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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女帝本色-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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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横波对他示意手上铁环。这大汉咧嘴一笑,拔出一把柴刀,道:“您闭上眼,别怕!”

    景横波没有闭眼,看他并没有砍铁环,三下五下将整个木制床边板都撬了下来,一边道着歉一边用被褥把她整个裹起来,塞进床下。顺手又卷起床上一床被子,夹在腋下。

    做完这一切,杂沓的脚步声已经近到门口。

    景横波刚刚进入床下,那边洞口立即伸进来好几双手,将她小心接了过去。

    景横波在床底转头,听见门口砰地一声,门被踢开了。

    大汉来不及钻回来了!

    她隐约听见那汉子大骂了一句什么,接着脚步声向外冲撞而去,撞开桌椅板凳,砰砰乓乓一阵响,有人大叫:“人被掳走了!”

    “往那边!”

    “追!”

    似乎还听见远远一声惨叫,也不知道是谁的。

    景横波咬紧了牙,睁开眼,七八双手在她头顶,将她接着。她刚刚被放下地,立即就有人将那个破洞填上。有人在急促地对话。

    “二虎没过来?”

    “来不及了。他扛着被窝卷儿跑了,应该可以引开追兵。”

    “这要给追上……”

    “闭嘴!”

    景横波睁大眼睛,茫然看头顶天空。

    是谁?

    眼前晃动的脸,她一个都不认识,是谁这么拼死救她?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进屋内放在床上,一个老者小心地用布垫住了她的手,说句“陛下别怕。”用打铁的锤子砸开了铁环。

    一个少女过来给她用热水擦手,几个妇人在廊下熬汤熬药,还有几个汉子在那老者指挥下出去了,说是接应二虎。

    景横波看着忙忙碌碌有条不紊的人群,有种不真实感,她仔细辨认着那些脸,有些似乎眼熟,但更多的是陌生。

    给她擦手的少女,看出她的疑问,端走水,过来坐在她身边道:“陛下,您别怕,咱们可不是那黑心老金,不会费大力气害您。今天救您,说到底是巧合。”

    景横波听了一阵才明白,这个小院在隆盛记的隔壁,住着打铁匠老牛一家,和隆盛记的老板关系一向不睦,昨天夜里这家二小子起夜,发现隔壁灯火通明,就爬上墙听了听,只听老金在那进进出出,说皇城广场出了事,群臣威逼女王陛下。保不准之后还有流血事件,要里外伙计都小心些,这两天收缩盘口少做交易。二小子一听就吓了一跳,回来叫醒爹娘说了,这家当夜就没睡着。天亮的时候,老牛上街时看见景横波坐在隆盛记的门槛上,但因为太不可思议,根本没敢认,想要去试探,转眼景横波被老金扶进去了,老牛一家越想越不安心,叫二小子爬上树再去看看动静,正好看见景横波被扶进一墙之隔的隆盛记后厢房,又看见老金匆匆出门去了。

    老牛一家直觉不对,叫来街坊一商量,干脆想出了扒墙偷人的法子,把景横波救了过来。

    景横波先前一枕头砸出去的那个,就是最先发现情况的牛家二小子。

    景横波直挺挺睡着,望着天花顶,一言不发,心中有太多热潮涌动,她怕一开口就绷不住。

    那些她努力交好的,笑颜相向的,一个个都不放过她,害她,而这些她连见都没见过的,没有给过恩惠的社会最底层人民,却惦记着她,关切着她,不惜身家性命,救她。

    那少女以为她还在害怕,安慰地捏捏她的手,轻声道:“您歇歇。等会伺候您喝药。这里看似危险,其实应该安全。老金想不到人就在隔壁的。您别怕。”

    景横波在这群人口中,听见最多的就是“别怕”两个字,她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唇。

    曾经以为该说这句话的那个人,给她设了一道最深冷的绝崖,想不到到如今,还有人愿意对她说,别怕,我们在。

    付出的代价,开出的花,有黑暗之萼,也有洁白之葩。

    外头忽然起了骚动,有人惊慌地冲进来,道:“不好了!二虎被抓住了!”

    “糟了。”立即有人道,“这要查出二虎身份,陛下在这里就不安全了!”

    廊下几个妇人立即熄灭炉子,倒掉药汤,有个婆子快速地冲了进来,一把抱起景横波道:“去我家!”

    “去你家有什么用。”那老者道,“等会全街都会受到搜索。”

    “我家和三婶子家为了方便往来,开了一道小门,在藤萝架后,不容易发现。把陛下送去我家,人家搜我家我就送到三婶子家,人家搜三婶子家就送到我家,不就发现不了了?”

    一堆人纷纷赞好,也不等景横波表达意见,上来七手八脚就把景横波抬上一个准备好的简易担架,给她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盖住了头脸。

    景横波一出后墙吓了一跳,那里也是一大群人,在接应,望风,不断有人道:“这边,这边,小心,小心,往这边来了……快!”

    担架从人群中穿行,一双双或年轻或苍老或细腻的手接应,流水一般把景横波送往他们认为的安全地带。

    景横波把脸埋在被褥里,怕自己一不小心泄出呜咽。

    盖住脸的粗劣被褥虽然干净,却粗糙,气味也不太好闻,米浆浆洗出来的东西,总有种酸酸的味道,她却觉得这气味是她一生里闻过的最芬芳味道,胜过玉照宫里繁花似锦,龙涎沉香。

    那婆子在自家小院接着她,把她安置在靠近侧门的屋子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逼她喝了一大碗热汤,道:“陛下你这气色太差了,好歹吃点热食暖和暖和,可惜先前的鸡汤没来得及熬好,回头我家小子回来,让他给你杀鸡。”

    景横波摸遍身上想找出什么值钱东西,但她衣服已经在耶律府中换过,现在可谓身无长物。

    婆子按住了她的手,“别,您别乱动。别想着谢,这不需要谢。咱们小老百姓,不知道您这种大人物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是因为您是女王才冒险救您。咱们救您,是救的良心,救的是您这个人。您哪,别想那么多,也别太绝望,天大地大,仇人再多,哪有咱们百姓人多?一人一把力,就能护您走到底,只要您自己不灰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门槛再高,抬一抬脚,还不就过去了?”

    景横波慢慢抬起眼,看着眼前婆子,苍老的笑容里,自有人生积淀的智慧之光。

    她慢慢摸了摸脸,是了,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憔悴、狼狈、零落、痛苦,跌入人生深渊。

    所以有人落井下石,有人倾心相扶,伸出的每一双手,都让她从未如此看清楚人性和人生的真义。

    “您睡会儿,估计过会儿才有人查过来……”婆子话音未落,外头拍门声便响起,有人粗声大嗓子的要求进屋搜查,景横波听着声音,只觉得似乎并不像军队。

    婆子脸色一变,急急开了侧门招手,一边去前院开门了,这敏捷的婆子这回走路慢慢吞吞,一边走一边咳嗽,踢踢踏踏地道:“来了……来了啊……”

    几个人从侧门进来,迅速将景横波又抬走了。

    她被迅速抬进了隔壁三婶子的院子,一院子的人都在紧张听着隔壁的动静。果然那拨人在婆子那里没寻着什么,出了门又往三婶子这里来,一群人又紧紧张张把景横波运往隔壁婆子处。

    虽然心绪败坏,景横波也忍不住想笑,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这情势似乎就像以前语文课本里百姓掩护地下党或新四军,真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扮演伤兵的一天。

    担架忽然一侧,被褥挂在门边,一群人着急行进,嗤啦一声挂下了一道布条,景横波刚想提醒,那边搜索的人已经进门。

    一群人又贴着这边门缝紧张地听隔壁动静,果然搜索的人一无所获,准备离开,众人正要舒口气,忽然有人站住,道:“那边是什么?”接着便听见脚步声向侧门走近。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那边三婶子脸色惨白——布条挂在门缝上,招摇显眼,藏在藤萝架后的门被发现了。

    那发现布条的人伸手去推门,推不开,立即道:“拿柄斧子来!”

    三婶子忽然挣脱按住她的人,大步奔向门口,对着街口大喊:“快逃!您快逃啊!”

    “追!”那搜索的人立即把手从门上缩回来,带人追了上去,只听见咚咚脚步声,大声呵斥声,人体扑倒的声音,还有三婶子“啊”一声短促的惨叫。

    隔壁婆子小院,所有人都凝固住了。

    变故不过一霎,惊心动魄。

    景横波半支起身子,脸色惨白,手指微微颤动。

    看看周围人脸色,她忽然掀开被子,就要下担架。

    既然发现了侧门,婆子家还会被搜查,她不能再连累这些好人。

    一双手按住了她,她顺着那雪白的手视线上抬,看见是先前那个和她说情况的少女。

    “去我家。”她轻声道,“我家有个地窖,特别难找,绝对安全。”

    “不行,我不能再连累你们。”景横波下了担架要走。

    刚站定,身子一晃,她苦笑一声,发现自己暂时移动不了。先前出耶律府接连几个瞬移,耗尽了她的力气。

    少女搀住了她的手臂,对身后人们打个手势,半推半拖地将她拖出了婆子家的后门。

    她的家也不远,更破旧狭窄,却真的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地窖,就在灶屋下的柴禾堆下,铁皮和地面几乎一色,站在面前都不一定看得出。

    不容景横波拒绝,那少女便将景横波推了下去,又让自己十来岁的弟弟也跟着下去照顾景横波。

    “无论如何不许出来!”她厉声嘱咐那少年,“死也不许!更不许陛下出来!”

    “不许出来!”那少年目光发直,看上去似乎有点迟钝。

    景横波睡在一地白菜土豆上,嗅着地窖里浑浊的气息,心里有种空茫的安静。

    明明无所归依,却似寻着安宁。

    上头很快又有了动静,搜索的人可能不止一路。

    这回搜索时间很长,但是感觉还是一无所获,景横波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在灶屋来去,将要撤出。

    她轻轻舒口气。

    忽然有脚步声一停。上头安静了一阵子,景横波直觉不好,爬起身来,那少年立即上来拉住她胳膊,黑暗里眼眸闪闪发光。

    景横波正要拍拍他手臂安慰,忽然听见上头“砰”一声闷响。

    听起来像是人体被推撞在地面的声音。

    随即又是一声细弱的哭叫,似乎是那个少女声音,但转瞬就没了,也不知道是忍住了,还是被捂住了。

    景横波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出事了!

    不是发现了地窖,那少女也不会主动搏斗,这是……

    一瞬间很多猜想一闪而过,她直觉此刻发生的是最糟糕也最容易发生的那一种,她记得这姑娘相貌颇清秀,而且家里也没人,似乎就她和弟弟相依为命。

    如狼似虎的官差士兵,稍微起一个坏心,她便万劫不复!

    她微微一动,动不了,那少年还拉着她手臂,力气竟然很大。她回头看那少年,黑暗里眸光发直,动作却执拗。

    这是个半痴傻的孩子,却很听他姐姐的话,姐姐说不出来,那就不出来。

    景横波挣扎,那少年却忽然一个猛扑,将她扑倒在地,在她耳边道:“不出去!”

    景横波撞在一堆土豆上,后背硌得剧痛,一时无力推开。

    耳中听见上头挣扎声响,似重拳击在心上。

    她一动不动,半晌,有泪珠从眼角,缓缓流下。

    这是她在事变之后,第一次流泪。

    翠姐死的时候她没流泪。

    宫胤让她服毒的时候她没流泪。

    毒发的时候她没流泪。

    一刀捅进宫胤胸膛的时候她没流泪。

    一路逃亡,受尽苦痛,她的泪水始终干涸,似被那层地狱黑色毒火烧尽。

    她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流泪,便纵再笑,内心深处永冻冰层,然而这一刻,地窖里,尘土下,那些不相识的人一再的牺牲,终让她知人间滋味无数遍,未必只给自己最苦一种。

    原本哀莫大于心死,只余一片火烧雪落之后的空茫,此刻她的手指慢慢蜷紧,听见内心深处冰层涌动撞击,而雪在烧。

    我必不将颓废沉沦!

    便纵为这些帝歌百姓,我必归来!

    景横波吸口气,在少年耳边悄悄道:“人都走了。你姐姐叫我们上去,你松开我先。”

    少年想了想,放手。

    景横波身形一闪,不见。

    下一瞬她出现在灶屋里,一眼看见挣扎的人体零落的衣衫,少女雪白的肌肤刺痛了她的眼。

    她二话不说,操起灶台上的菜刀,刀背劈下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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