽一口气。
景横波有点茫然地转头,看向了孟破天,那女子脸上的雪很均匀,不被一丝热气掀动,只隐约可以看见,两道极黑的英气的眉。
忽然心中大恸。景横波手一颤。
“啪嚓”一声微响,冰珠落在了孟破天脸上,她一动不动。
景横波扑过去,手忙脚乱拂开她脸上的雪,将她抱起,然而那躯体如此沉重,比雪还凉,景横波只觉得那冰凉从手指冻到心底,几乎抱不住她的身体。
她抱着孟破天,茫然转向天弃,眼神里全是哀恳,天弃长叹一声,转头不忍看,轻轻道:“陛下节哀……”
景横波猛地闭上眼睛。
身侧裴枢,微微颤了颤,簌簌又落下一阵冰雪。
随即他僵硬地坐了起来,将额头搁在膝上,过了一会儿,手指慢慢插入黑发,痉挛了又痉挛。
景横波坐在冰冷的地上,抱着孟破天,只觉得心也在痉挛,这夜的寒气和悲凉,乱雪一般将人覆盖。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长廊上生死抉择只是一霎,最后一霎她被裴枢扔出的时候,孟破天的命运便已经不公地被做了抉择。
有那么一霎她在想,孟破天在最后一刻,是否在恨自己的存在?正如她说过的,如果没有景横波……
如果没有景横波,裴枢也许会喜欢那个脾气相近的她,也许最终会接受她,或者他内心里已经有了微微的喜欢,然而他如此执拗和骄傲,仿佛觉得守住最初的心动,也是一个男人的坚持和品质。
到最后,苦了她。
景横波不知道孟破天会怎么想,只觉得这一刻自己都开始恨起自己的存在。
裴枢忽然转过头,从她手中轻轻接过了孟破天,用一种此生再没有过的温柔姿态,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侧头凝视深沉的黑夜,似乎要在黑暗中沉沦,又似乎要在黑暗中寻找微光,景横波听见他忽然嘶哑的声音,涩涩回荡在耳边,“我想先陪陪她……那边的事,恕我现在无法帮你了。”
景横波默然半晌,点头,慢慢站起身,现在她不该在这里。
就让孟破天独享这最后的独处吧。
站起身时,也不知是不是跪坐久了膝盖僵硬,她一个踉跄,天弃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