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以美镇国-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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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因此结缘,储栖云自不会忘记:“记得。”
“那时候,我并非生病。”萧玉山合上眼帘,眉心若蹙,压着阵阵心潮,“而是中毒。”
听得此话,储栖云暗自惊心,这些年来,他也是今日才知晓真相。一时之间,储栖云惊愕万分,纵使平日里伶牙俐齿,是个诡辩之才,如今也不免瞠目结舌:“怎会这样?”
萧玉山不避讳储栖云,将宫闱秘事缓缓道来:“我至今犹记得,那一日蒋淑妃胞妹荣德夫人入宫,赠我一叠桂花糕。彼时,我尚且年幼,即便母后再三叮嘱莫食旁人之物,我犹是犯馋。”
“谁料想,只尝了一块,便险些命丧九泉。”
六岁孩童还尚有些天真,全不懂人心险恶。那时候,萧玉山还有颗冰雕玉砌的心,只可惜,冰易化,玉易碎。
“那时候,谁都晓得,是蒋淑妃姊妹为皇次子谋划将来,故而暗下毒手。奈何无凭无据,纵使母后身为皇后,也处置不得。”
此时此刻,萧玉山坦诚之至,反教储栖云措手不及,唯有静静倾听。
“多年以后,皇次子于漠北边关抵御赤狄,立下赫赫战功。谁知封赏在即,他竟不慎坠马,终落得伤处溃烂,英年早夭,时也命也。”
“你看,这便是皇族子弟的命。”末了,萧玉山又似想起可笑之事,勾唇之时面带讥讽之色,“我当真如旁人所言那般,命格好得举世无双?”
“依我看,人中龙凤之命不见得好,但有逢凶化吉必之能,便是上佳。”储栖云抚慰萧玉山着实有一套本事,不过三言两语,便如春风忽至,吹拂进凝结冰霜的心里。
蓦地,萧玉山恍如初遇春风,心下忽生暖流,虽未露笑,却已缓和过来,只说道:“你倒是尽挑好听的说。”
“我这耿直人向来直言不讳,心如竹筒倒豆子。”储栖云一甩拂尘,说得有模有样。
萧玉山终是展露笑颜,只想着,只要储栖云伴随左右,世上便再无烦心事。
第15章
十五、避暑之行 (上)
初夏时节并不长久,伴着阵阵蝉鸣,暑气渐来。夏至将至之时,天地都似个蒸笼,不消得走动片刻,便教衣衫湿透。
这一日,叶文卿带着数本账簿入宫觐见,饶是暑气逼人,也挡不住他快步疾行。
这些时日以来,叶文卿为矿场账簿奔走查证,费了好大心思。那一本本往年账簿上,来龙去脉天衣无缝,若非心细如尘之人,断然察觉不出异样。但也正因账簿太过缜密,才会惹人猜疑,若细细探究,便能发觉太过规律,实属异常。
既然放在明面上的皆是些假/账,必然还会有真账藏在别处。只是,在此事情上,倒教叶文卿犯了难。
常言道,一人藏物,万人难寻,几本账簿或是藏在晋安王府,或是就在矿场之中,又或许早被萧玉琮转移至别处。如此寻来寻去,又没个线索,真好比大海捞针。
萧玉山捧了账簿略翻上三五页,亦察觉异常,但好在矿场已自晋安王手中收回,至此,矿石再不会外流别处。真正的账簿藏在何处可以慢慢搜查,若是搜遍矿场不得,便将方向指向晋安王府,哪怕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出来。
方说完账簿一事,叶文卿犹豫一瞬,再度启唇之刻,分外小心谨慎;“陛下,经众人查得,账簿作假乃是自三年以前开始,正是晋安王世子接手以后——”
“你是想说,铁矿外流一案与晋安王无关?”自打他一开口,萧玉山便听出言下深意,叹息之余,又说道,“只可惜,晋安王一世的忠名皆毁在萧玉琮身上。”
“罢了,赐他黄金千两,明日便可启程去饶州颐养天年。”此举无异于远调晋安王至他方,萧玉山早有抑制门阀之心,至今才有此举措,是因铁矿已然回到手中,再不会受制于人。
“陛下圣明。”叶文卿知晓,如此已是晋安王最佳结局,即便此后回不得将阳城,滔天权位不再,至少性命无忧,荣华得享。
萧玉山忽又似笑非笑起来,说话时候,面颊一点疤痕好似笑靥:“倒是你,曾为晋安王之子所害,竟还以德报怨?”
“微臣素来敬重忠良之士,世子如何,与晋安王无关,万不敢公报私仇。” 叶文卿虽心怀权位,却终归是个磊落之人,做不得落井下石之事。
由此,萧玉山便也将叶文卿心性看得透彻,知晓此人可当重用——将权位看得重,才不会尸位素餐,心怀磊落,才不至于耽于蝇头小利。
萧玉山有心要教叶文卿崭露头角,叶文卿也不负所望,只是,如今他仍是一柄钝剑,还差些淬炼与磨砺,无法斩向士族的命脉。
“明日晋安王将行,便由你与安护卫替寡人送行。”心意既定,自不必送行,萧玉山怜悯晋安王,却断不会因此牵绊步伐,“待晋安王去后,府邸人去宅空,你也好仔细搜查。”
“是。”另一套账簿不在萧山矿场,便有可能偷藏于晋安王府,叶文卿借此机会搜查,再合适不过。
翌日,天色将晚,残红似血,晋安王举家奉圣上旨意迁居饶州,就此启程。叶文卿与安风拜别晋安王,末了,望着车马之下飞尘渐起,伴着斜阳余晖,化作碎金点点。
向来哀景生哀情,一时之间,连安风也不免好一番叹息,只说道:“晋安王忠良贤明至此,亦逃不过黯然收场。”
由人及己,安风总有许多感慨,遥想当年,晋安王是怎生的煊赫无双?而如今,一夜华发生,病榻留连,落得远调饶州下场。
叶文卿亦是若有所思,却与安风截然不同:“晋安王的时运,早在先帝去后便散尽了,当今陛下容不得士族专横跋扈。”
越是士族子弟,越是如履薄冰。高处风景虽好,却随时随地都有坠崖之险。
安风只庆幸,自家素来懂得审时度势之理,深得当今陛下之心,免去许多猜疑与纷争。
如是想着,他又是一番叹息,只觉得与叶文卿话不投机,只有托词道:“明日陛下将往东离山虚鹤观斋戒避暑,月余方归,在下亦随行前往,今日先行别过。”
说罢,他匆匆离去,也不等叶文卿话别。
叶文卿心道,安护卫今日似有心事,却不曾细想,亦是转身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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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之日,萧玉山依照先例,摆驾东离山,去那虚鹤观斋戒避暑,凡是政务,一律拣紧要的送入观中批阅。如此一来,这一月有余便成了萧玉山难得的清闲日子,又少了许多里外跟随之人,委实自在无比。
皇帝还没来几日,道观里师兄弟,甚至师侄辈的都知晓,现如今,储栖云乃是一等一的红人。就比方眼下,陛下于后山望仙亭打坐冥想,又点名要他讲经。
那望仙亭修葺于东离山顶,清晨登览,可见日出壮景;傍晚流连,则观日暮残红;若是白日,便见得北面崇山峻岭;若是夜色,方能眺望东南二侧万家灯火。
自年幼之时,萧玉山被储栖云牵着登览此地一回,便再无法忘却,此后数年,寻遍由头,总算将四时之景看个遍。
眼下晨露未消,偶有清风沁人心脾,委实舒爽。萧玉山却不在打坐冥想,正躺在玉簟上,手中夹一片绿叶,放在唇间吹出曲子来。
储栖云坐在石桌旁冲泡一壶珍眉茶,仍不忘调笑萧玉山吹得曲不成调:“错了,舌尖须抵在边沿,才不会漏风。”
萧玉山虚心受教,又试了三五回,终归吹得有模有样起来。一曲终了,他支起身子朝储栖云望去,笑眼盈盈,恍若一朝春至:“怎样?”
“极好。”储栖云斟好茶,招呼萧玉山过来。
萧玉山就坐,方要饮茶,却被那人扯着手腕夺去茶盏:“晨起空腹不可饮茶,先拿糕点垫垫。”说罢,储栖云夹起一块栗子糕,便送到萧玉山唇边。
萧玉山见他神情极认真,当即笑吟吟应了,就着储栖云的手咬一口,竟十分听话,全不似个皇帝的模样。
储栖云亦是笑了,眼见栗子糕只剩一半,还直往自己口中送,实在亲昵无比:“香甜。”
萧玉山见他未免太不见外了些,故作嗤笑道:“你这人,怎么总捡旁人剩下的拿,衣衫也是,糕点也是。”
“你怎算得旁人?”储栖云说得理所当然,将真心全都放在谈笑间,“你是我储栖云心尖上的人。”
听得此话,萧玉山竟是一怔,竟为一句话动容。他似乎想要掩饰,举杯饮茶,又故意转了话头:“你这茶……又犯了只冲不煎的毛病。”
“陛下又要说贫道痷茶。”储栖云不爱附庸风雅,又素来有些不羁与张扬,少不得为此辩上一辩,“好端端的清茶,放那些花椒大料一同煮,清香绕舌之感顿无,味道也甚是古怪。”
“你倒还有理了?”萧玉山见话头已转向别处,局促顿消,笑问道,“当今风流名士,哪个不以煎茶品鉴为风雅?你这一冲一泡,何异于牛犊饮水?”
储栖云再为二人各斟一盏茶,继而率先抬腕饮尽,又说道:“贫道此茶乃化繁为简,正应了‘真名士自风流’一语。”
“你嘴里总有三言两语,将有的说成没的,黑的说成白的。”萧玉山嗤笑完,再度饮茶之刻,也不知怎的,竟当真尝出储栖云所言的“清香绕舌”。
“我是有些口才,只可惜辩不来陛下的真心话。”说话间,储栖云猝然抬眸,一双星河似的眼望过来,玩笑之色散去,只余缱绻柔情,“方才我都说了,你是我心尖上的人,你却不肯回应,还故意将话锋带偏了去。”
怎又教他绕回来了?
萧玉山懊恼不已,但转念一想,什么话到了这诡辩之才口中,能绕不回来?萧玉山不得法,实在经不住那种凝望,性子一软,无奈应道:“我都坐在虚鹤观中了,你还要怎样的回应?”
“这是依照先例避暑斋戒,勉强只算得一半真心。”储栖云挑眉一笑,甚是狡黠。
萧玉山只以为眼前的男人是狐狸幻化而成的,依照对他的了解,猜得必有隐情:“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小心掂量着些。”
储栖云起身凑过去窃窃私语,好似真就在谋划苟且勾当:“今日东离山下有集市,热闹非凡,陛下可愿与民同乐?”
萧玉山亦是压低声响,与他耳语:“拐带皇帝,该当何罪?”
话音刚落,二人似心有灵犀,相视一笑,皆是大笑出声。这笑声快活潇洒,在山顶回应阵阵,一直穿到守在山间不许闲杂人等擅入望仙亭的王公公耳畔。
王公公心道,那储道长看似出尘孤高的一人,竟有许多好本事哄得龙颜大悦,委实人不可貌相。
第16章
十六、避暑之行 (中)
东离山下,自忘忧泉往南再行两里路,便见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市集之内,约莫三人并行的窄路两侧,满是摊贩,所售之物更是琳琅满目。
萧玉山扮作个清贵公子,储栖云亦褪去道袍,换作简装,与他同游。想这萧玉山从未见过民间集市,连道好生有趣,一合折扇,迫不及待地挤进去。
储栖云却是赶忙拽住他,再三叮嘱:“跟紧了我,丢了皇帝我可赔不起。”
萧玉山生在那锦绣繁华之处,自幼看惯了天下珍宝,如今到了这般朴陋的市集,非但不嫌弃,还大为新奇。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左右张望好一番,继而学作旁人模样,蹲在地上挑挑拣拣,拿起一枚朱漆木刻的配饰来,出声问道:“此为何物?”
摆摊的胖婶子本心道,哪个后生这般文绉绉?她刚要调笑几句,谁知方一抬眼,顿时满眼瞧见天人似的相貌,竟红了脸,半晌以后才回道:“比目鱼。”
“鸳鸯两下寄双鱼——”这配饰雕镂粗糙,木料亦非上品,萧玉山却莫名喜欢,“是好意头,敢问可能凑成一对?”
“能!自是能!”胖婶子赶忙挑出另一只来,递到萧玉山手中,还不忘指着鱼嘴说道,“里头是空心,将寄语写了字条放入其中,保准有情人心有灵犀。”
萧玉山顿时笑出了声,并非嗤笑她口出不经之言,而是喜欢这对配饰所暗含的好意头。
谁知萧玉山这一笑,竟又教胖婶子失语,不仅如此,甚至身侧有三两名路人也看呆了去。储栖云将此情状看在眼里,勉强按捺住扶额之举,忙不迭俯身付了钱,拽着萧玉山离去。
那二人离去许久,胖婶子方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这年头,后生一个赛一个俊!”
想这储栖云与萧玉山二人,若只观相貌,便是一者潇洒出尘,一者风流醴艳,皆是仪表堂堂,姿仪甚佳。现如今,二人骤然现身于市集,便犹如美玉落在石料间,自是惹人瞩目。
一路行去,路人频频回望,惹得萧玉山好生不自在,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