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以美镇国-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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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朱门骤然大开,禁军涌入府邸之内,马靴落在地上,溅起点点飞尘。吴统领领着一干人等闯进来,未及搜查,便与叶文卿不期而遇。
叶文卿见此情状,便晓得吴统领大有不搜检个底朝天,不罢休之意。他也不惊慌,先一步走上前去,笑脸相迎:“原来是吴统领。”
吴统领自诩乃京中门阀权丿贵,世代簪缨,怎瞧得上区区叶文卿?故而他也不回一礼,更不拿正眼瞧人,拿捏着官腔与副将问道:“本官奉命查案,怎有闲杂人等也在此地?”
那副将却是个谦恭谨慎之人,瞥一眼叶文卿,满面为难,不知如何作答。
“微臣也是奉圣上之命,来此地查案,自算不得闲杂人等。”叶文卿不卑不亢,三言两语为副将解围,还敲打了吴统领一番,“倒是吴统领,这般大张旗鼓走进来,只怕打草惊蛇,将贼人吓得作鸟兽散。”
“本官查案,岂容你来置喙?”吴统领与门阀士族连为一体,早就因萧山矿产案败落了晋安王而记恨上叶文卿,暗中对皇帝也颇有怨言,如今与叶文卿正面相较,哪还有退让的道理?
“你这等泥腿子尚未洗干净的,如今竟也能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吴统领本是武官,虽通文墨,却不文雅,说起讥讽之话来,也更难听些,“你祖上有灵,才让你混到个尚书郎,你可别自推自跌,平白折损了福报。”
这一席话说来,堪比刀剑锥心,戳的尽是叶文卿痛处,到了最后,近乎辱骂。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叶文卿由始至终笑脸相迎,只是眸光渐露一丝锋芒:“吴统领说的是,祖上荫功可不是寻常人能坐享的。”
听得此话,吴统领骤将双目瞪成牛眼,本还想说什么,却在片刻以后转身离去。
叶文卿瞧着他怒气冲冲之状,笑意更深了些。
论及祖上有灵,这些个门阀士族子弟,才是一等一的受惠之人。就比方这位吴统领,年少时只将金丸当弹珠,纨绔荒诞之名响彻将阳。若非先祖追随大燕皇帝开国,他哪有如今身居高位的机会?
方才叶文卿提及祖上荫功,想来也他记起年少无知之时,因而顿时哑口无言,匆忙离去。
叶文卿见他离去,心中也不置气,因为如今还有至关重要之事待办。
晋安王旧宅里疑云重重,当今陛下已将矿场案与盗宝案联系在一处,只道必有所关联。萧玉山命叶文卿以搜查真账之名,也带人入驻其中,断不能让旁人先一步寻到账簿。
叶文卿命人整理出一间书房,每日来此地处理公务,即便搜不出东西,也捧着文书案卷坐在里头。与他一同而来的,还有其余专查萧山矿场案之人。
如此一来,吴统领率人搜查也施展不开拳脚,处处受人牵制,每每暴怒,便与叶文卿争执。谁料想叶文卿是个有城府的,凡事笑脸相迎,吴统领将话说急了,他才绵里藏针似的回敬过去。
几次三番皆是如此,吴统领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也无处使,十分憋屈。
这一日,安风抽空出来见他,方一买进晋安王府,便与吴统领撞了个满怀。吴统领见是安风,也不好发作,寒暄两句便走,片刻都不肯留。
北书房敞开一扇雕花窗,芭蕉绿叶掩映见,隐约可见书生伏案写字,端的是悠然儒雅。安风默默瞧得久了,心也静下。
叶文卿似有所感,蓦然抬眼,果真见到安风身影,坐在窗内与他含笑颔首。
这展颜一笑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之下,就洒进安风心田里。
安风心念一动,快步走上前去,推门而入,却在站在叶文卿跟前时,不得不将情愫藏起来,小心翼翼,不流露分毫,只问道:“方才进来时撞见吴统领,他怎怒气冲冲的?”
“公丿务上常有口舌之争,算不得大事。”方才,叶文卿与他又起争执,吴统领连道要入宫说与圣上听,继而摔门而去。
即便吴统领当真入宫说与皇帝听,叶文卿也不会惧怕,只因此事本就是陛下授意。
安风与叶文卿交好已久,如今也不再见外,寻一处地方便坐下,与他问道:“今日可查到些什么?”
叶文卿边是叹息,边是摇头,与安风道:“一无所获。”
“这些时日以来,我总在想,那东西兴许并不在晋安王旧宅里。”叶文卿也曾搜查到密室,只可惜并不过是寻常藏宝室,并无账簿,“萧玉琮又怎会将烫手山芋握在手中呢?”
“但若不在此地,为何矿场案以来,就数晋安王旧宅不太平?”
“在你搜检晋安王旧宅伊始,家中胞姐便遭人暗害过。”安风只觉得此事迷雾重重,真相就似雾中花,怎样也瞧不真切,“近日以来,两桩盗宝案皆与此地有所关联,难教人不往深处去想。”
安风连番道出蹊跷之处,亦是叶文卿心中所想,一时之间,无从解答。矿场一案已陷入困境,叶文卿有心破案,却无从入手,如陷枯井之中。
一时之间,气氛蓦然沉闷,叶文卿蹙眉不展,沉思不语,安风猝然想起来,此番是来探望叶文卿的。
而如今,关切之言尚未说上几句,怎又谈起案情来?谈案情还不算,他竟把人说得满面愁云,真正是罪过。
时至今日,安风才恍然觉得,萧玉山所言甚是有理,于情之一字上,他当真算得朽木难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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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储栖云下了神仙山 (下)
萧玉山已在上杨楼一角坐下许久; 遥遥见那说书人站于案桌之前,虽只着一身布衣,只拿一把折扇; 但身姿岩岩若松柏,形貌不俗,更显倜傥潇洒之态。
再者; 这人说书颇有架势; 神情拿捏得当; 语调抑扬顿挫; 言语之间便可引人入胜。
“叹叹叹,叹风雪催人华发生,急急急,急策马北去过昭关。”
“此一话; 正是雪夜策马路难行; 白头将军过昭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醒木一落; 又一话《白头将军》讲罢,博得满堂喝彩。
萧玉山亦是高呼一声“好”字,与安风施一记眼神。安风却不解其意,爱莫能助。
好在叶文卿机敏,解开腰间荷包,与萧玉山问道:“公子; 赏多少合适?”
萧玉山仍记得,上回赏了唱小曲儿的金子; 却遭四下围观议论。今日是借着王公公掩护才走出宫门; 更要谨慎,一时间他也拿捏不准; 只说道:“你且看着办。”
这便是低调行事之意,叶文卿心思剔透,已瞧出萧玉山并无大出风头之心,便与寻常客人一般,赏了十多文铜钱。
叶文卿离席赏钱时,萧玉山才低声数落安风道:“你瞧瞧叶文卿,一身机灵乖觉劲儿,胜过你千百倍。”
眼见这是被叶文卿比下去了,安风非但不恼,甚至还有几分开心:“叶大人行事有度,能胜过微臣实属自然。”
“也是。”萧玉山听得安风所言,暗道他是榆木疙瘩开了花,竟结出痴情种子来,便顺口应道,“他若毫无可取之处,哪有本事让你牵肠挂肚?”
安风本在饮茶,听得萧玉山口中所言,便好似受惊的猫,平素的沉稳老练皆抛于脑后,顿时教茶水呛到,一张脸涨的通红,好比是冰块脸变作关公面。
“不可胡言,不可胡言!”安风慌忙摇手,还不知萧玉山早将他那些小心思看个透彻,时至今日还一心掩饰。
萧玉山嗤笑,兀自斟茶一杯,悠悠放到唇畔,轻吹热气之余,忽而望向安风,渐露笑意,却笑而不语。
这一笑实在狡黠,狐狸似的藏着好一番深意。安风与萧玉山算得发小,自幼就晓得,如此一笑,定非好事,立时就觉得头皮发麻,好似蚂蚁爬上身。
幸而叶文卿已归来,还领来救星,安风如见曙光,忙不迭起身挥手:“储先生——”
萧玉山背对众人坐着,本也未发觉身后有人渐行渐近,蓦然嗤笑:“安风啊安风,你竟想使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话未说完,手中杯盏已教人夺了去。萧玉山暗道何人如此无礼,先是眉眼一横,如霜雪凛冽,待到看清来者面貌,神情又如春风忽至,倏然散了冰霜。
“是你。”萧玉山不仅不发怒,还让他坐下说话。
储栖云从不与萧玉山客套,拣了萧玉山身侧席位入座,悠悠饮下那一杯夺来的热茶,叹道:“口干舌燥。”
“我只以为你在此地说书,是如鱼得水,这副骗口张舌终归有用武之地。”萧玉山口中故意调笑,手里却不曾闲着,亲自夹一块点心送到储栖云手边。
储栖云拿来就往嘴里送,想来是饿极,也不顾斯文,酥皮落在领口都未察觉。萧玉山睥着他,故意轻咳一声,调侃道:“怎的,还想留着点揣回去当夜宵不成?”
储栖云不明所以,颇为茫然,等到循着萧玉山眸光望过来,才发觉好一大块酥皮落在衣襟上,乍然一瞧,还真似藏了半块点心。
如此情状若放在旁人身上,定要面红耳赤,但这储栖云是何人,岂会尴尬?只见他捡起酥皮,作势要放回嘴里吃了去,笑吟吟地不见分毫羞恼。
萧玉山只想着,难道自打这人被赶出虚鹤观,就不曾吃过饱饭?他忙不迭出手阻拦,语调中玩笑之意散去,变作关切:“还想吃些点心你说就是,捡衣衫上的做什么?”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储栖云又起了狡黠心思,虽已见着萧玉山满面关切,但犹不知足,故作凄苦,“储某有的吃便好,不在乎颜面。”
“已穷苦成这样了?”萧玉山尚不知是被储栖云诓骗,思前想后半晌,提议道,“不如我赐你个闲差?”
储栖云见萧玉山当真了,便想着再玩笑一番,便做那奉承之状说道:“快说与我听听。”
“我瞧你安逸惯了,也没个远大志向,不如在我身边做个富贵闲人。”萧玉山本是真心像给他个安身之所,但眼见着储栖云神色变幻,便知晓他又在玩笑,立时话锋一转——
“王公公身边还缺个徒弟,如此机会千载难逢,你正赶上了。”
此言一出,饶是叶文卿素来恭谨肃穆,也笑出声来,又怕失礼,忙不迭以袖掩唇,转身朝向安风。安风也不比他好些,冰块脸绷也绷不住,眼见着就笑出来。
储栖云这才恍然明白,绕来绕去,还他是被萧玉山设计了,但也不恼,抬手作揖:“但凭公子安排。”
萧玉山诧异,蹙眉打量他:“当真?”
储栖云一本正经:“当真。”
“不后悔?”
“不后悔,只是——”
储栖云笑眼粲然,仿佛星河熠熠,忽而凑到萧玉山耳旁,低声笑道:“只是在下担忧陛下追悔莫及。”
温热之气徜徉于耳畔,萧玉山不耐痒,不着痕迹地躲开,只轻哼一声,却不曾反唇相讥。储栖云心细如尘,瞥见萧玉山耳根微红,如经得红霞淬染,一时之间,笑意里头更添别样暧昧。
萧玉山已不说话,储栖云却犹不罢休,再度凑上去,将声音压得更低些,笑问他:“赏我如此美差,难道是因从前伺候不周?”
萧玉山咬牙,回眼瞪他,颇有几分凛冽如霜雪的意思:“我从前当真是小瞧了你,储栖云啊储栖云,你脸皮是城墙砖砌的不成?”
储栖云素来识时务,懂得见好就收,眼下又顾忌人多眼杂,不敢再嬉闹下去,赶忙好生安抚萧玉山:“怎会怎会,公子莫气。是小的不懂道理,白费了公子一番盛情。”
萧玉山轻哼一声,不与理睬,兀自饮茶,储栖云也不气馁,围着萧玉山打转,誓要他笑逐颜开。
至于站在一旁的二人,那叶文卿隐隐看出些苗头来,却是不动声色,遵的是看破不说破之理;再说安风,一直细细瞧他们,忽而轻蹙浓眉,忽而舒展眉宇,也不知心里头究竟在做何打算。
等到走出上杨楼,储栖云凭那三寸不烂之舍,陪着笑脸将萧玉山逗得由怒转喜,再不提方才之事。
他们一路去往储栖云住处,只见得乃是一间小屋,地方不大,但还算整洁敞亮。萧玉山从未来过这种住处,走进屋子只觉得无处落脚,实在逼仄。
储栖云这间房里,仅一桌一椅一张床,自比不得从前在虚鹤观中。储栖云年幼之时历经苦难,如今离开虚鹤观,还能买下一间栖身之所,已无比满足。
萧玉山却不然,环顾四下,只叹息道:“我原以为虚鹤观已算清贫之处,如今见到这里,才晓得何为简陋。”
“这地方住得惯?”萧玉山说此话并无倨傲之意,而是为储栖云忧心,想他自幼生在绮罗遍地之处,看惯了锦绣繁华,又怎晓得太平盛世里,民生亦是多艰。
储栖云将唯一一张椅子擦了又擦,搬给萧玉山坐,继而笑道:“你是知晓的,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