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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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霜。是太子。
太子挑一盏孤灯,即便在这片泛着深蓝的暗夜里,依然准确地绕过坡上的墓碑,走到一块墓碑前。
正是江旷星的墓碑。
站了一会儿,太子说道:“若先生那年答应了,后日便是我承诺兑现之时。”
然后,他单膝蹲下,抬手轻轻抚过这没有字的石头,指尖的力道却小心翼翼,像碰触故人发肤。
“有时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还值不值得。”他说。
“但我必须要赢。”
他撑着膝盖起身,又立一会儿,便回到马车上,沿着来路离开了。七皇子要跳下树去,却被方茧一把抓住手肘,“你知道他要来吗?”
七皇子苦笑,“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茧沉默。是父亲生辰。
七皇子也无可奈何,“看来我们合谋写下的那封密函,对他有用。但二哥筹谋多时,应也不是受情势所迫的一时冲动,也许,只是一个导火线吧。”
方茧看着七皇子,“他常来看父亲吗?”
七皇子点头,“一些固定的日子来,都在夜深。”
话音刚落,天空划过刺目的明亮,紧接着雷声轰鸣,同时又有数道闪电四面八方撕开天际,数道爆炸般的响雷,方茧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身体蜷缩,像被缚在茧中。
可比惊雷还让他没想到的,是七皇子已经把他护在怀中,与那数道闪电撕开天空同时,比第一下雷声的轰鸣更早。
“马上,一切都会过去了。”七皇子拢着方茧,用安慰的口吻柔声道。
方茧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挣脱。
就这一会儿,他想。
他咬牙,听着耳朵紧贴的胸膛里,心跳加速,咚咚作响。他知道这心跳是为了他加快,而这响亮的心跳在此刻莫名成为他的慰藉,让他忘记雷雨将至。
“不要怪我心里面装着面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抱你还是会紧张。”七皇子轻声笑了,那种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方茧凝神听着七皇子胸腔里的擂鼓,脑海纷乱思绪淡去,身体的颤抖平息下来。
就这一会儿。
他伸出手,缠住七皇子的腰,在一场不曾料及的雷雨中,依偎着他。
☆、二九·俱焚
两夜两日过去,太子以春日宴饮的因由,邀请众皇族咸集行宫家宴,仍是在行宫深处后花园,四周有角楼围在当中,只因竹林掩映,所以不显出堡垒的森严。
到后花园时,七皇子瞥了眼周围四个角楼,倒是窗门都开着,里面看不到人影,但只怕这不过做做样子,都埋伏在暗处。
角楼无异样,来往的小厮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奇怪,七皇子落座后,装作不经意地看着,然后发觉,这些小厮都身形偏高,端茶送水时仔细观察他们双手的话,烛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手上有常年习武之人才会结的手茧。
这一次章先生服侍在侧,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章先生微微点头,七皇子也不再说什么。
七皇子确信,恐怕这周围,环布的并非普通仆役,今夜将普通仆役取而代之的,皆为太子养的死士。
这时身旁又过来一个小厮,粗布麻衣,身材是偏瘦的精壮。七皇子没有故意看,远远扫过身形,心中已经知道是方茧。
方茧端来了一个盘子,上面是几个酒壶,他在一张张案子边跪下,倒酒,再把酒壶留在案上。
到七皇子身边时,七皇子装作对待普通奴仆的样子,瞥了一眼方茧,目光短暂停留后,就无视他,看向别处。
这酒盛装在一个浅绿玉壶之中,方茧一手提着,一手扶着一侧,把酒壶斜过去,为七皇子斟满一盅。
紧接着,把酒壶放下时,方茧靠着七皇子这侧的手指,在玉壶壶身的银丝嵌花上迅速叩了两下。
七皇子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但没有问。他仍是漫不经心模样,向周围扫几眼,实则在留心这些酒壶的同异。
这时,圣上和皇后到了,众人离席问安迎接。
圣上落座后,方茧的信号才有了答案。这时,太子亲自端来了一个酒壶,与其他酒壶都不同,其他玉壶都是银嵌花,唯有那把是镶金的。
只见圣上落座,这时其他人也才纷纷入座,太子端着酒壶为圣上斟酒,手捧着酒壶底部,并无异样,为圣上斟满一盅酒后,他又用同一个壶为自己倒酒。
圣上端起酒杯道:“这两年国泰民安,难得终于有余裕春日宴饮,众爱卿不必多礼,且饮下这一杯,祈望此后也风调雨顺吧。”
说着将酒杯端到嘴边,却不喝,眼神忽然变得凄怆,叹气道,“朕几个儿女,四散天涯,为家国远走,如今连家宴也人丁稀薄,可叹,可叹啊。”
一时神色悲恸,起身走到桌边,将手中这杯酒浇在地上,“这一杯,祭你们。”
皇后出来劝慰,扶着圣上重新落座,太子起身,仍是一手提着那个镶金玉壶,一手扶着酒壶下侧,为圣上又斟满一盅酒。
就在此时,章先生忽然向前一步,走到七皇子身边,“小人已明了是如何一回事,那酒壶有蹊跷,殿下,成败在此一举。”说着三言两语附在七皇子耳边讲了其中蹊跷。
七皇子看着章先生,下定决心,就起身走到宴席中央跪下,那里本是为舞乐助兴准备的台子。
“父皇且慢,那酒壶有蹊跷,恐怕当中有毒。”
圣上神色竟没有惊讶,平静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父皇可否允许儿臣上前查看?”
圣上转头看向太子,“太子,你是要他来看,还是你自己说清楚?”
太子微微一笑,“不必七弟劳烦。父皇且看,这金玉壶虽有机关,只不过是儿臣怕父皇贪杯坏了身子,才找匠人做的设计,里面即便装满酒,但其中一半,若不开启开关则无法喝到。”
说着命小厮拿来两个空的酒盅,向圣上演示,从壶中倒出一杯酒,撬动机关后,又倒出一杯酒。
“父皇您看,从色泽到香味,这两杯酒一模一样,如若还有疑问也无妨。”话音刚落,太子便拿起两盅酒,前后接续,仰头灌下,笑道,“若真是毒酒,也正好如七弟所愿,除了我这个碍事的大哥哥。”
如此绵里藏针,反将七皇子一军。
圣上看着两个空酒盅,转头望向七皇子不说话。倒是皇后先露出怒容,“景王你随口一句酒壶有异样,就想诬陷吾儿一个弑父大罪?你的算盘倒是打得精明!”
七皇子却不慌张,“父皇,儿臣府上有一位姓章的药师,正是皇后娘娘所派遣,他早已告诫儿臣,这金玉壶中的酒不会那么是那么轻易的毒药,请父皇允许章药师解释。”
圣允,章药师站出来道,那一半毒酒需要与一种粉末结合才会毒性发作。话音未落,皇后脸色一变。
章药师指向皇后腰间所佩戴香囊,“而这粉末就在皇后娘娘身上的香囊里面。”
圣上让皇后取出身边香囊中粉末,皇后不敢不从,倒了一撮出来,章药师道:“这粉末没什么气味,到时候稍微指尖沾一点撒进酒中,和这药酒混合,就会混合出一种毒药,若此时服下,大约到明天日出时发作,表征如一场急病,实为中毒。”
圣上仍然平静,对太子道:“倒酒。”
太子也沉得住气,重又用机关两侧再倒了酒,圣上亲自捏了些许粉末撒进两杯酒中,然后一杯摆在太子面前,一杯摆在皇后面前,淡淡道:“喝。”
太子和皇后都没有动,圣上扫一眼两人,又看一眼桌上的酒,最后转向太子,一父一子就这样对视,空气如凝结一般充满紧张,直到皇后突然离座下跪,“冤枉啊圣上!”
“哦?何冤之有?”圣上向后靠在座椅上,如看戏一般姿态。
皇后反手指向章药师,“这老奴,本是作为臣妾监视景王的仆役被派到景王身边,深得臣妾信任,臣妾有他呈交的密函为证,而且臣妾还可证明,这香囊中粉末也是这个奴才调配,配方都放在臣妾那里,但那配方明明写的是安神香,臣妾并不知道是毒药啊!”
周围皇族人士都哗然,深知这反咬一口竟将局面颠倒。
皇后知道今夜来的都是自家人和太子手下,只要能圆了自己的话,反将七皇子拖下马也未可知,于是赶紧追击道:
“圣上,恰恰不是臣妾母子二人要谋害圣上,而是七皇子要害您啊,他知道那老奴才深得臣妾信任,所以利用臣妾无知轻信,错把毒药配方当成安神香,于是便可利用圣上您,让我们母子二人万劫不复!用心歹毒的是景王啊,求圣上明察!”
说着已是痛哭流涕,跪伏在地,磕头不止。
太子也赶紧配合,离座痛陈冤屈,并佐证章药师当年就在太医院拣药,一开始就是靠母后提拔,如今被景王笼络,反咬一口,实在人面兽心。
周围外戚众人见状,也站出来跟着磕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多年来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望圣上明察!”
圣上像是腻烦了,挥手不耐烦道:“都别吵了。”
说完看向七皇子,面色阴晴不定,好像本是等着一场大戏,却没想到两三回合就结束了。
周围人见此情形,都像看两个死人似的看着七皇子和章药师,猜测皇后刚才那段话有头有尾,分明是太子早已预见这一步棋,也早知道章药师叛变,正好借力打力,把冒进的七皇子来个瓮中捉鳖。
就连圣上都并不给七皇子打圆场,只是在一旁冷冷看着。
然后,就忽然变了脸色。
因为章药师从怀中拿出一个方匣,一指长宽,像个小小卷轴,但是是透明琉璃所制,中间有一块叠好的手绢,一角朝上,绣了个不知什么的纹样。
章药师远远用双手呈上这琉璃匣子,走近数步,到了御前,圣上脸上先是惊讶,然后便是恍惚神色,陷入已不知多少年前的回忆中。
他紧紧攥着扶手,耳边幻觉袭来,一个很久未曾出现的声音笑着说话:
“殿下,你绣的叶子怎么像八卦?……哪里不像啦,你看嘛,胖胖的两朵,拼在一起就是八卦啦。”
那是故去的姜嫔的声音。
章药师一下子跪在地上,“望圣上为姜嫔洗刷冤屈。”
圣上缓缓问道:“什么冤屈?”
皇后忽然起身,“圣上!这老奴才死不足惜,妖言惑众,不可轻信啊!”说着就要夺走章药师手中的琉璃匣子,忽听圣上狠狠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所有人都一惊,皇后吓得又重新跪下,肩膀发抖,身上的珠宝都颤颤巍巍在晃动。
“朕准你站起来了吗?你是当朕已经死了吗?”
皇后哭起来,太子此时已经直起身子,看向章药师,面容并无什么情绪的波澜。
“圣上,”章药师道,“当年姜嫔还是药师的时候,在先皇后宫中服侍先皇后,之后得圣上宠幸,诞下七皇子,当时涟贵妃已经嫉妒尤深,命小人配制毒药,要毒死七皇子。
“当时小人鬼迷心窍,只因与姜嫔师出同门,心存爱慕,所以也受了心中嫉妒的蛊惑,以为与师妹间的障碍就是圣上与七皇子,于是决意先借涟贵妃的手除去其一。”
说到这里,章先生停顿了一下,只听圣上冷冷道:“景王幼年落水,有你的份?”
章先生脸上露出悲恸表情,“正是。”
圣上看向七皇子,七皇子却没有露出惊讶神情,圣上问道:“景王,你早知道了?”
七皇子点头,“父皇,章先生最早帮助儿臣的时候,已和儿臣坦白了。那年儿臣落水后,母后就在涟贵妃主持下被除去了抚养儿臣的资格,他们都骗我说母妃死了,其实是母妃被诬陷,他们说母妃知道我并非龙种所以要淹死我,并据此把母妃扔进大牢,儿臣本是要归涟贵妃抚养,所幸先皇后据理力争,将儿臣留在身边。可——”
圣上打断七皇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竟微微颤抖起来,“章药师,你刚才说这药,若此时服下,大约到明天日出时发作,表征如一场急病,实为中毒,是吗?”
章药师跪伏在地:“是的,圣上。奴才去天牢找姜嫔,想带她离开这个是非地,可师妹拒绝了,这时涟贵妃唆使奴才,要调配毒性更烈,但发作的表象更隐蔽的毒药,奴才以为是要彻底除掉七皇子,奴才仍然妄想没了这个孩子,师妹便会答应奴才,就费尽心思,调配了一副极复杂的毒药,毒性剧烈,但却会延缓数个时辰再发作,可奴才不知,这毒,会用在先皇后和姜嫔身上。”
将这些话讲出口后,章药师满脸都是深深悔恨,像要被重担压垮一样,吃力地支撑自己的身体。
对面的宝座上,浑浊的泪已经聚集在圣上眼袋浮肿的双眸,“你是在告诉我,我的妻子,她死前的痛苦,也是来自你精心调配?”
皇后忍不住了,大骂道:“狗奴才血口喷人!这些都是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