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第4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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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逼她不能传位于子女,否则子嗣断绝——我便要从你龙应世家血脉手中得位,让你们自己破自己的誓!”
“慕容!慕容!”她用力摇撼着他的肩,“历经十四代漫长蛰伏等待,我终于做到,我终于做到!”
她激烈颤抖,再无往日雍容高贵之态,直到发髻摇散,乌发从肩头泻落,与一缕白发纠缠。
似乌木照上明月光,静夜里肃然清凉。
她格格笑着,仰起脸,木屋顶上不知何时生了裂缝,漏一缕淡金色阳光,光斑在她光洁的脸上游走,耀亮满脸横流的泪水。
这是喜悦的泪,也是怆然的泪。
喜悦这苦心筹谋和等待终有结果,怆然为这结果她付出代价几何。
那些少年婉转如娇莺,那些青春无忧伴昆仑,那些月下柳梢剑蹁跹,那些云外鸿雁传消息。那些光润芳华十六年,永远游移昆仑宫飘摇的雪白雾气,雾气里走来城府深沉的大师兄,精明强干的二师兄,擅长医术的三师兄,厚道老实的五师兄,灵巧多话的六师兄,沉默阴沉的七师兄,活泼佻达的八师兄……还有……他。
多年后一袭紫衣飘荡天涯,也飘荡在她的思念和逃避里,这一片四季如春的山谷盆地,永远种着紫色的小花。
多年后她已记不清自己爱的是紫色的花还是紫色的他,已经记不清哪样发生在前,或者都不过是爱,得不到的爱。
只记得那一日雾气迷蒙,她携着慕容的手,立在树林边,看土坑将他半埋,慕容要上去将他补一剑,他迈出脚步的那刻,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死定了。”她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慕容淡淡答。
她的声音更淡,“那你不如先杀了我,再杀了你自己。”她笑得讥诮,“忘了吗?九重天门少宗主,也是我昆仑宫最小的弟子呢。”
慕容轻轻笑起,携了她的手走开去。
“不,”他大步离开,遥望苍空尽头,雪山皑皑之顶。
“昆仑宫,从此已经不存在了。”
昆仑宫从此不在,她的爱从此衰败。
她转身离去,没有回头,只反反复复唱着那首狐狸歌。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买药,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七狐狸挖坑,八狐狸埋,九狐狸哭泣,十狐狸问你为何哭?九狐狸说老五一去不回来……”
“我不会问你为何哭。”慕容的声音,飘在树林外,“也没什么好哭的。昆仑宫与其说毁在我的卧底和你的内应,还不如说毁在他们自己的争权夺利之心。如果不是大师兄嫉妒老四,想要杀了他和老五,夺了明月血和菩提心成就神功,夺取宫主之位,哪有咱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不答,只低低哼着歌——他若能懂,终究会懂。
她做的,不打算掩饰。她背负着血脉的重任,十四代皇族的怨恨和期望,蛰伏在她的血液里,永生不得解脱。
这一生,她不会是他的人,那便让彼此斩得干净,慧剑之下,见血色万丈,雄心如许。
那一年那一地染尽鲜血的紫色小花,开得真好,她采一朵,带回雪山,从此在半山盆地,只开了那一种花。
如她这一生,只做一件事,只爱一个人。哪怕那是南辕北辙的道路,她在其间留下灵魂,人在前行。
“慕容,慕容……”她伏在他胸前,低低喃语,这是她多年未曾给过他的温柔,“我终于可以下山,我终于可以做一回我自己。是非成败,哪怕只有一日,当年的诅咒都可以在这一代破解……以后,以后就再没有诅咒了……”
不知道她撞上了什么东西,帘子内发出一阵空木般的邦邦之响。
她似乎终于渐渐冷静,从帘子里慢慢退了出来。
脸上泪痕已干,哭过的眼下肌肤紧绷,她慢慢挽发,姿态凝然端庄,如美玉之雕。
有人间姿态,无人间心肠。
“原本担心宗主六年出关之期将至,还在愁着借口,愁着如何应付那个历练的小子,现在,”她慢慢一笑,“你还是慢慢继续修炼吧,这雪山是你的,这天下,是我的。”
帘子低垂,空气中有种淡淡腐朽的气息。
她转身,推门,一招手,一只雪鹤腾空飞起,在苍蓝的天空中转过流丽的轨迹。
鹤鸣清音,山间素雪纷落,无数白色人影,直泻而下。
她仰着头,衣袖飘扬,雪白的宽大裙裾,在碧草之上,远远逶迤开去。
人影如雪崩,覆盖了整个山谷,这是她耗尽数十年心血,为自己培养的深雪死士之军。
不求成功,只图破誓,不求皇位百年,只求下世自由。
她信她能做到。
“带上那家人中的一个。”她道,“下山。”
……
雪色人影在山道上纷飞泻落的此刻,慕容箴正在离雪山百里之处喘息。
他现在看起来很有些狼狈,身边原本二十余位随从,现在只剩了五六位,这五六位还个个带伤,雪白的衣衫看不出原本颜色。雪山的衣裳都是特制,只要稍稍以药水处理,就可以保持清洁雪白,以此来维持雪山近乎神圣的形象,现在他们能将衣服穿成这么脏,说明他们一直不得喘息,连停下来稍稍处理衣裳的时辰都没有。
慕容箴看上去好一点,这“好一点”,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尊严,打肿脸充胖子的后果。为了外面不伤,他不惜受了内伤,现在每走一步路,内腑都似被火烧一次。
慕容箴回头看看空茫茫的沼泽,一句生平从未出口的脏话,险些骂出口。
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他确定宫胤已经拔针,不拔针也一定已经碎针,无论如何这是重创,但这人竟然还能带着他们辗转千里,在这大荒沼泽和沼泽之间不断游走战斗。
宫胤还有帮手,这些帮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联络的,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在这追杀的一路,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在追杀宫胤,然而到现在,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人,他终于开始怀疑——到底谁在追杀谁?
三天前,自己就曾遭受一场要命的袭击,如果对方手再狠一点,人再多一点,也许他就要全军覆没。然而最终他带着寥寥几人逃生,这让他庆幸又疑惑——当真有这么巧合?
身后有剧烈的喘息声传来,他回头,看着属下们伤痕斑斑的脸,和他们祈求的眼神。
越过属下们的肩头,视线尽头,雪山皑皑白顶在望。
再回首,地平线尽头,似乎又刮起了一道迷离的雪雾,宫胤就在不远处。
看这雪山,看着这方向,看着那若即若离的雪雾,他眼眸如针眯起。
宫胤,似乎是想把他逼回雪山呢……
怎么,想在雪山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吗?
山上好歹还有许平然在,那个女人,从来只有她攫取,未曾有过她让步。
想去找死吗?
两虎欲待相争,何不提供场地?
他冷冷一笑,转身。
“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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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戟指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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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我已归来,不死不休!
大荒历三七二年八月十二,国师宫胤通告天下,即日就大荒帝王位,改元天授,原明城女王自愿逊位,并被新帝立为皇后。
然而玉照宫锦绣红毯未收,金粉烟花未散,大殿盛宴膏腴香气尚未被风吹走,次日,一个惊爆消息便飞马驰遍帝歌——玳瑁女王不上贺表,不尊新帝,不受赐死之令,悍然撕毁诏书,宣布挥师二十万,直上帝歌!
消息震撼帝歌朝野,有很多臣子,在脑海中拼命调取已经离去两年多的女王形象,只隐约记得一张鲜妍容貌,但更多人却对大荒三七零年,帝歌城墙下那个苍白女子影像深刻。记得她在帝歌城下控斧斩旗,当着上万人的面,砍烂了帝歌象征,记得她在燕杀军中怆然大笑,虽苍白衰弱而不折勇气,记得她临别一呼:“这面旗,迟早有一天我会来补好。有种你们就换了,谁换,将来我杀谁全家!”
一个失败退走女子临别一语,似乎无力,但两年多来,也不知道是掌权者的健忘,还是真的有人畏惧那个誓言,那被砍了一个大叉的帝歌王旗,真的没有被换过。
那面画了叉的旗,从此在帝歌城头寂寞飘扬,似乎在等着她的回来。
而她,终于回来。
大荒历三七二年八月十四,天授帝朝堂暴怒,当即下令自玳瑁往帝歌沿途诸部族立即调兵拦截,令亢龙新帅宣白宁率亢龙十万军北上讨伐逆军。先后封了六位监军,前往沿途部族属*中,督促各国各族执行帝歌命令。
然而,出乎新帝意料的是,所涉诸国对于这次大逆不道的反叛,态度暧昧。
襄国女摄政王正于此时告病,拖延履行帝歌方向要求襄国出兵襄助的命令。
黄金部自顾不暇,境内天灰谷忽然发生毒气泄漏,周边城县百姓迁徙,黄金部现有军队一部分帮助百姓疏散,一部分加紧拱卫王城,将黄金部王宫围了个水泄不通——金召龙听说此次玳瑁横戟军主帅是裴枢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和帝歌的安危比起来,当然是他自己的小命更要紧。
斩羽部战辛倒是很积极地接了令,并开始调动军队,磨刀霍霍,大有景横波军队敢经过,必定刮她一层皮的姿态,只是斩羽部本身军事实力一般,斩羽部的军队,也不大听从来自帝歌的监军的命令,似乎自有自己的打算。
翡翠部称女王不在本族之内,将来自帝歌的命令封存,表示会加紧寻找女王回来,再作定夺。监军被送进驿馆,里三层外三层“保护”,从此再没有一句话一个字出来过。
易国直接对此事没有反应。监军根本没有找到皇宫位置——给他带路的人失踪了,他觉得自己把诏书交给了易国大王,但易国不承认——你看的那张脸不对。至于咱们大王到底长什么样?咱们也不晓得。
与此同时。
八月十一,玳瑁烈火盟因为一场当年旧事,引发内讧,分为三派,三派分裂之后,为争地盘纷争不断,实力迅速消减,被试剑盟和龙虎盟结盟后趁虚而入,分崩离柝,从此世上再无烈火盟。
八月十二,罗刹门传出当初前门主罗刹和现任门主一桩交易,罗刹门因此开始了新一轮门主之位争夺,罗刹门本就因为前门主罗刹的失败而元气大伤,新门主上位后不久又被刺杀,罗刹门诸长老纷纷离开自保,罗刹门名存实亡。
八月十四,神决和天竞帮,因为地盘争夺导致火拼,各自死伤惨重。
八月十五,玉带帮帮主忽然迷上了丹药,并为此不惜派人前往猎影帮盗药,却盗回毒药,双方由此短兵相接。
八月十六,龙虎盟盟主无意中得知,自己当年遗失的随身兵刃,竟然被试剑门门主私藏,龙虎盟盟主为此公开上门讨要,刚刚结成同盟的两大盟再次拆伙并火拼。
八月十七,灵犀门门主忽然发现自己被三个师兄弟联手背叛,为此他连杀两个师兄,却被师弟毒疯。
八月十八,凌霄门门主寝室失火,众人帮忙灭火抢出屋内物品时,无意中撞散大箱子一只,其中滚出无数春宫,及绣鞋香囊数十只,一时惊骇物议,众说纷纭,随即官府上门,称那些绣鞋香囊和山下近年来系列失踪少女案有关,随即一些门内耄老也认出其中一些衣物,似乎是自己女儿的。一时凌霄门主不仅陷入官司,还陷入了本门乃至整个江湖的非议责难之中,凌霄门先后四位长老破门而出,临走时又放了一把火,烧红了凌霄门半个山头。
当时烈火连天,和天边晚霞相接,山下无数见证了凌霄门兴盛数十年的乡民,眯着眼睛看那火将牌楼高门卷去,都叹一声:白云苍狗,换了人间。
一把火烧的不仅是玳瑁第一帮的基业,还是整个玳瑁江湖的稳定和数十年霸业。在这些可称为中流砥柱的玳瑁大帮几乎同时出事后,剩下的绝大多数帮会,不可避免地要进行站队和选择,参与新一轮的权力争夺,越卷入越纷乱,越争夺越消耗,十五帮不仅没能再给新女王下任何绊子,甚至进入了自顾不暇的境地,一些有眼力的,冷眼旁观的江湖人士预言:玳瑁江湖此乱,是有预谋之乱,经此一乱,五十年之内,玳瑁江湖再难江山重起。
更有目光犀利的人,指着那些残破山门,犹自争斗不休的人们,一声长笑,“不过一群争食鬣狗,为人指挥厮杀扑咬,清一条带血道路,过女王横戟军而已!”
据说女王听见这句话,朝堂之下哈哈大笑,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