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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卿卿骋少年-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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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茧没有回应,只这一吻后就侧开脸。
  七皇子不勉强他,牵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只听方茧道:“尘埃落定了。”
  “可还有很远的路。”七皇子说。
  “那是你的路。我的,已经走到头了。”
  七皇子感到这话中分离之意,指尖紧握,终于问出那个在两人之间盘旋许久的问题。
  “你要走?”
  方茧转头看七皇子,星稀月朗,他眼中有暗色的光。
  几乎是带着绝望语气的恳求,七皇子道:“待我继承皇位,你再决定,可好?”
  方茧抬手,捧着七皇子耳后,拇指指腹勾勒七皇子的眉,像是要用指尖记住面前这个人的眉目五官。
  “明日何其多。”方茧道,“你是离弦箭,可惜我已经不在殷桥边了。”
  七皇子没说话,低头,握着方茧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两人到底没有明说分离之事。方茧却干脆,当晚回到房间,拎起收拾好的包袱便走了。
  还是那身货郎打扮,戴个斗笠,趁夜色躲过巡逻官兵,在房顶上夜行,接近城墙处顺着旌旗旗杆到最高处,一跃就上了堞墙,用一个抓钩索翻下另一侧,此后一路疾行,直到城郊一处驿馆。
  方茧没有进驿馆,而是躲进路边山林深处,寻了个高坡,通宵不眠,专注盯着驿馆动静。
  第二日清晨便有一队士兵匆匆赶来,拿着一张画像盘问,那画像上正是方茧。
  问话一圈,没人目击这人经过此处,士兵只得打道回城,方茧这才继续赶路,日夜兼程行了十几天路,在一个漆黑的夜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天苍苍,野茫茫。连成一条河的星群与他对望,方圆举目,只有他独自一人,风经过他耳旁,什么话都没有说。
  方茧看着这无边草原,开心一笑,折一根草茎叼在嘴里,长舒口气,“说好一起来的,是我背约。”
  又走许久,寻到长着一片树林的低坡,夜深风寒,灌入他喉咙,胸口一阵急气,他咳嗽起来,想停下来却咳得更厉害,咳到身子发抖,他死死捂住嘴,单膝跪地,又过一阵,才缓过气来。
  躺下歇了会儿,他扯开包袱把毯子取出来,仰天躺倒,看着星河,睡意袭来,慢慢闭上眼睛。天和他的心,都无边无际。
  第二天早上,他被一头丑丑的野羊咬醒,羊的嘴对着他掌心,那里有一滩暗沉沉的血迹,泛着黑,野羊正要去舔舐那里,他猛地一把推开羊头,差点被羊反身一踹踢到胸口。
  “我是救你啊,傻羊。”他一抹嘴边,果然还有泛黑的血迹,都是昨夜咳出来的。
  两下三沾点草叶露水用袖口擦净,他收拾包袱,在草原里漫无目的走起来,那头野羊也不怕他,绕着他转,还总想舔他的手。
  他擦干净了手,但还是把羊头一遍遍推开,一人一羊斗了一路,倒也好玩。
  那羊好像知道他在找什么,走着走着,已在前头领着他,周围逐渐越来越多林木,终于到一处,水草肥美,无边茂盛。
  方茧摸摸羊头,野羊挨着他腿边,他手指在空中一划,从日落处到日出处,咧嘴一笑,朝着天地大吼:“你们,从参至商,从今天起都算我邻居啦!”
  如此天天游猎,除了填饱肚子、到处闲逛外,什么都不想,偶尔去最近的市镇贩个货添补家用,方茧估算,逍遥日子怎么也还有个大半年,等到下次皇家围猎要占用草场,如果那时还跑得动,就再寻个好地方去。
  其实他还有很多地方想去,都是书里读到过的好地方,只是山高水远,不知走不走得到了。
  何曾想,根本没到下一年开春,居然下一个月,皇家的围猎队伍,就轰轰烈烈开过来了。
  方茧早上被这声音惊醒时都呆住了,他才在猎场逍遥了十天,才十天啊,他赶到这里都用了十几天呐。
  听起来皇家的队列很长,人马,车队,轰轰烈烈的蹄声、车轮滚动声,方茧一辨认出来就知道大事不妙,只好长叹一声,背起铺盖扁担锅碗瓢盆弓,到最近的镇上寻了个破庙山洞住下,干回卖货郎的老本行攒点路费,挑扁担戴斗笠到处贩货,一边盘算接下来去哪里。
  却有人好像把他看透一般,不过第二天,才第二天啊,这扁担货郎的地摊就来了个阔绰客人。
  “卖货郎,你这两担货我全买了,还有明天的货,后天的大后天的——你这辈子每一天。”
  方茧蹲在地上,唇间还叼着半片黄杏干儿,“殿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是真的很烦人。”
  七皇子也蹲在地上,拿过那半片果脯放在嘴边,舔了下,“嗯,甜。”
  “当然甜了,本地杏干儿天下闻名,我方货郎童叟无欺。”
  七皇子笑笑,“我不是说杏甜。”
  方茧一愣,七皇子已经身子前倾凑过来,声音低沉,声声入耳,“我没有答应要放你走。”
  方茧往后一靠,“我也没有说过我是江寻。我就不认识你了,你想怎样?”
  七皇子笑容淡去,“那就不认识。”一把抓过方茧的手腕,神色决然。
  “在下刘忱凛,心意赤忱,风霜凛冽,一热,一冷,你不会忘记我的。”
  这语气,比那一年那一句,少了忐忑,多了许多不容犹疑。
  方茧没有抽回手。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比七皇子大得多了,但也知道,他从没有真的抽回手过。
  

  ☆、二九·名字

  圣上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游猎,日日都在猎苑行宫高台晒太阳看景,政务大半都交给七皇子了。
  其实圣上已经提过好几次,想来猎苑。每次都和多年前一模一样,所有大臣都反对,除了景王。这一次,景王主动提出来,立刻得了圣上的赞同。几乎所有大臣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忤逆景王殿下,于是才有了提前到来的这次并无围猎的围猎。
  圣上早已经没有力气纵马驰骋了,七皇子知道这一点。这一次他提出这个建议,也不完全是利用。日暮途穷,棋局到了收官处,他们终于都不必再彼此算计。等待年迈的棋手燃尽最后的烛火,然后接过棋盘的人,独自等待下一局。
  他心里明白,为何父皇病重时,总格外想去围场。这天下,是父皇从战乱中一点点收回,少年时起戎马驰骋,激昂振奋,整个后半生却都困坐金龙御座。父皇心中,始终牵念纵马无疆的岁月,越是走到末路,他越是想回忆往昔的天广地阔。
  七皇子每日处理完公务,去圣上那里问安,陪着下会儿棋,议论下朝政,余下的时间都和方茧在一起。
  他也真如他所说一样,再没有问过方茧是不是江寻。每日两人一起散步看花读书,那一两个时辰,万事都再与两人无关,时光在这无关里飞逝,他们只看着彼此。
  周围仆役都以为,七皇子身边那个总是戴着斗笠的粗人是七皇子贴身护卫,陪七皇子读书,偶尔也外出游猎。
  实际恰恰相反。
  方茧不爱骑马,七皇子就由着他,牵马陪他慢慢在草原上闲逛,草丛很高,深处及肩,最高甚至没过头顶。有时分开距离稍微远了几步,就听见七皇子叫道:“方茧?”
  偶尔,方茧会应,偶尔,也很想直接就这么跑掉。他心中压着许多很重的东西,像一场不肯止息的风暴,风暴的核心就是七皇子。风未到来时,一切平静美好,可风一起,他知道,粉身碎骨也只有一步之遥。
  一天,七皇子牵了匹老马来,让方茧坐上去就行,他会在前边牵着。
  方茧不乐意,却另寻借口:“这老马哪有我走得快?”
  “你要是会骑马,你之前那次早跑到天南海北,哪会被我追上?”
  方茧很理智,“你激将也没用。”但说完还是不由气鼓鼓双手抱在胸前。
  七皇子笑了,“倒是不如以前好骗。”忽然揽住方茧的腰,脸庞贴得很近,“那你不用骑,我带你,好不好?”上了马,伸手让方茧拉。
  方茧看着那只手,“你不会等我上马就管自己跳下来吧?万一这马发狂了怎么办?”
  七皇子哈哈大笑,“那你也可以用轻功自己飞下来啊!”
  方茧一愣,“哦,我忘了我会这个。”
  两人对视,看着对方笑出来,方茧拉住七皇子的手上了马,坐在七皇子背后。两只手扣在七皇子腰间,七皇子一手抖了抖缰绳,另一只手却盖在方茧手背,指尖探入指间,彼此紧错。
  方茧很轻地叹口气,放弃一般,斗笠偏到脑后,胸口贴在七皇子背脊,脸颊靠在他颈肩,也不看前方景色,快跑慢行,都只如此依着他。
  “说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带着这个斗笠?尤其这些天,在外面就没拿下来过。”
  方茧不多说,只道:“有用。”
  “什么用?里面藏着暗器还是什么?”
  方茧转开话题,“你要带我去哪儿?”
  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扣着的指掌用了用力,七皇子道:“过一会儿你就知道。”
  纵马疾行,许久才慢下来,方茧一看,心中惊喜,是繁花极盛处,像天上泼下来花的瀑布一样,齐肩高的草丛里,参差错落都开着花,纷乱迷离,鲜艳夺目。
  下马,方茧把斗笠重新戴好,在花丛中间走,慢慢加快了步子,到后来跑起来,七皇子重骑上马,离了一点距离跟在方茧身后。
  方茧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有停下,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穷竭了力气,胸口像要裂开一样发了痛,他才停下,满脸通红,汗水湿透衣衫,转过来看七皇子,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上气不接下气,“这里——!”
  七皇子下了马,“喜欢吗?我可是找了很久。”
  方茧用力点点头,“喜欢!”汗进了眼睛,疼得火辣,他抬手擦汗,可袖子和手上也都是汗水,越擦拭眼睛越痛。
  七皇子抬手用自己的袖口为方茧拭去汗水,拿掉方茧的斗笠,为他拭去额发间的汗,过了会儿忽然停下动作,带着惊异的神色盯着方茧的脸。
  方茧心中一惊,夺过七皇子手中斗笠就要重新戴上,七皇子却没有松开斗笠。
  方茧撇开脸,七皇子伸手轻轻端着方茧的脸朝向自己。
  “这些,是……疤痕?”
  方茧知道终于逃不过,抬眼看七皇子,“江寻在火中面容尽毁,是师父用银虫丝缝了这张脸,织出了现在你眼前这个叫方茧的人。师父本不想的,银……因为我报仇之意决绝,让他也不得不搭进去无数心血。”
  方茧没有把话都说出来,但其中已有诸多涉及那六年的事,让七皇子无暇细思,直直看着方茧的脸,只觉得心中疼痛。
  草原光芒强烈,方茧脸上数不清的疤痕显露出来,虽然近乎透明,但在强光下泛着细碎的银白,像无数虫行的痕迹,又像是碎裂后再度拼接起来的瓷,已不是人脸的光滑与色泽。
  七皇子更贴近了,方茧的呼吸仍然因刚才跑动而不平静,灼热的呼吸拂在七皇子脸上。
  “会不会疼?”七皇子问,声音很轻。
  方茧点头,“有时。”
  七皇子沉默一会儿,忽地道:“对不起。”
  方茧没有回应,低头。
  七皇子靠近方茧,双手捧起他的脸,像捧着一片芳香的雾气,生怕稍稍用力就散了。
  轻轻地,他吻方茧的脸颊。
  顺着一道疤痕,一下,一下,他吻着方茧,然后问:“这样会疼吗?”
  方茧柔声道:“有一点。”
  七皇子收了些微力道,每一个吻都轻柔得像抚慰,小心翼翼,“这样呢?”
  方茧的呼吸比刚才急促了,不由地张嘴微微喘息,“不疼……”
  ……
  “方茧。”
  “殿下……”
  “叫我的名字。”
  “殿下……”
  七皇子吻他的颈。
  “叫我的名字。”抵在他耳畔,七皇子低声说,语气中已有几分意志边缘的恍惚。
  这一刻,羞赧,惊讶,喜悦,纷繁杂乱的情绪同时涌上方茧心头。
  原来,终究,他心底还有这一点软弱,这一点退让妥协,为了这个人留着,像一寸不肯好的伤口,连他自己都不认,只得偷偷藏了这么多年。
  他以为自己盔坚甲利,以为去意已决,却被这柔软的恳求卸去防备,整颗心都袒露出来。
  “……忱凛。”
  被这声呼喊推向意志更不清晰的边缘一般,方茧感到
  ……
  “忱凛。”他不由自出叫出声,带着痛楚。
  ……
  “——!”他被自己呼喊的放纵惊愕,羞怯中咬紧嘴唇不愿出声,化作呜咽压抑在口中,打转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落在那些错落的花瓣间,在蕊心摔碎,被裹挟成水晶般的一盏盏。
  “叫我。”刘忱凛俯在他耳畔,语气中竟有些疯狂。
  ……
  他心里,早已千遍。
  是我,忱凛。
  我在,忱凛。
  ……
  方茧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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