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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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寻摇头:“受罚是应该的。父亲疼我,所以只打在手心罢了。”
江母欣慰,告诫:“终究君臣有别。七皇子出名的顽劣成性,为他动气,不值得呀。你要知道,你所有的一时冲动,都会变成你父亲的错,变成江家的错啊。你明白吗?”
半晌,这段话在江寻心里重重地沉下去。沉到了底,压在他心头,他平静地道:“孩儿明白。”
夜半,江寻侧身躺在床榻,看着手心红印,一阵阵不止的痛,夹杂皮肉重生的痒,不肯放过他。他闭起眼睛,又听见桥下的水声,身间的暗流,肩膀边游过明亮的鲤。
思绪漂浮。今天七皇子在水下拉住的,也是这只在痛的手。悄悄牵住他时,七皇子嘴边有一个笑,很浅,却像极了真心。桥下的石头回荡声音,是七皇子第一次诉说的幼时经历,眼神疏离,却让人揪心,让人不由自主想拥着这个人,让那双眼里的寒意,消融片刻也好。
一幕幕纷纷扬扬,江寻忽然睁开眼睛,咬牙,握拳,打了三下自己脑袋,把脑海中的印象赶出去。
他睁眼再度看着手掌,血珠子又渗出来,染红包扎缠绕的布。“我不能再理睬你了。”他说道,像告别。
第二天早上,他仍是第一个到崇文馆,七皇子竟然比他到得还早,一放下笔墨纸砚,就过来缠江寻,隔着书桌,手撑着,身子却斜过来,开头就说起昨天寿辰,没听到小曲儿,还不止,照例开始借题发挥。
“小八你看,都是因为你武功有待提高,我只好跟着你跳进那么冷的荷池了,你看嘛,我今天穿着这身衣裳,多旧啊,我也不宽裕,一套好衣裳被你用墨染了,一套被你用池水泡了,你看,小八,你是不是应该也逗我开心一回啊,唱个曲儿给我听,好不好啊?好不好?”
明明是乱讲,还一脸无辜,搭配着重重鼻音,分明一个伶牙俐齿的无赖。
江寻却不像往常那样劝谏说七皇子行为要端正什么的,今天,他面无表情,退身作揖,“昨日是臣失礼,望皇子勿怪。”
七皇子一脸觉得好笑又奇怪的样子,绕到江寻身边,拉起江寻的手,“你怎么——”
话到一半,看到江寻手心三道血印子,已经淤紫,疤痂如皲裂,皮开肉绽,狰狞可怖。
七皇子笑容消失了。
许久,他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松开江寻的手,他去自己的书桌读书,之后其他皇子和先生陆续到了,如此半日无话。
午后用膳时七皇子已经人没影了,用膳完毕,七皇子仍然没出现在书斋。江寻忍着不问,其他皇子提及时却又不由竖起耳朵听。但其他皇子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七心血来潮惯了,可能昨天先生一骂,他就不想来了呗。”如此猜测一二,都不再提。
唯独江寻记挂,这天余下时间,捧着同一册书,十页书看了一个半时辰,心中愈发急躁,又自知不该急躁,可就是管不住心思。
一日课毕,众皇子没留下来看书温习,都陆续走了,江寻独自还留在堂中,说是练字,心里有明白不是,连好好的字都没写成几个,远远听得人在回廊尽头大叫一声:“江寻!”
江寻心中一喜,然后又落下去,这是女孩子的声音。
近了,确认,是风浣公主。
江寻曾和风浣公主打过几次照面,也听众皇子议论过,风浣比七皇子略年长,如今正是少女时候,深得圣上宠爱,早早开始各处物色驸马。
奈何风浣丝毫不没有深宫养出来的样子,一点不娴静,活泼得像一条刚出水的鱼,见到乐意相处的人就高声叫对方名字,就像她刚才叫江寻那样。
风浣平日并不来书斋,今天却在人散去后忽然到来,一脸焦虑,江寻心中不安,又隐隐盼着风浣来的缘由和那个人有关。
风浣公主跑进来,二话不说,拉起江寻就要走。
江寻不解,风浣公主焦急道:“我听我嬷嬷讲的,她说小七病了,有点厉害,最近不要和小七玩,怕染病。”
她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管呢,我除了三哥外最喜欢的就是小七,所以我知道小七最喜欢的是你!所以我要带你去看小七!”
江寻心中疑惑这两句话的因果联系何在,但没空细想这个,挣脱公主道:“微臣在宫中不能随便行走,到时辰就只能出宫回府。”
风浣公主一下子陷入静止,歪着头呆住,直直看江寻,特别安静,好像在消化江寻这句话。
江寻也不敢动,就看着风浣歪头一动不动,终于,片刻后,风浣跟又活过来似的,眼睛骨碌一转,“这还不简单,包在我身上!”风风火火奔出书斋,和来时一样。
江寻等着,心中竟比之前稍微平静了些,可空出的那点心思,却又塞满了担忧。
一张字都未练到,公主已经又奔回来,不知从哪里讨了块令牌来,准江寻晚出宫。
她领着江寻在宫中的高墙间绕来绕去,走了许久路,半道里,风浣公主被得了信的嬷嬷拖走,公主嗷嗷大叫,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不知道之前她都藏在哪儿的布包,里面是点心和药,让江寻带给小七,交代完就气鼓鼓跟着奶娘走了。
江寻按照公主的指示,在落日昏黄的皇宫里摸索着走,越走越偏冷。他不知道皇宫里原来还有这么清冷寥落的角落。
终于到了一间最远的宫殿,宫门无人,正院甚至长着荒草,一看就是经年不除,这副样子,甚至远远不如江府。
按风浣公主说的,这里的偏殿,住着七皇子和两名照看他的宫人。
江寻走过去,敲敲门,无人应,江寻提心吊胆问道:“七皇子?”
内中有人应了一声。
江寻推门进去,一盏黯淡烛灯,七皇子自己孤零零躺在床榻上,无人照顾。
这处境,江寻并非没有预料,但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他心中讶异。
他来的路上,听风浣公主说了许多,很多正和之前书斋里的传言吻合。
据说,七皇子亲生母妃早已去了,早先让先皇后养着,后来先皇后也去了,宫中人都说七皇子克母,没人主动要养他,圣上也不再喜欢这个晦气的子嗣,把他安排在一个冷落嫔妃的偏殿,也没有明说是让谁养,从此再没关心过七皇子。
那个妃子一直有点疯疯癫癫的,也不管七皇子,更无心管教七皇子身边宫人。那两名宫人天天忙着各谋生路,讨别殿主子欢心,到处走动求肥差,估计连七皇子生病都不会做样子的,七皇子也倔,无人关心他,他就自己扛所有的事,顽劣的名称也因此传开,愈演愈烈。
江寻看着七皇子独自躺在床榻,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七皇子额头,很烫,嘴唇干燥得发白,大约已经许久滴水未进,看起来意识模糊,也没意识到有人到了身边,不知刚才怎么应的声。
江寻从桌上找了茶盅,倒了点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浇进七皇子唇间,片刻后,七皇子似乎清醒了些,朦胧中睁开眼,惊讶又掩不住地喜悦,“原来真的是你在唤我。我以为我又梦见了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微微一怔,瞥向别处,目光不敢交会,七皇子自知说出了念念不忘,江寻脸上发烧,都快和七皇子一样烫了。
七皇子强打精神,清醒些许,虚弱地笑笑:“是风浣吧?”
江寻已经恢复平静,“嗯。她还让我带了药来,我刚才已经熬上了。”
“想不到,”七皇子说,“你这个书呆子还会做这些。”
江寻轻叹口气,“父亲常被圣上派去外省办事,母亲忧思重,偶尔卧病,我和妹妹不放心,会一起照顾她。”
七皇子沉默片刻,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江寻照料七皇子,为他拭汗、喂水、喂药,如此半个时辰。
完后,江寻坐在床边,七皇子侧身躺着,强打精神,睁眼看着江寻。
两人相视无言,许久,七皇子忽然说:“江寻,你知道吗,我好想住在你家里,天天和你一起读书,一起玩。”
江寻不明白这两句话作为七皇子而言有多么说不得,更不明白把说不得的话说出来的七皇子,有多拿他当知心人。
他只觉得这个心愿也不难完成。于是正襟危坐,君子一言的郑重其事,对七皇子许下诺言。
“现在我们还要天天去崇文馆读书,我们好好读书,等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宫了,我也不去崇文馆了,你就来我家和我一起住,我的书房很大,还能再摆一张书案。”
七皇子笑了,“你真是书呆子……”说着挣扎着撑起身子,“好,你许我的,不要反悔。”
他伸手和江寻拉钩,江寻拉钩时和许诺时一样郑重,拉完钩,江寻要松手,七皇子却松开,淡淡地用力,江寻也不挣脱,由着七皇子轻轻晃,一下,两下。
江寻这才又放开,七皇子却仍不愿放开他,抬眼看着江寻,笑得很轻,却很开心,又用力紧紧握了一会儿,没力气了,这才放手。
躺回榻上,目光空空,仰着看向粗粗雕了些图案的房梁,又像看着被屋顶遮住的入夜的天,寂寥空洞,一动不动。
许久,七皇子眼角竟倏然溢出一滴泪来。像是一时疏忽般,挣脱了似的,划过他太阳穴。
可还未落到枕头,他飞快抬手,手背扫过,泪痕已被抹去,仿佛那滴泪从未存在过。
江寻不禁恍惚,觉得刚才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宫门关闭前,江寻拿着公主给的令牌,疾步走了许久才出了宫城。
宫门外,上马车前,他回头看。宫殿还是每一天的宫殿,日暮沉沉,寒鸦叫声,飞檐橙黄,围城的红墙,仿佛一场不止息的热闹。
可如今他知道了,热闹的只是墙的红,瓦的黄,越走进去,冰凉,生气都被涌动的暗流吸光。
他坐在轿子中,轿帘落下,昏暗中,他想,原来你住的地方,这么冷。
好吧。
我陪你。
☆、十七·束发
江寻走了,深夜,七皇子屋中,有一名满头花白的宫人出现。
“章先生。”七皇子困顿却努力清醒的声音先响起。
“奴才虽建议皇子接触江寻,但目的是他的父亲江旷星,皇子如果本末倒置,只怕今后,于双方都不利。”
“我说了,先生和我单独相处时,不必如此自称。”
“皇子……”
“我只为江寻,不为他重臣之子的身份。虽然一开始是听先生的建议接近他,但我是真心喜欢和他一起。现在这样,我已经满足了。我不想再争抢,只求以后和他两人,平安一生。”
宫人低头不语,许久,他用退一步的口气建议:“既然如此,那万望您韬光养晦,自立之前,不可有更深交往,更万万忌讳露出锋芒。”
“好。”七皇子沉沉道,声音模糊,已经用尽力气,旋即又沉沉睡去。
如此过了许久太平日子,江寻与七皇子交好,情谊日笃,但仅止于同窗之谊。
这几年间,江父江旷星在朝中声望更隆,但依然清流持中,从不结党。与此同时,太子又斗败了两个皇子,将他们挤出了权力核心,各自去往远疆,太子之势更胜以往,朝中盛传太子意欲拉拢江旷星,但苦于无法。
太子自己倒也没提这一桩,但东宫与众门客会晤时,有谋士建议,江旷星之子江寻,即将年届十七、不日即将考取功名,入仕只是早晚,不妨先去一会,建立联络,之后节日寿辰送礼行走也有因由。
太子听了,似乎想起什么。几天后,皇族家宴夜的白天,太子与圣上对弈,到兴致颇高时,借机将圣上往书斋引,想借此试试江寻,如有机会,更可加以引荐,殊不知,圣上下一步棋也是要在书斋下。
当日是七皇子十七岁寿辰,七皇子到十七岁,江寻还差八天,江寻是知道今天七皇子寿辰的,是大事和大好的日子,但一早,七皇子来找他要礼物时,他出于小心,也出于难为情,不愿当着其他人的面拿出来,便说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只管低头读书。
忽听耳畔,七皇子沉声低语,甚是不悦,声音寒凉,“别人装不知道我就当他们不知道,你怎么也这样。”
江寻心中一紧,抬头要分辩,却见七皇子脸上是笑容。
原来七皇子是明白的。他明白江寻,也明白江寻明白他。
江寻心头一热,手伸向贴身藏着的布包,却听得远处石廊尽头宣道:“圣上驾到——”
众人一同跪伏,听得头顶一句话,却是太子的声音,面对众人,“今天父皇与我在枫亭对弈,离这里近,特意来看看大家。”
然后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声音里带着笑容,“都平身吧。”
江寻起身,却不敢抬头直视,他听父亲说过,不能随便直视圣上。
身边的七皇子落落大方,讲起下棋这么好玩的事他可是颇有兴致,“父皇今天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