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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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追点头。
“臣当场将两人就地正法,陛下可知是为何?”
洵追没出声,等待晏昭和解释。
“一杯清茶香气逼人清透见底,杯底还是会有没能过滤掉的茶渣,难道陛下会因为这么一丁点茶渣而放弃清茶吗?”
男人循循善诱,听诱的少年却不买账。
“就算陛下心里清楚,有时也不必那么明白,偶尔装糊涂会让事情简单许多。”
洵追声音轻飘飘的,却不容置疑地打断晏昭和。
“我不喜欢喝茶。”
两人在城门口僵持,等来好大架子的知府。
知府见晏昭和站着,马车停下后连忙小跑至晏昭和身后问,“殿下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晏昭和冷道:“送这位小公子去城中的医馆。”
“我不去。”
“听话。”
知府不清楚洵追是谁,但这样和昭王叫板的一定也是他惹不起的主,他连忙站在晏昭和身后道:“下官一定将小公子安全送达。”
洵追气笑了,什么小公子?什么安全送达?
“我要真想跑,你能拦得住我吗?”洵追反问。
“陛下大可试试。”
洵追紧了紧握剑的手。
“好。”
第四十四章
晏昭和看了眼洵追手中的剑:“拿得动吗?”
语气关心,像是真的在询问洵追,可洵追知道,晏昭和这是在无声地笑他。
天子不该拿不动剑,更不应该拿皇帝佩剑之外的任何一把剑。可他就是做到了,把所有禁忌,所有的不允许都做了个遍。如果只是寻常人家,多病多灾自然是要好好养着,成为所有人不约而同怜惜的孩子。可他是皇帝,是所有强壮的少年,孱弱的女人,手无寸铁百姓们的庇护伞。
这世上最不该笑他的是晏昭和,最有资格嘲笑的也是晏昭和。
嗓子眼发干,洵追闷着力气咳嗽,剑柄处的流苏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而随着风飘扬地更高。
胸腹传来剧烈的疼痛,牵着五脏六腑。器官与器官之间缠绕着丝线,将所有都连接起来,只要有一处受伤,丝线会拉着其他器官一齐承受如排山倒海之势的痛楚。
洵追放弃般松手,剑与地面碰撞,青紫色的剑穗混入掺着泥土的浑水中。
剑穗滚着污渍,洵追踩住剑身问道:“他叫什么。”
晏昭和微微俯身,离洵追近一些说:“桉州知府,贺知平。”
贺知平?洵追冷笑一声,很好。
“让他送我回去。”洵追指尖贴在晏昭和手背上写道。
晏昭和点头,洵追的手就那么搭着晏昭和的手背被搀扶上马。晏昭和道:“我在这四周看看不需要骑马,小公子保重身体。”
男人正欲抽手,少年追上一步又将他的手抓住。
晏昭和投来询问的目光,洵追稍稍掀起帽檐继续在晏昭和手背上写道:“带一个人和我一起回去。”
“您吩咐。”
昨夜才出生的孩子睡得正熟,他被娘亲抱在怀中享受着降世之后第一个平静的睡梦,他的母亲一夜没睡,双眼通红却掩饰不住眸中的爱意,爱意中又掺杂着忧愁。
“茹儿,你执意要生下这孩子,爹娘允许你生下,可那都是在没有瘟疫的时候,现在全家都吃不饱,你没奶水养活这孩子,这孩子生下也是死,不如像昨天那个人说的,把孩子买了换些银子。孩子能活,你也能活。”老妇劝道。
许茵茹抱紧怀中的孩子,拼命摇头,“不,这是我的孩子,这也是你和爹的外孙,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绝情!”
老妇摇头,“现在留着他全家都得饿死,人家互换孩子吞食,卖了总比把孩子送给别人!”
许茵茹瞪大了眼吃惊地望着老妇,整个人气得发抖,双脚蹬地往后退,声音颤抖几近失声,“什,什么?”
“你还想让我的孩子被别人吃掉?!”愤怒顷刻间涌上来,包裹住女人虚弱的身躯,“你们还是人吗!”
“人吃人你们不恶心吗!”
许茵茹大口大口吸气,生产后的虚弱和小腹处的疼痛还未散去,她难耐地捂住小腹怒道:“这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们杀了他就是杀死我!”
“小时候你和爹爹送我去学堂,告诉我教书先生说的话要听,教导我让我成为怀有悲悯和善良的人。”许茵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眼前格外陌生的老妇,“你们到底是谁?是生我养我,告诉我善良的爹娘吗?”
“啧。”
帐外传来少年轻蔑的啧声。
许茵茹近日来受地刺激太大,听到陌生人的声音莫名恐惧,如惊弓之鸟,但不忘护住孩子。
这是一个母亲自然而然的保护,也是她们被上天赋予的柔软盔甲。
老妇就在帐子口坐着,她掀起帘子朝外头望。
一身整洁白色衣袍的少年站在帐前,正欲掀起帐帘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清澈的眼眸与老妇浑浊双眼一触即离,转而去向帐里那受了惊的女人。
“你是,你是。”老妇指着洵追。
洵追后退一步礼貌道,“您好,我来看看孩子。”
“不!”许茵茹尖叫,她嘶吼道:“谁也不能带走我的孩子!你们这些人贩!我要报官!我要让官府把你们都抓起来!”
洵追舌尖抵着上颚,颇为诧异地看了看这四周,最终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来。摘下之前他挥退身后跟着他的府兵,府兵立即向后退至十米外。
确认除这两人外再无人看清自己的脸,洵追这才放心地将斗笠抱在怀中。
“我是昨日那两位接生大夫的朋友,特地来看看您。”
洵追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说完后弯眸看了看许茵茹怀中的襁褓,“看来很好。”
许茵茹情绪在洵追露出笑容后逐渐稳定,洵追这张脸镇不住朝臣,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极具迷惑性,是所有异性都会觉得善良的那种的俊俏。
尤其是低眉顺眼时,几乎无懈可击。
洵追特意放低声音继续问:“我可以进来吗?”
许茵茹怔怔看着洵追,洵追重复好几遍,她才缩着肩膀,下巴微不可见地点了两下。
帐子内的味道并不好闻,土腥味与生产后无法清洗的血腥味,再加上温度的烘托,扑面而来的恶臭将洵追险些逼退。他硬着头皮进去,艰难地按捺想冲出去呕吐的冲动,慢慢挪到许茵茹身旁坐下。
许茵茹的唇贴在孩子脸颊上,洵追身长腿长,小小帐子一下子变得局促许多。
他静静坐着,直到许茵茹发出一声笑。
许茵茹轻声说:“谢谢。”
洵追摇头,该谢的不应该是他。
“我看到你了。”许茵茹又道,“昨天你站得很远,骑在马上。”
“其实你不喜欢这种地方,根本不想来。”
“是不想来。”洵追赞同。
“但如果不来,你的孩子就要被你的父母卖掉。”洵追又说。
老妇在洵追进来后便出去了,许茵茹狠狠瞪着老妇刚刚坐过的位置,仿佛老妇还在。
“你的孩子很幸福,有你这样的母亲。”洵追说,“如果我的母亲有你一半的爱我,可能我会过的比现在好很多。”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许茵茹摇头,满含温柔地看着自己孩子,“都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母亲的宝物。看小公子的穿着,生活一定很好,不愁吃穿无忧无虑。”
洵追沉默。
直到很长时间后他才重新开口,“你真的觉得无忧无虑吗?”
许茵茹苦笑,“如果小公子经受过我们这样的生活,就会知道多少人求而不得。”
往往一个人觉得自己很苦时,会羡慕那些看起来洒脱肆意的人。殊不知那些人洒脱的背后,肆意生长的不是策马飞扬。每个人都在羡慕自己之外的人,都活在一个又一个忧愁中寻找新的精神寄托。殊不知,自己也被很多人羡慕,也是被人所崇拜中的一员。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洵追问许茵茹。
许茵茹很果断地摇头。
“孩子的父亲呢?”洵追又问。
“不要了。”女人提起这个倒是格外洒脱,“若是不回来,我就当他死在外头,好好抚育孩子长大。若是回来,我就一纸休书休了这个负心汉,重新找人家嫁了。”
洵追没想到许茵茹看似温顺,实际性格刚烈至此。
他轻轻笑起来,“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带着你的孩子离开,供你的孩子上最好的学堂,但是他必须得为那家的主人做事,一生都得当那家人的手下,你愿意吗?”
“愿意。”许茵茹果断道。
“没人愿意成为被别人的奴才。”洵追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孩子呼吸均匀,不知为何洵追竟从恶臭中闻到一股独属于婴儿的奶味。
他揉揉额角,还真是疯了。
“没有权力的人天生就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奴才,可我的孩子不该成为贺知平那种小人的奴才,不该成为,如果真的要成为奴才,不如择一个好主子。”
洵追弯眸,“我可以抱抱孩子吗?”
许茵茹点头,洵追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刚碰到孩子身体整个人便僵硬地无法动弹。一股很奇异的感觉由心底缓缓腾起,怀中的孩子温温软软就好像浸润温泉的灵玉。
许茵茹见洵追僵硬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放松些。”
她教洵追如何抱,洵追逐渐适应后,万幸没有吵醒孩子,竟满头大汗地长长舒了口气。
“他叫什么名字?”洵追问。
许茵茹倒是罕见地没再回话,“还没起。”
洵追摸摸孩子的小手,“起个好名字,以后必定前途远大。”
许茵茹沉吟。
“生于黄昏,在晨光中充满希望。”
“就叫许光曦。”
洵追听罢勾唇道,“许光曦这名字好听,字呢?”
“小字请小公子取罢。”
在灾祸中出生的孩子,天生就带着上天的恩赐,能够在万千生灵最苦难的时候得到宝贵的新生。
“明崇。”洵追小声,“就叫明崇。”
明日必定能为他人所崇拜。
“明崇啊,今日为了你我说了接下来七八日的话。”洵追轻叹,他起身道:“还请夫人带着明崇与我一起离开这。”
说时果断,但做起来牵扯的便不止于此,许茵茹犹豫道:“我父亲母亲。”
“我会安排人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明崇未长大前我会供养着他们,等到明崇能够为我做事后,他们十几年的开支便由明崇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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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与养育十几年的父亲母亲分别,到底是困难,洵追站在远处,听到帐子内传来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时间唏嘘不已。
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母亲就不能留住母亲的孩子呢?
洵追与许茵茹约好后日接其母子离开,他叫府兵送这几日的粮食给许茵茹一家,至少让孩子没来之前不要挨饿。
他没让贺知平跟着,贺知平被安排在城门口等。洵追骑着晏昭和的马居高临下,贺知平搓着手问:“小公子的事可是办妥了?”
奇了怪,明明也没见过贺知平几次,可洵追就是打心底恶心此人。
他踢踢马腹不理会贺知平,马儿乖顺地向城内走去,洵追感叹,果然什么人骑什么样马,晏昭和这样温和的人,坐骑也是如此。
回到医馆,俞聂生从柜前探出头问道:“去哪了?”
洵追摇头,低头匆匆上楼。他房门虚掩着,不用想都知道里头坐着谁。洵追停下脚步,正欲小心翼翼地往回走。房间内的男人缓缓道:“陛下出去这么长时间一定很累,怎么这就要走?”
洵追咂舌,这人怎么就耳朵这么灵?
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整个人紧绷地踮脚朝楼梯口走去,却在第四步的时候被人抓住后颈。霎时他整个人似动物炸了毛一般疯狂朝前跑,慌张之状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晏昭和抓他的第一下没抓住,第二次的时候洵追已经跌跌撞撞要逃走。晏昭和无奈地摇头,将手中一只盘玩的核桃丢出去。
“嘭!”
身体与木质地板发出闷响,少年身子骨像琉璃被打碎一般,琉璃碎片花似的翻飞,由内而外散发出虚弱的委屈。
洵追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摔地昏天黑地,唇齿间都能品出血味来,他回头怨恨地望着晏昭和。晏昭和面露无辜,颇为关心地俯身要看洵追,洵追气得简直咬碎一口牙,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发自心底地想要骂人,“滚!”
“陛下想要臣怎样滚?”晏昭和力气大,轻而易举将洵追抓入怀中,“让臣看看陛下哪里磕着碰着。”
“晏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