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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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把匕首捡起来,架在张马夫脖子上,“你明明是我从市集挑的,我这些年也待你不薄,你怎么就和太子勾搭上了?”
张马夫面色平静,“我弟弟荒年时加入匪盗,抢劫杀人,被抓后,是太子殿下疏通,保住了我弟弟的性命。”
“哦。”七皇子看着张马夫,“你也跟了我许多年了,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提一提?”
张马夫苦笑,“就是跟了殿下您这许多年,才知道您不会玩法外开恩这套,提也没用。”
七皇子看着张马夫,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好。当年诬告我和江旷星结党的书信,是不是也是你偷出给太子的?只要有我二人书信原件,他手下绝不缺仿写刻印的人。”
马夫不置可否,只是回答道:“小人也为江大人惋惜,但小人欠着太子殿下一条命。”
七皇子沉默片刻,转头对方茧道:“我们要避开那群来救火的僧人,把他带到马棚。”
两人绑住张马夫,绕进林间迂回,架着马夫到了马棚。
放下张马夫,七皇子一刀柄砸下去,马夫晕在地上。七皇子看着地上的马夫,一动不动,思虑着。
方茧道:“若留他,日后也可作为对抗太子的证据。”
七皇子看向方茧,好像方茧脸上有什么,端详了一会儿,做出决定,单膝跪地,一刀割开了马夫的喉咙。
方茧神色微露惊讶,看着七皇子在一边的粮草上擦干净匕首,然后放回刀鞘中,站起身来。
“不能留。”七皇子道,“他不死,二哥就不会再信你。”
方茧当下明了,谁知七皇子又接着做了一连串事:把匕首放回张马夫怀中,给这具尸体松绑,拿出其腰间火镰,点燃此人平时用的烟袋,烟杆放到他嘴边,然后又用剩下的火镰,把马棚的粮草给烧着了。
他和方茧躲到远处,粮草密集,两人没走多远,马棚就火光冲天。远处,从崇礼寺赶来的僧众也到了,德望塔已经半身都是火,时不时有烧飞的焦黑木条飞下来,重重摔开,地上也已经是一片黑灰余烬。
七皇子在地上抓了两手炭灰,然后示意方茧一起躲在旁边林中灌木间。
摊开手中炭灰,七皇子道:“给我在脸上抹开,抹得像点,不然他们还以为我怎么逃的,搞不好就要怀疑我。”
看着那两捧灰,月色下,火光映来,方茧没有动。
七皇子脚尖踹了方茧脚边一下,又像劝降又像抱怨,口若悬河,“你难道还不算我的人?不听我的?那你帮我干嘛?有太子就没我,有我没他,我们水火不容!你想清楚没?赶紧的!我这不是自己看不到么,万一就一半脸是黑的也太假了。”
方茧暗暗深吸一口气,掌心合在七皇子十指,把灰抹到七皇子脸上。塔中的火烧得更旺了,热浪阵阵奔涌,包裹着两人。
“还有背后。”七皇子站起来,往自己身上拍了几把,又把方茧拉起来,把方茧的手拉到他背后。
咬着牙关,方茧手掌抚过七皇子脊背,一道,又一道。
“好了,”七皇子很满意,“对了,你还要踢我一脚,就小腿这里。我得告诉他们我逃到差不多五六层就自己跳下来了,摔伤了腿。”
方茧皱眉,终于开口道:“我的一脚可是会把你骨头踢断的。”
七皇子露出急躁神情,那种地痞模样又出现了,一脚踩在旁边斜斜的树干上,不耐烦道:“你这种武林高手不会控制力道的吗?就踢到淤紫半个月但是骨头不要断不行吗?你——我!”
骂人话被剧烈的痛淹没,七皇子一掌摁在方茧肩上,死死攥着,方茧也不喊疼,解释道:“出其不意的话疼得少些。”
“老子半条命都要被你这一脚踢没了……”七皇子咬着牙,在牙缝中泄露这几个字,恶狠狠瞪着方茧。
方茧轻轻笑出声,“你让我踢的。”
七皇子愣住,“我还未见过你笑。”许久,他又说了句,“可又像是见过的。”
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消散,方茧恢复了平常神色。
七皇子却不放过,细细看着方茧的脸,逼近,又把之前的疑问提出来:“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都热到内衫湿透了,你脸上却没淌汗,既如此,那刚才塔里,你为什么汗流如注?”
方茧不回答,向后撤了一步,七皇子一把抓住方茧手腕拉过来,神色阴冷,目光如炬。
“该不会,这把火,跟你也有关吧?”
方茧眼中,忽然起了雾气一般的什么情绪,七皇子一时竟找不到形容。绵软的,却有钝痛,好像结实一拳穿胸膛而过,人还在,心已跳不动了。
他看着这眼神,手上失却力道,松开,作罢地摆手。
“算了,你且去跟二哥复命吧。”再看过去时,方茧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晚大火,火势迅疾,崇礼寺僧众并未居于塔中,而在一里外的崇礼寺中居住,因此未受波及。
七皇子归朝,言及车夫喂马时无事,在粮草边点燃烟袋,不慎火星溅射草堆中,导致大火,马夫也死于火中。
由此被圣上责骂训斥,罚七皇子去尚元山山门下跪赔礼,求方丈谅解,并吃斋礼佛半个月,那之前不得回都城。
朝会毕,太子回到行宫,独坐书房,月姬进屋奉茶,察觉太子愁眉不展,
“七皇子被驱逐,不正是好事?”月姬问道,在太子身边坐下。
太子搂着她,“你真是傻得像个孩子,我对七弟是什么心思,路人皆知,父皇会不知道么。”
“那就是说,圣上怀疑您?”
“怀疑?呵。崇礼寺乃是开国时圣祖主持修建,塔底下埋着鉴空高僧舍利,父皇去过多次,不可能不知道马棚与塔底相距至少一里路。我在各处征战时也用过火攻,粮草着火之迅疾旺盛,数里外可见火光。如果真是马棚先烧起来,即便来不及救,也不会延烧至此。这些,父皇不可能推测不到。”
太子咬了咬牙,眯起眼睛,看着窗外晴秋通明,天蓝得刺眼。
“如今焚毁,父皇不仅没有让人去彻查此事,而是直接认可老七说法,又把老七打发走,照样回崇礼寺待着。他这是在警告我,警告我他知道,警告我只要他还活着,我最好别再有所动作,乖乖等待。”
月姬轻抚太子心口,“那就再等一等吧。”
“等他再玩这套权衡术多少年?等七弟慢慢做大?”太子捏紧拳头,“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我手上,已经有太多人的血。我不悔此生行事如此,是这个王座不配让我再如此消耗自己。”
这时,门客来报,引方茧进书房。太子屏退月姬后,方茧道:“禀报主上,景王从塔上跳下后,马夫前去查看死活,被景王发现他是奸细,软禁在马棚,我潜入其中将他灭口,点火烧了马棚。”
太子冷冷道:“好。成或不成,他都不应该活着。”
方茧顿了顿,问道:“殿下,是否还需要我继续监视七皇子?”
太子点头,“继续监视,但不要行动,若无异常,每旬取解药时亲自向我汇报,不可用书信。你退下吧。”
方茧跪地,“遵命。”起身后退几步,转身要走,忽然被太子叫住。
“你转过来。”
方茧转过身,目光落在地面。
太子道:“看着我。”
方茧抬头看太子。
许久,太子盯着方茧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默不作声。
然后,他流露深深疲惫,抬手一挥,“你退下吧。”
方茧离开后,太子看着窗格间透进的明亮的蓝,屋中的地砖镶嵌片片宝珠,流光溢彩,像个热闹的万花筒,可这花团锦簇里,他独自坐着,孤身一人。
深深地,他叹了口气。
“终究不是你。”
☆、二九·索居
七皇子回崇礼寺谢罪,得到方丈同意后,住在霞栖谷的一间茅屋,安心吃斋礼佛。
霞栖谷这片茅屋,本是上一朝灭佛之前,尚元山鼎盛时建造,约有百来间,分成几片四散谷中,给拜见山门的人们临时居住用。灭佛之后到了本朝,重新放宽,但已是废墟一片,也就勉强能遮风挡雨,并不舒适。
七皇子却开开心心,他带了半箱子话本,让一匹驴驮着跟在他马后,章先生送他到城门时,他还宽慰章先生:“好久没这么无事一身轻,我也刚好睡几个大觉,养一养上次中毒遗留的伤。之后的日子,只怕不容易睡得安稳。”
到了霞栖谷后,七皇子挑了一间茅屋,两个卧房,中间隔着一个小厅,厨房在前院,搭在一个棚子里,他让跟来的几个杂役都去帮忙德望塔重建,自己一人住在这谷中茅屋,题了块巴掌大的木板当门牌,“霞栖居”,钉在门边,看了又看,颇为满意。
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这样,什么都不算计,什么都不设想,只是躺在床上,仰着头。
躺了会儿,他从最贴身处取出一件物什,中间是闪电状断裂,木刺仍然尖锐得扎痛他指尖,沉沉夜色般的紫,隐约有香气。
正是那年折断的紫檀木簪。掌间,七皇子摩挲着,那些年,江寻的发,也曾与这簪子和他指间厮磨。
他看着掌心那裂开的紫,许久,闭上眼,把木簪贴心口放着,苦笑,“要是你也在,多好呀。”
七皇子睡意渐起,脑海浮现的,却不像往常每一日那样是江寻。迷糊间,身在之处竟是崇礼寺大火那夜,手边那人轻功了得,手一攀,一点足,眼神微动,已经算准路线,眨眼就跃下一层。
他记得是只好,可却也庆幸,他不得不抓着那个人,攥着那豁开的衣襟,火焰冲天,命都系在了这个陌生人身上。
塔中火舌往外一舔一舔,那人带着他一次次闪过,明明尚且敌友未分,死生难料,他心里却意外平静得很,好像笃定这个人一定会让自己平安,甚至插科打诨起来,隐约晓得,身边这个人,不会生气。
从见到方茧的第一眼起,他就总想再多看方茧两眼。他还记得初见时的惊异——他真以为那是江寻。
也许一开始,他就直觉到,这个人,不是敌人。
也许也不是。他早就没有这样轻易相信人的余裕了,却偏偏要在方茧身上赌。只因故人的旧影,值得吗?
如此反复思量,七皇子渐渐完全睡了过去,梦里,塔中这场火,和那年未曾目睹的那场火混在了一起。
那年的火,夺走了他的至爱……如今这场火,其实,有那么一瞬,他想过:要不就这样离开吧,我就能更快见到你,是不是。
可梦里,他还是没放手,紧紧抓着那个救他命的陌生人。
在跳跃中,那人的衣襟被抓得更散乱,胸口豁开,锁骨都露了出来,大火中烟夹在风里,他攥着他的衣襟,一眼,也许两眼,他模模糊糊瞥见什么。
下一瞬,是他死死扭过那人的手腕,质问他为何在塔中火光里冷汗如注。
在那双眸子里,那起了的雾中,那本来无法形容的情绪中,他触碰到一个词。
是痛。
然后,那么一两个停顿后又继续,静止的毫无波澜的呼吸后,他猛然从床榻坐起。
身体本能的巨大惊觉,他一时几乎要将胸腔中突然爆发的情绪大声嘶吼出来。
剧烈的喘息中,仿佛从不见底的潭水最深处忽然冲出水面,天光刺眼,刺穿他□□心神每一寸每一个角落。
疯了一样地喘着气,却还是无法感到自己在呼吸。
那个人,那个人的胸口。那个人的眼神。火焰中,他看见那个人。
锁骨中间,偏下,有一处叶子形状的胎记。朱砂的红,微微发褐。
那胎记,他曾看过数次。二十岁,他第一次见。一年多后,那一晚,他最后一次看到,那片红叶开在江寻胸间,像一朵绽放的花。
他曾想描摹那片红叶,无数次。梦外,画中,梦里,他一次又一次想再看清,想将记忆中的印象肯定,但他做不到,好像他们共同拥有的每个夜晚都永远地拒绝了他,和江寻一起,今生今世都离他远去了。
可刚才,他第一次重新、清晰地记起,小八的胸口泛着锈色,深红的印迹。
因为方茧身上的,有一模一样的印迹。
是他。
☆、二九·昔时
七皇子打定主意。
霞栖谷旁的山岭间,有一个银月崖,入夜,满月,七皇子散步,走了很远到银月崖,腿上的伤还在痛,他偏去悬崖边看最险峻的景,崖边还有浅浅的水坑,他蹚了几步,脚下一歪,身子一倾,往崖边摔去。
果然,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被拉住。
七皇子一个转步,就和那人换了位置。
和那年一模一样,他一人,担着两人的重。
方茧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但方茧的功夫远在七皇子之上,立刻收了劲,手一抽一带,七皇子真的差点掉下去,半个身子悬在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