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公公的小傻子-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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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底骂了一会儿,上头的热血就冷了下来。鹿白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连骂人的话都是跟窦贵生学的。潜移默化间,这位惹人生厌的先生已经对她产生了不可逆的影响。
可以预见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名为“窦贵生”的病毒将感染一批又一批的天真学子。他们念了满篇先贤哲理,学的却都是鸡鸣狗盗、道貌岸然的本事。
从现在起,“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鹿女史要积极开展自救行动,决不能沦为跟窦贵生一样的人。
首先,从抓住窦贵生的把柄开始。
“你便帮我这一回吧……”女人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压抑着低声恳求,“佛堂你也去过,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哭有用么!先说说,你是如何开罪了那位的?”窦贵生不紧不慢,极尽安抚之态。
女人啜泣声渐渐消失,再开口时已然恢复平静,只是讲述中的委屈分毫没少:“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自入宫以来,她就处处寻我的不是,挑我的错处。我自知人微言轻,后宫又是一池浑水,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可如今她竟要我去跪佛堂,为老太后彻夜祈福,我……我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说罢还咳嗽两声,颇有可信度。
窦贵生低低“嗯”了一声:“她针对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近来又是发的什么疯?”
女人似乎有些犹豫,又像是害羞,含混不清道:“我、我有了身孕,还没与圣上说,不知怎么就被她知道了……”顿了顿,她立马激动道,“若是去跪佛堂,这孩子还怎么保得住!”
不得了,还勾搭上后妃了!
鹿白心如擂鼓,激动得发抖,害怕得颤栗。
一阵窸窸窣窣,女人似乎捉住了窦贵生的衣袖:“好哥哥,这宫里只有你能救我了!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圣上了,圣上最信你,算我求你了,救救我和孩子吧……”
窦贵生似是有些为难,沉吟半晌,终于妥协了:“放心吧,此事有我。”
“当真?”
“你不信我?”
“我当然信!”女人破涕为笑,“多谢。”
窦贵生:“你我不必说谢。”
女人:“就知道你会帮我。”
鹿白:“……”
她已经说不清到底是恶心还是兴奋了。
幽会自然不会太久,两人寥寥几句便定下了同流合污的计划。片刻后,方才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钻了出来,再次张望一番,快步跑开。紧随其后的,是一派正气的窦贵生。
他手在衣袍上掸了两下,使劲拂了拂袖子。分明没有树叶或泥土,一套动作纯属惺惺作态。接着,他便背着手,挺直腰背,大摇大摆地往司礼监走去,好一副大领导体恤民情、夜查暗访的架势。
哎,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鹿白简直要为他的厚颜无耻鼓掌了。
上天有眼,幸运女神不总站在窦贵生那边。
鹿白压抑已久的心声终于感动了上苍,窦贵生刚刚迈出两步,路那头便飘来一片昏黄的灯光。来的人不少,吵吵嚷嚷,不知道是丢了东西还是丢了人。
为首的那人声音很大:“搜,两边都给我搜!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在此私会!”
鹿白一下子就认出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江如。巧了,这人跟窦贵生处处对着干,完全不对盘。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可就是有预谋了。她不信江如一点风声没听见,就敢冒冒然来抓人。
一丝诡异的快慰顺着她的心缝钻出来,迅速蔓延到脸上,变成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她看不清窦贵生的表情,只见到他脚步微顿,原地愣了片刻,转身往回走。绯色的袍角随着双腿动作来回翻飞,像一只急切躲避风暴的乳燕。看得出来,他慌神了。
也许是蹲了太久,大脑缺血,也许是被蚊子咬得失了耐性,也许是终于抓住了窦贵生的把柄,她激动的丧失了理智。种种因素叠加之下,鹿白做出了一个决定。
正若无其事往回走的窦贵生,猛地被一只手拉住了。
那只手像是凭空出现的鬼影,惨白纤细,阴森可怖。窦贵生吓了一跳,瞬间被那鬼魅似的出场方式惊呆了。然而下一瞬,那生拖硬拽的动作便叫他放了心:谁家的鬼手劲这么大,定是哪个不要命的死丫头。
鹿白也诧异自己的举动,但鬼使神差之后,条件反射似的反应已经容不得她后悔。她没有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她并不知道,这随手一捞的动作,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扯,却是后半生一切分分合合、一串恩怨纠葛的开端。
“嘘——”覆着一层薄汗的手捂住了窦贵生的嘴,鹿白急促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小点声!”
窦贵生被她按在怀里,下意识就要骂句“放肆”。一张嘴,那手心上又咸又涩的汗便沾上了舌尖。
死丫头,早晚有一天要剁下这狗爪子!他忿忿地想道,却忘了推开她。
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的人生从这一刻起,便如同编织在一起的两股绳索,再也分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鹿白: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要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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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燕秋归
第6章
窦贵生在宫里的位置其实很尴尬。
宫人们怕他,主子们轻蔑他,同僚们妒恨他。唯一一个跟他统一战线的,是当今圣上,大周皇帝章永争。
皇帝不是大周的皇帝,不是天下百姓的皇帝,不是后宫佳丽的皇帝,更不是他自己的皇帝。皇帝是文臣们的皇帝,可文臣们却并不拿他当皇帝。
大周皇帝人如其名,终其一生都在跟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作斗争。有时他觉得,文臣们并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伙两伙,而是一整个天下——他们总拿天下人这样,天下人那样来义正言辞地规劝他。仿佛他要是不顺他们的意,便是跟全天下为敌。
皇权只是文臣们实现人生价值和自我升华的工具,皇帝便是这工具人。他不需要有情感,不需要有人性,只需要按照他们既定价值观的条条框框,老老实实完成皇帝的使命。否则,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拉下龙椅。
没办法,讲道理是讲不过文化人的。
斗争了一辈子,连死后埋在哪儿都做不了主的皇帝,却有一件堪称胜利的成果:让自己最爱的女人霍氏当了皇后。为此他不惜跟林相撕破了脸,狠下心办了一大批人,但结果却收效甚微,甚至还引来了疯狂报复。
文臣们如同韭菜,割了一茬还一茬,割了一片还一片,生生不息地跟他作对。今年还是空空荡荡,干干净净,明年又冒出许多自称“学生”的新苗。放眼一望,便又是一帮帮、一派派了。
即便是皇帝,也需要朋友。自己的朋友。
窦贵生不敢称自己为圣上的“知己”,但在外人心中他就是如此地位。跟皇上一头,便意味着与满朝为敌。
储君人选臣下们要争论,皇后选立他们要插手,谒陵到底在祭祀前还是祭祀后,皇帝沐浴焚香时德贵妃站左还是站右,连这都能打得不可开交。
每件小事都能上升到道德和尊严的高度,似乎每胜利一次,便离道德的制高点更进一步。交战双方都乐此不疲。
年前,皇帝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兴致勃勃地跟臣子们争起司礼监掌印的人选。窦贵生虽饱读诗书,却跟外头那群酸儒不一样。他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是跟皇帝真正同心同德的人。
皇帝孤军奋战,需要一个盟友,他迫切地希望窦贵生能登上大太监宝座,夺回他对于后宫的掌控权。但他已经胜利一回,选了个众臣反对的皇后,众臣又怎么会叫他再度得逞?
奏章不要钱似的往宫里送,全是参窦贵生的,连他爹饥荒年间卖过女儿的事儿都能拿来参上一本。窦贵生自己读来都觉得好笑,就别提皇帝了。
丞相吴玉年近花甲的人了,坐在宫门闹绝食,叫门生把自己文采华丽、百姓看不懂的奏折在京中传抄发放;见皇帝不允,便开始辞官罢朝,带领着朝中百余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连霍皇后都劝道:“圣上别跟他们置气了,让他们一回又如何?窦公公不会在意的。”
被逼无奈的皇帝终于妥协了,让吴玉属意的江如当了掌印太监。皇帝为此很是内疚,但他不会道歉,因为窦贵生比谁都清楚他的处境。懦弱,没本事,但爱作死,一辈子大抵如是。
窦贵生并非不在意,那位置可是他奋斗了半辈子的东西。正因在意,所以他才想报复吴玉,想拉下江如,想拉拢鹿白。正因在意,所以他知道,皇帝永远不可能跟他一条心。他不过也是他们对抗的工具罢了。
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苦衷。那鹿白呢?
把他拽进小树林,对他又摸又抱,让他闻她的汗臭口臭,又有什么合理正当的理由呢?窦贵生打定了主意,若是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他便立马剁了她的狗爪子。
鹿白还真有理由。
她贴在窦贵生耳边,努力把比她高大许多的人按成一团:“先生这么明目张胆,不怕被江公公抓啊?”
窦贵生挣开她的手,在她张皇的眼神中收敛了动作,蹲得离她老远。动作停了,但眼珠子却瞪得锃亮:“被人抓总比被狗挠好。”
方才情急之下,她的确在他手腕抓了一道印子。
鹿白毫不怀疑,以他那碰了下巴都得蹭蹭鞋尖的性子,今天回去不定怎么犯恶心,保不齐把衣服都得烧了。但是舔过她手心的舌头要怎么处理呢,总不能割了吧?
如此一想,她霎时便高兴了。过程曲折,但恶心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江如的大呼小喝越来越近,窦贵生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竟然跟一个拖累自己的傻子聊上了。但形势所迫,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在这儿听半天了吧?”他忽的眯眼道。
“啊?”鹿白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把耳朵送到他嘴边,“离太远,我听不见。”
窦贵生下意识推了她一把,树枝颤动的声音叫追兵安静了片刻。
“去,上那边看看。”江如竖着耳朵听了听,立马发出命令。话音刚落,脚步声便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两人霎时屏气凝神,不敢再轻举妄动。白生生的耳朵离他不过几指的距离,窦贵生的视线落在她耳边垂落的一丝碎发上,口齿清晰,语调缠绵,幽幽吐出两个字:“蠢货。”
鹿白使劲瞪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蕴含在这用力的一眼中。脸一转过来,两人就变成面对面的姿势,连对方呼出气流的味道都闻得一清二楚。
窦贵生嫌恶地皱了眉。这丫头嘴里酸唧唧的味儿,不定吃了多少梅子糖,瞅瞅这没见过世面的样!
“先生,能不能不交作业啊?”鹿白没感受到窦贵生的不自在,她一心只想着此行的重要目的,“说实话,若我是桓公,我就不生儿子了,这不自找罪受吗!”
傻气是会传染的,窦贵生觉得自己也变傻了。即便直接站出去,江如也不能将他如何,何苦跟这儿浪费口舌呢?
他不知道的是,方才跟他幽会的谢嫔已经叫人堵住盘问,若真站出去,今日的事死活也说不清了。阴差阳错,鹿白还真顺手救了他一回。
他盯着鹿白的下巴,冷嗤了一声:“没门。”
“行行好吧。”鹿白想扒他的袖子,但一想到这地方刚被人摸过,就一阵犯恶心,转而扯了扯他的领口。
搁到上辈子,这动作跟扯人领带没什么区别,着实挑逗、暧昧、引人遐想。可惜鹿白并没有自知之明,敢在课上说“被翻红浪”的人,一时真叫人看不透她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窦贵生心跳都吓停了,一把打开她的爪子:“做什么!”
鹿白急得不行:“你也知道我蠢,我真不会啊!求求先生,放我一马吧,改别的题行吗?”
窦贵生第一次领教到鹿白的倔劲儿,生怕她再次犯傻,不耐烦地转过头:“爱写不写,又不是给我学的……”
况且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掰扯这等破事儿呢!
“多谢先生!”这就算是成功了。
难题要一个一个解决,先搞定作业,才能安心攻克眼前的窘境。鹿白自觉自己思路清晰,反应敏捷,事情解决得近乎完美。
眼瞅着火光越来越近,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窦贵生被意外打断的理智终于恢复了正常。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片灯火之中,树丛组成的绿墙狠狠抖动两下,一个人影破墙而出,顶着尘土钻了出来。
“窦、窦公公?”江如惊讶得过于夸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大声惊呼。
窦贵生“嗯”了一声,一阵心烦意乱。今天的事儿若说是巧合,傻子都不信,江如这草包,别的不行,捉奸倒是颇为在行。
江如一见窦贵生这睥睨众生、无所畏惧的样子就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