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公公的小傻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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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一见窦贵生这睥睨众生、无所畏惧的样子就恼火,当即阴阳怪气道:“深更半夜的,窦公公怎么有这等闲情逸致?这是在……散步?”
窦贵生从容不迫地掸着袖子,整理衣襟,施施然道:“与你何干?”
江如拉着唱戏似的调子,一句三顿,一字三转:“窦公公即便对我不满,也不得无视宫规。亥时之后无故不得外出,这还是你自己定下的呢!”
窦贵生懒得跟他废话,抬脚便走:“江公公继续,我还忙着呢。”
江如知道窦贵生是回去批奏折,当即更气愤了。他是登上了司礼监掌印的宝座,在前朝后宫都可谓风头无二。可圣上却并不信他,甚至就此恨上他了,奏折都是等窦贵生批完才扔给他,待遇甚至还不比从前。
“站住!”江如大怒,一挥手,众人便拦住了窦贵生的去路。
“既然窦公公忙,我便不跟你兜圈子了。”他虽然个子矮,但仗着年纪大、资历老,颇为盛气凌人地挡在窦贵生面前,“我听人说,云栖宫有人私会情人,地点么,就在窦公公方才出来的树丛里。”
窦贵生:“是么?人呢?”
江如:“……”
“窦贵生!”江如气极,“别跟我装傻。夜会后妃,祸乱宫闱的罪名,你可比我清楚!”
“江公公慎言,帽子可不能乱扣。”窦贵生倒不怕。他跟谢嫔八百年都见不了一回,每次都小心行事,谨慎打点。他这儿闹成哪样都能糊弄过去,只要谢嫔别出岔子就好。
在窦贵生的想象中,听了这话江如该是气急败坏,再不济也是威逼利诱,原地跳脚。但对方却异乎寻常地冷静,有样学样地背着手跟他默默对峙,似乎在等什么人。
窦贵生眉头一跳,心道不妙。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队禁军远远地停在路口,夜巡的侍卫腰挎长刀,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二位公公。”他冲两人拱了拱手,瞥向窦贵生的眼神带了几许失望,“我等听闻内宫失窃,便匆忙赶来。”
“贼人抓到了吗?”
“江公公误会了,不是贼人,是云栖宫的谢嫔娘娘。”
江如双眼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褶子全都挤到颧骨的位置,活像一颗剥了皮的核桃。
“这可不是误会……”他喃喃两句,冲侍卫道,“劳烦陈大人了,此处交给我吧。”
“甚好。”侍卫又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谢嫔被抓的事实并没让窦贵生有过激反应,他们又不是真的。但清者自清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毕竟他对谢嫔的确另有目的。
几乎不用犹豫,他就能断定今晚这事跟德贵妃脱不了干系。看那陈侍卫的眼神,保准是以为跟谢嫔幽会的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侍卫。一旦捉奸成功,不用谢嫔,德贵妃就得替她捅出有孕一事,到时候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德贵妃是失望了,但江如却喜不自胜。光是见到窦贵生,对他而言就算是意外惊喜了。
“窦公公还有什么可说的?明早圣上面前见吧。”江如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小人得志四个字,轻飘飘便为此事盖棺定论。没了窦贵生,圣上就算再不情愿,不也得信他么!
窦贵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单是人证一项就足以定罪。这事儿传出去,即便圣上有心保他,那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了。他最清楚满朝文臣的脾气秉性。
他冲江如笑了一下:“那便明日见。”
时也,命也。
就在交锋结束,两方鸣锣收场时,战局却突生变故,急转直下。
“等会儿——哎哟!”树墙深处蓦地传出一声低呼。
江如愣住了:“怎么……”怎么还一个?
顶着满头树叶的鹿白应声钻了出来,回忆了一下窦贵生的厚脸皮样儿,现学现卖,也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她袖子是真的脏,一阵尘土飞扬,呛得她捂嘴直咳。
见自己出其不意的出场方式吓住了众人,鹿白不禁有了底气:“见过江公公,我——”
但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块黑布兜头捂了回去。
窦贵生袍袖宽大,死死蒙住鹿白的脸,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闭嘴!你……”
一个你字戛然而止,没有下文。
鹿白“哦”了一声,不再开腔。她怀疑窦贵生那句话是:你可要点脸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江如一脸茫然,浑浊的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阵尘土呛了,也跟着咳嗽起来:“咳咳……你、你们,这又是怎么……咳咳,怎么回事!”
“窦公公,”鹿白扯了扯挡在眼前的袖子,用气音小声问道,“我能说话了吗?”
“叫你闭嘴,听不懂?”窦贵生并未压低声音,说罢还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这下,傻子都明白两人的关系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也不算毫无收获,江如只得这么安慰自己。别看脸被蒙住了,但方才匆匆一瞥,他可将鹿白左颊那块红斑瞧得清清楚楚。啧啧,这窦贵生,还真够大胆的!
江如理所当然地将那蚊子咬的包认作窦贵生的吻痕,脸上的褶子顿时恢复如常,甚至比之前还耷拉了几分。私会后妃和私会宫女,显然不在一个级别之上。不能一次将其打落尘埃,以后便再难找到机会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江如一言不发,心中翻江倒海。腰牌是莫啼院的,这位神秘情人究竟是谁呢?
神秘情人依旧被蒙着脸:“先生,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窦贵生被她气了个倒仰,使劲挥开袖子:“现在知道叫先生了!尊师重道都白学了?”
学也得跟好人学呀。鹿白心里嘀咕,嘴上却老老实实解释道:“尊师我学到了,这不出来解救先生了吗?”
“还顶嘴!”窦贵生只恨自己没带戒尺,真想在她脑袋上、嘴上、手心……总之浑身都打上一遍。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呢?每日不把他气个七回八回的,还是她么?
眼前这个傻不拉几的死丫头,榆木脑袋,学习费劲,说话不着四六,见天儿跟他顶嘴。可也是这个死丫头,脸都不要了,站出来帮他解围。他认定她另有所图,怀疑她扮猪吃老虎,直至此时此刻,怀疑仍旧不减分毫。
但他没法不去想,如果她所说所做全部出于真心,那又该当如何?
不得不承认,鹿白空无一物的无辜大眼很具有欺骗性,每每看到那双眼,窦贵生都会产生一丝自我怀疑。这种怀疑如同瓷器上的裂隙,初时并不显眼,隐秘而迅速地悄然生长,待到恍然发觉时,那裂痕已经遍布周身,再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鹿白这一骗,便将自诩玩弄人心的老手骗了许多年。
从那天起,窦贵生再看鹿白就浑身别扭,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在别扭什么。苏福旁观多日,也只能是江如去皇帝面前告刁状这一原因了。
“圣上还是信您的,”苏福安慰道,“都是江如编的瞎话,干爹不必跟他一般见识。谒陵在即,圣上还指着您帮他分忧呢。”
窦贵生心说这可不是编瞎话,但他从来不屑于解释这种事,一旦开口,就有种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可不开口又憋得难受。
思来想去,都怪那傻子。都怪她。
吴玉这步棋走得不错,窦贵生暗叹一声。差点就上当了。
他走一步想十步,一切尽在掌控,但最怕的就是有人不按套路来。前脚,有人参奏窦贵生跟莫啼院的宫女厮混,藐视法纪、枉顾宫规、为祸后宫;后脚,就有人悄悄前来举报,声称莫啼院的小宫女和太医署的一个贾姓跑腿太监勾搭上了。
窦贵生摸了摸发冠,仿佛那儿有一顶不存在的绿帽。
第7章
谒陵,谒陵,谒陵。
这两个字如同陵墓中飘散多年的野鬼一般,整日笼罩在皇宫上头,不知何时,不知何地,总会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钻出来,吓的鹿白浑身哆嗦。
听得多了,鹿白便知道谒陵快要来了。自然,她的死期也要到了。
上次夜访司礼监,听了这么一出惊天大戏,甚至自己还成了顶包的女主角,鹿白心中不可谓不恐惧。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窦公公也好,吴玉也罢,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的。侥幸逃脱,只能算是运气。
此事鹿白没有与莫啼院的众人讲。并非是不信任他们,而是她由此联想到自己那虚无缥缈的身世,继而联想到吴玉救了她之后的反应。
他们刻意抹去了所有线索和痕迹,却又一件一件,逗鱼似的抛给她。她琢磨着这反应不单单是放长线钓大鱼,而是她的身份真的有些蹊跷,对方指望着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突然揭露。
是以她没敢与外人提,只说不用写作业了,真开心。
谒陵一事原定于八月初一,先在宫门举行祭祀大典,而后由太子代行天子之职,前往京北的鸣山皇陵。名为视察工期进展,实则吃吃喝喝,游玩赏景,顺带表达一下对大小官员的深切慰问。
秋季是大周京城最好的季节,一年的活动都集中在那么几个月。谒陵完后是中秋,中秋完后是秋猎,秋猎完后是皇后千秋。行程排得极满。
皇帝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皇陵建设方案,但对这等一辈子都没几次的事表现了空前的积极。天子本人不能出京,选哪个儿子代表他,就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事。
他曾无数次跟窦贵生透露:有什么办法能把太子支开吗?譬如太子妃家里有老人去世什么的,赶紧让太子前去吊唁。
窦贵生当真找了个法子,叫太子前去南方查税,一去就是十天,保准错过谒陵。
这下朝臣们不干了。太子不在是吧,那谒陵也别去了,咱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礼部拒不合作,今儿个车坏,明儿个没马,后个又没衣服。这一拖,便生生拖到太子回京。
这下好了,新一轮又开始了。本轮拉锯战异常艰辛,激烈,且刺激。双方都是陈年旧怨,掀起伤疤带出血,打得这叫一个难看。
正方振振有词:长幼有别,怎可轻易动摇东宫地位?如此行为是置祖宗礼法于不顾,置天理人伦于不顾,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此举绝非明君!
反方有理有据:九皇子才是嫡子,你们既然承认霍皇后,为何不肯承认九皇子?朕也并非长子,你们是在否认朕的身份吗!
因此,贾公公便找上了鹿白。
当时鹿白尚不明白这两件事的因果关系,她只知道一件事:吴玉是九皇子的人。很显然,换太子是迟早的事。
贾京给鹿白带来了两样东西:一个荷包,一张被水洇过、字迹模糊的信笺。
鹿白:“哦,收到,谢谢。说正事吧。”
贾京:“……”
贾京没有告诉她,那晚莫啼院的女史本该一夜未归,失去下落,两三个月后被人从河里或是井里捞出来,尸首已是面目全非。若不是窦贵生的突然闯入,暗处的人本有机会得手,而上头也不会突然改了主意,决定留下她。
“后日便是祭祀大典。”贾京悄声道,“十六殿下身子骨弱,不能久站,但祭祀大典不到场定然不行。大人已上奏折,说起十六殿下病症一事,圣上答应了,允了十六殿下在左廊内侧观礼。”
不是吴玉上奏,估计皇帝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儿子。鹿白啧啧两声,了然道:“那么,左廊内坐的是——”
“太子殿下。”
“明白。”
自鹿白进宫以来,贾京便只是传些简短的口信或是字条,鲜少有需要跟她当面讨论的时候。两人嘀嘀咕咕时,鹿白一直觉得后背发凉。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转身看了两次都没发现异常,第三次时,她抬手示意贾京停下,小心翼翼地回了头。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树后乳燕似的绯色衣袍扑腾两下,伸出了翅膀,露出偷窥者亭亭玉立、厚颜无耻的完整身形。
完了,死期来了。
窦贵生没有说话,他满脑子都是两颗快要贴在一起的脑袋,一对极为亲昵的身影,一个行迹猥琐的老太监,以及一个大胆奔放、水性杨花的女人。
看了半晌,两个人的形象渐渐变了,四周的天也暗了,眼前是昏黑的树丛,里面蹲着一大一小两团人。他仿佛抽离了感官和知觉,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角度审视那晚的自己。
他看见鹿白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他看见自己恼羞成怒,咬牙切齿。还有,他脸红了。
“贾京。”窦贵生忽的开口。
贾京还没转身就跪下了,愣是用膝盖在地上划出一个圈:“窦、窦公公……”
鹿白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下:“先生。”
“先生”两个字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发出的哀嚎。这称呼鹿白叫过许多回,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