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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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着另一方熊皮睡在角落的耶律询如,掀起眼皮“瞧”了“瞧”,不动。
景横波还在做梦,梦里她拉着宫胤往榻上倒,气喘吁吁问他:“你……想不想要我?”
梦里宫胤俯下的脸看不清,迷迷茫茫,一片雪色,他不说话,慢慢靠近,她嗅见他熟悉的清冷的气息,只觉心中平静,隐隐却又似有不安,似乎什么事即将发生一般。
她轻轻将宫胤一拉,他栽倒在她身上,忽然心口处喷出一股艳红,灼热如火!
景横波霍然睁开眼睛,额头大汗淋漓。
胸前还是很热,真似有火烫着,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雪谷雪屋。
梦里的感觉太真实,她发了一阵痴,抬手缓缓按住了心口。
那里似乎还在痛,还在被灼烧。
谁的心日日在烈火中烧灼,千锤百炼之后,是成金刚,还是飞灰?
忽然听见耶律询如咳嗽,她一抬头,看见自己的造型,急忙松开双臂,庆幸耶律祁没醒,不然这调戏可算坐实了。
隔着熊皮传出的温度让她心惊,她起身,摸摸耶律祁的额头,烫得她手一缩。她走出门去,午夜的雪谷更是冷得彻骨,一阵风逼来,她激灵灵打个寒噤,急忙用树皮筒子铲了满满的雪,回到雪屋,冰雪很快融化,她用衣襟湿了冰水,一遍遍给他物理降温,自己坐一边守着。
耶律询如一直睡得很香,她也不想吵醒她,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打盹,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耶律祁在说话。
“……姐……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信了绯罗……”
“……爹,娘,你们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没有眼睛没关系,有命就行了……”
景横波唏嘘一声,知道耶律祁一定堕入了少年时的噩梦中,她无以安慰,只能轻轻理了理他的发。
“……横波……”忽然他道。
景横波手指一顿,以为他醒来了,急忙缩手,他却低低地,恳切地道:“……别怕……我给你备了网呢……”
景横波怔了怔,想了一会才明白,那是第一次,耶律祁试图以自己为饵,骗杀宫胤。当时她上当落崖,险些丢命。
这是她当初最恼恨耶律祁的地方,因为觉得他完全置她性命于不顾,是真真正正的敌人。也因此在以后,一直都有心结。
她也一直认为,是因为当时自己落崖时灵光一现,大喊自救,耶律祁为了得到答案,才拉起了网,她逃了一命,是有赖于她自己聪明机变,不是耶律祁的善心。
然而此刻听他模糊呓语,似乎,当初,他早就备好了网,根本没打算害死她?
她有过这个疑惑,但自我推翻了。因为她先落宫胤后落,撑起大网接住她,就无法令宫胤丧命,这不符合耶律祁费尽心思想要达到的结果。
也许……他真的没有动过杀机……
她微微笑一笑,这有什么重要呢,都已经过去了。
接连换冷手巾,她的手冻得发麻,放在唇边呵气想要暖和些,渐渐便垂下眼睫,又睡着了。
耶律祁在一片灼热和昏乱中醒来,模模糊糊看着面前的人,她蹲着,小兽般蜷成一团,睫毛长长地垂着,在手掌上方如蝶翼般微微颤动,隐约可以看出她的手掌冻得青肿。
他伸出手,拉过了她的手,揣在了自己胸膛上。
景横波被这个动作拉得向前一倾,险些栽在他身上,她手一撑,还以为耶律祁这回终于醒了,结果抬头一看,耶律祁依旧紧紧闭着眼睛,但脸上那种微微烦躁的神情,渐渐消失,似乎这样揣着她的手,便自有了一份安定的力量。
她要抽回自己的手,他在梦中依旧不放,景横波也累极了,不想和他玩拔河游戏,感觉到他热度渐渐消退,心中舒了口气,顿觉疲惫如潮水,就势躺下,毯子一裹,继续睡了。
忽然又进了飞雪长空,四面景物幽暗,皇城广场上,无数人的脸孔在冰风中浮沉。
她正将手从他胸口收回,手中匕首滴着鲜血。
他垂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心里也知道看不到,那一夜的最后,她和他,根本就没有过目光交流。
然而此刻梦里,他忽然抬起了头来。
他按着胸前刀口,沉默看着她,眼神里没有疼痛,却有痛苦。那黑色眸底燃烧着黑色的幽火,将她烧着。
她霍然睁眼。
又一梦。
一梦里她似乎是她自己,又似乎是他,一梦里感觉到摧心之痛,看见他眼底的无尽言语。
她沉默平躺,想着那一日那一刀,今日这一刀。
感觉到手还在耶律祁怀中,她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拢在自己袖子里。
空气中有种微凉的沉默。
耶律询如翻了个身,似乎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天渐渐又快亮了。
景横波醒得很早,她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彷如有什么巨物在雪地上被拖动,她听着听着,霍然坐起,唰一下奔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一大团东西,从那边坡下飞起,擦着一片落雪的树梢,沿着悬崖的方向吊起不见。
她呆了半晌,破口大骂:“紫微你个老不死,你活着就是为了恶心人的吗!”
山崖上头传来嘎嘎笑声,此刻她听着,简直就是世上最难听的声音。
该死的老混账,把她昨天辛辛苦苦打的雪熊给拖走了。
本来这雪熊储存在这雪谷,足可以够三个人吃一个月,她最起码食物不愁,可恨这老家伙为了增加考试难度,直接偷走了猎物,可以想象得到,老不死偷一次就会偷第二次,之后她打回来的猎物,一样还是会被偷。
果然上头传来老家伙的声音:“你如果有一天能留住猎物,就给你加半分。”
随即上头抛下来一包盐,算是老家伙偷走熊的回报。
盐还是要的,在这雪谷里没法搞出盐,景横波不想等出谷了自己变成白毛女。
她站在门口哼了一声,回到雪屋里,耶律姐弟都醒了,耶律询如问:“怎么了?”
“老不死又抛他的内裤来恶心我。”她轻松地掂了掂手中的盐,“不过我要了他一包盐。回头咱有口福了。”
耶律询如似笑非笑,耶律祁目光温柔,道:“你坐过来,我给你烤熊肉。”
“我想先出去散散步,再回来吃早饭。”景横波挥挥手向外就走,“你们先吃,不用等我啊么么哒。”
她二话不说走了,雪屋里有一霎沉默,随即耶律询如笑笑,悠悠道:“确实是个好姑娘。”
耶律祁只温柔地叹息一声,半晌道,“这种雪谷雪地之下,会有雪鼠,雪鼠的洞里会有存粮。”
“行了,明白了。”耶律询如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你歇着吧,我来。”
“姐,你别累着。”
“得了吧,别假惺惺的。不是为了追你未来媳妇儿,姐才不帮你跪着挖洞。”
“姐,回头我亲手给你煮杂粮粥吃。”
“得了吧,还不是给她煮,我分一杯羹?”
“你在醋?”
“有本事你让她醋。”
“唉……”
……
景横波精疲力尽地拎着一只断腿兔子,走在回来的路上。
这雪谷里的动物,看似普通动物,但都比普通动物更狡猾更灵活,皮毛极滑,速度如电,连一群兔子都长出獠牙,还会分工合作,虚晃一枪。
她在山坡密林上下穿进穿出,跑了个魂飞魄散,才一个狗吃屎逮住了一只兔子,那兔子还是跑晕了,自己不小心撞到树桩上撞昏的。
她一路思考着,等会怎么和耶律姐弟解释,熊肉不吃吃兔子的事儿。就说兔子肉比较好吃?
兔子肉未必好吃,熊肉更难吃,粗粝微腥,她现在想吃的,是一碗熬得浓浓的,稠稠的,闪着亮光,泛着粮食清香的热粥……
她忽然顿住脚步,嗅了嗅,咦,空气中怎么真的有浓浓的粥香?
幻觉了吧?这里哪来的热粥。从进入七峰山,她就没有机会好好吃过一顿饭。
可是……她摸着肚子,肚子立即非常应景地发出一串咕噜声响……她真的很想吃粮食,吃米饭,吃一碗热气腾腾清香四溢的粥……
“吃饭咯。”耶律询如从雪屋里探出头来,手中一个树皮碗,碗里热粥,香得让她发痴。
耶律询如接了她进门,姐弟俩没问为什么不拿熊肉拿兔肉,也没问散步怎么散这么久,耶律询如只管将粥塞进她手中,笑嘻嘻地连她的手一起捧住碗,道:“手好冷,来,喝口热粥暖和暖和。”
景横波准备好的解释都咽在了喉咙里。她低头盯着碗,碗里的粥浓稠,熬出微微的油光,对面那两人笑容从容温柔,没有疑惑试探和不安,只有亲切包容和守候。
这一霎雪屋温暖,所有人的面目浸润在那锅热粥氤氲的气息里,线条贴心柔和。人人眼中微光流动,似有家的气息。
她忽然鼻子一酸。
多少年没有尝过这般滋味,家的滋味。
她总将每年和三个死党吃年夜饭的场景,记得清晰,就是因为只有那一日,她们才能忘却研究所小白鼠的生涯,忘记自己的孤儿身份,找到一丝相互体贴和支持的家的氛围。
此刻,这对也是孤儿,遭遇更惨的姐弟,在这冷冷雪谷中,将这场温暖,不动声色送给她。
“小祁的手艺哦,他熬粥也是一绝。”耶律询如笑着对她举了举碗。
她埋头喝粥,粥里杂七杂八各种谷物,还有栗子松子等物,一看就是从哪个洞里掏出来的,但粥真香啊,她终于知道,人间珍馐,返璞归真才是至味。
她只喝了半碗就放下了,给一直微笑看她的耶律祁装了碗粥,石锅里的粥不多,她看得出洞里扒出的粮食有限。
伤病之人,才最需要这种东西,如果不是知道她不吃耶律祁也不会吃,她连这半碗都不会吃。
“我吃过了。”耶律祁道。
“呵呵。”她笑,“你再说我就另造一间雪屋,咱们分道扬镳。”
耶律祁只好来接碗,手刚刚抬起,就被身边耶律询如一把按住,“小祁,你这样会牵动伤口,来,姐姐喂。”
耶律祁表情很有点无可奈何。
景横波摸着下巴盯着假惺惺的耶律询如——彪悍姐姐有这么宠弟弟?她怎么听说当初耶律祁偷懒不肯练武,耶律询如一脚把他踢沟里过?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默默数着:一、二、三……
果然第三声刚过,耶律询如的树皮勺子便戳到了耶律祁的下巴。
耶律祁的笑容更加无可奈何了。景横波理解为敢怒不敢言。
耶律询如放下勺子,来坦然招呼她了。
“小波。”她道,“我是瞎子,看不见,你来喂吧。”
耶律祁似乎又想抬手自己接碗,但手被姐姐一屁股坐住,他想说什么,耶律询如一个眼风飞过去,他只好闭嘴。
景横波嘿嘿一笑,觉得和这对奇葩姐弟一起落难,其实很有意思。干脆大大方方坐过去,持了树皮勺子,笑道:“来,乖弟弟,姐姐喂哦。”
耶律询如眉毛一挑——再暧昧的气氛,给这么坦坦荡荡一调笑,瞬间就冲没了。
耶律祁神情却似乎很满意,当真很乖地张开嘴,由景横波一口口喂。热气冲上他脸颊,微微泛上些血色,显得肤光晶莹。
雪屋里只闻碗勺微微碰撞之声。
景横波垂着头,她感觉到耶律祁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笼罩着她,他和目光如笑意一般,都是千丝万缠,无处不在,看似蜻蜓点水般过了,其实一直密密如小雨,待你投身其中。沐一场江南烟雨,心事万千。
靠得太近,呼吸相闻,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也不知道是伤者病态,还是心思浮动。
太安静,安静得让人不安,她忍不住要找点话,打破这一刻脉脉的沉静。
“可惜没有小菜。”她笑道,“其实这种清粥,配榨菜最好了……”
说到这里她一顿,眼前掠过一碗清粥,白瓷盘里淡黄色的榨菜。
她听见她自己急切地问:“好吃吗好吃吗?”
她听见那个人清清淡淡地道:“不错,不过我怕咸,你多吃些。”
手忽然一颤,勺子戳到了耶律祁的下巴。粥水翻在了他衣领上。
她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擦,耶律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顿住,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他,他眼神深深,似了然,似悲哀。
那些彼此错投的心思,是这山谷中永不停息的风,在方寸之地冲撞徘徊。
半晌对视,他却又恢复从容,放开了她的手,慢条斯理拿过一边的布巾,替她把被粥水沾湿的手指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