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公公的小傻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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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那歪歪扭扭的繁体“陆”让鹿白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不会软笔。写了两行才发现,字算不上好看,但写还是会写的,瞧着比旁边的小宫女好多了。
屏风那头的脚步渐行渐远,绕过讲席,又渐行渐近。那抹绯色的身影游魂似的飘了过来。
联想起前些日子的整肃宫闱行动,再联想起自己被打的屁股,鹿白不禁悲从中来,恨由心生。宫规在他老人家面前就是个屁,说是太监宫女授受不亲,严禁私相来往。但这“太监”的范畴里显然把他自己排除在外了。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自己身后,连二十厘米都不到,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后背烤人的体温和死人似的心跳。显然,这已经严重突破了男女师生的安全距离。
“烟笼斜阳,下一句呢?”死神挥起镰刀,指在她留白的一行字上。
鹿白惴惴不安,捂着嘴把呵欠憋回去。想不起来了,真的。
“说话,哑巴了?”死神步步紧逼。
命运的手指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鹿白被困意笼罩的脑门上戳了一下,泄露出一些颜色丰富、非常不妙的东西。
她脱口而出一句清醒时打死都说不出的话:
“……被翻红浪?”
鹿白说完才意识到,此话对无根之人简直大大的不敬,瞬间缩了脖子不敢言语。小太监们很想笑,但没人有胆,纷纷埋着脑袋装聋子。
窦贵生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年岁大了,出现了幻听。任谁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在他面前开黄腔。方才一瞥,鹿白那纯净的眼神、无辜的表情,显然是对那四个字的含义毫不知情。
不定谁教她的,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他倒是要好好查查是谁敢散布这等污言秽语。
然而转念一想,鹿白可是吴玉的人呢。那老贼整日在圣上面前参他,阉人干政,祸国乱权,净捡些难听的词儿往他身上招呼。这些奈何不了他,却奈何得了他手底下的人,已经叫他吃了好几回暗亏了。
年初,前朝后宫因司礼监掌印人选一事争得不可开交,日日早朝打成一团,仿佛那位置不是掌印大太监,而是天王老子。这等殊荣连当事人自己都觉得讽刺不已。
最后,身为丞相的吴玉据理力争,把江如那草包推了上去。奋斗了二十年的位置就这么没了,窦贵生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吴玉五马分尸,以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这不,现成的机会就在眼前。
这世上哪有什么纯善的人,方才那样少不得是装的,且看看这小宫女有何目的吧。窦贵生心思转了几回,做出了决定。
戒尺在“居心叵测”的小宫女手背敲了一下,窦贵生幽幽念道:“陆白。”
“是,先生!”
交头接耳在行,到自己默书的时候就写不出来了。纯属找打。
“亥时再来。”
在场众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亥时主子们都歇下了,他们一日的活儿也基本忙完。
天黑了,有空挨罚了。
鹿白垂头耷脑:“是,先生……”
第一天就被留堂,她怀疑自己可能真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慈爱地笑):傻孩子,你怎么可能是傻子呢!
**
今日双更结束。
第3章
理想的师生如同金婚夫妻,相敬如宾,志同道合,琴瑟和谐,心心相印。
显然,鹿白和窦贵生的师生关系属于直接跨过蜜月期的新婚怨偶,磕磕绊绊,争吵不断,有那么一瞬间彼此都恨不得杀了对方。
夫妻不虞还可以和离,可以分道扬镳,各自嫁娶。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一声“先生”喊出去,即便日后再怎么决裂,也撇不清这层干系了。
日子还得往下过。
鹿白此刻只能庆幸先生只是罚她抄课文,而不是打板子。似乎一入了学堂,他就忘了自己是窦公公、窦秉笔,只是窦先生了。
身兼数职,却样样都理得井井有条,绝不混淆,绝不越界。像是把自己均分成了三等份,每个三分之一窦贵生都能各司其职。仔细想想,宫中谁能有他这么强的职业感呢?
不论别的,爱岗敬业总是值得尊敬的良好品德。
十六皇子歇得早,尤其是今天。为了让鹿白早点抄完早点回来,他几乎戌时刚过就睡了。纸笔内学堂都有,按理说不需要再带什么了,但出门时鹿白仍拎了一个堪比鸟笼大小的提匣。里头有赵芳姑的手炉、披帛,甄秋的各式零嘴,十六殿下的提神醒脑丸。
满载着全院的希望,非常沉重。
但据她猜测,没一样能用得上,且没一样能带进去。
宫女甄冬提着灯笼,一言不发地把鹿白送到内学堂的路口。她不大喜欢这个后来者,但还是好奇道:“念书有意思么?”
鹿白望着守门的助教,颇为沧桑地感叹道:“那就要看你的先生是谁了。”
甄冬假装听懂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鹿白来得早,但有人更早。助教苏福是窦贵生实打实的干儿子,整日影子似的坠在窦贵生脚跟后头两步远处。是以单独见到他时,鹿白还有些惊讶,就像见到影子竟然活了似的。
“进吧。”苏福果然没收了她的提匣,远远地放到了回廊外。
为防止太监宫女勾搭成奸,内学堂中设了一扇绵延的屏风,屋内并不相通。上课前男男女女从两侧偏门鱼贯而入,除了没有“男宾两位,女宾往内”的唱喝,简直跟澡堂子一模一样。
其实有地方是相通的:先生的讲席。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性地忘了屏风最前头的开口,对可以从窦贵生面前抄近道的选项完全视而不见。
屏风那头亮着灯,似乎还有一道人影。鹿白在案桌后坐下,跟那小太监前后就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小太监的影子晃啊晃,妖娆动人,骚里骚气。
她觉得想出这办法的人一定是脑子不太好,非但不太好,还是个毫无恋爱经验的小学鸡。情情爱爱,岂是这一道屏风能挡得住的?殊不知这层若即若离、朦胧绰约的距离才是爱情萌发的绝佳土壤啊。
拢共就这么多人,挡住了又如何?不喜欢对面的,难道喜欢前头那个吗?开什么玩笑。
也许是见她迟迟没落笔,隔壁的小太监轻咳一声,像是在提醒。
鹿白瞥了一眼门边老僧入定似的苏福,捧着笔墨纸砚飞快地坐到他边上。现在,他们之间就剩下一层窗户纸的距离了。
“哎,”鹿白手指在屏风上像模像样地敲了三下,软绸凹陷又弹起,“你也是来罚抄的吗?”
她瞧不真切对方的样貌,但能见到他手中执笔,正襟危坐,正伏在案头写什么。
“嗯。”隔壁的人压着嗓子,似乎还捂着嘴,声音小得像是一阵耳鸣。
鹿白紧张地瞄了一眼充当人体监控的苏福,顿时心中了然。她轻手轻脚地扯了半页纸,埋头苦写,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一张啰啰嗦嗦的纸条就从脚下递了过去。
上头写着:你在哪当差叫什么几岁了来多久了抄几遍才算完你写了多少了写完了就能走吗
字本来就小,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一点空隙都没留,看得人头大。
对面的小太监似乎被她的大胆举措吓住了,纸条递过去好半天才被捡起来。鹿白非常恶劣地欣赏着对方抓耳挠腮的反应,仿佛又找回了当年上课传纸条的兴奋——在她心里,对方下笔之前停顿的那五秒已经跟抓耳挠腮画上等号了。
不一会儿,一张纸条从脚下传了回来。很简单的四个字:豆子,不知。
小豆子,鹿白默念了两遍,心道说不定就是因为犯了先生的名讳才被留堂。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拿自己当皇帝了,名讳也提不得了?
她同情了一秒,便迅速跟对方站到了同一战线,开始开展友好亲切的纸条外交。
小豆子,你日后要去文书房么?
不知。
你字写得这么好看,念书好几年了吧,怎么还在甲班?
写字而已。
小豆子,那边还有别人吗,这边只有我。
无人。
你若是先写完,能不能等我片刻,我有糖分你。
不必。
那我写快些,争取跟你一起走。
那头没了回音。不论这边问什么,对方只是寥寥两三个字。几个回合下来,鹿白就觉得泄了气。差点忘了,自己的课文都没抄完,还有这闲心跟别人传纸条呢!
于是果断收了心,端端正正坐在桌前抄课文。苏福一眼扫过来,她乖巧地笑了一下,立马低下头。等到写完一大篇时,苏福已经转到了回廊上,只留下一抹青色的背影。
鹿白松了口气,一低头,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印着一小片鞋印,俨然放了许久,还被写得忘乎所以的她踩了一脚。
她赶紧俯身捡起来,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你呢?
鹿白顿时高兴了。她撸起袖子,露出墨迹斑斑、仿佛挂满“好好学习勋章”的胳膊,在那两个字旁斗志昂扬地写道:
殿下给我带了不少零嘴,都被苏公公扣下了,如果他不没收的话,咱们寻个没人的地方分了。没收也没关系,我找他讨几颗梅子糖出来。梅子糖,极好吃!
她在后头画了两个圈,欢天喜地地递了回去。虽然她并不知道“你呢”问的到底是什么。
搁在宫外,梅子糖一文钱五颗,半个指甲盖那么大,含在嘴里一刻钟都化不了。没什么甜味,酸得要死,还有核儿。常常是爹娘被孩子缠得烦了才会买,两个铜板就能打发一群恼人的小鬼,换来一整个梅子味儿的下午。
宫里的梅子糖自然跟外头不一样,但仍旧算不得好东西,仍旧是贱物。跟有些人的命一样贱。
短短几秒内,小豆子的思绪飘了很远。远到视线中出现了一盏飘忽的红纸灯笼,远到舌尖泛出一股嚼了许久的灰面饼和梅子糖混合而成的酸味。
很快,鹿白便收到了回信:多谢,不必等我。
鹿白没有等他。当一个人抄课文抄了十遍,都快把砚台磨没了的时候,她就无暇再想什么小豆老豆了。
抄完满篇,又当着苏福的面背了一遍;这还不算完,还要抽查上下句,答上十句才算过关。强人所难,大概是苏福从他干爹那继承得最彻底的本事。
鹿白惦记着提匣里的吃食,闷着头往外跑,却被苏福虚抬手拦住了。
“陆女史。”他个子很高,声音却被永远定在了十四五岁的变声期。
鹿白就差跪地求饶了:“还有啊苏公公?”
苏福答道:“那倒不是。不过是提醒陆女史一句,既入了内学堂,就别坏了规矩。”
鹿白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当即用力点头,无辜道:“是,一定不辱使命。苏公公,我那提匣……能还我吗?”
苏福好心地点点头。鹿白顿时笑起来,整个人化成一只出笼的小鸟,甩着酸软的右边翅膀飞扑到墙根。拎了提匣,她在回廊的石阶上踏了两步,又跑了回来。
“苏公公,承蒙照顾,十六殿下托我给您的。”她摸出一个荷包递到苏福手上。
两颗金豆子,挺寒酸的,但鹿白却不清楚。即便清楚,也有种自暴自弃、无所畏惧的骄傲。苏福在手里捏了捏,恭敬地收下了:“替我多谢殿下。”
“一定带到。”鹿白在提匣里翻了片刻,又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纸包。牛皮色的纸包用红绳五花大绑,捆得十分难看,纸缝里钻出一股甜腻味儿,闻着还算凑合。
“苏公公辛苦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留着尝尝吧。”她没解释“你们”是谁,在场就三个人,苏福不会不懂她的意思。
说完她就走了,一蹦一跳的背影充满了脱离苦海的欢快。
那天小豆子是什么时候走的,那包梅子糖给没给到他手上,鹿白一概不知。好几天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怎么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小豆子?是他太倒霉,还是他跟她一样傻?
经历了一连几日的沉重打击,鹿白已经接受了大家都认为她是个傻子的事实,并且对自己也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儿怀疑。但傻就傻吧,也没什么太大的坏处,反而让莫啼院的众人更宠她了。
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子身边的女史一职,除却本来的记录起居职责外,还有一层特殊的含义。凡是哪个宫女女官被皇子看上了,通常先调去身边做女史,而后便名正言顺地纳妾晋封。十六皇子的生母顺嫔和奶母赵芳姑待她极好,便是这个原因。
但鹿白严重怀疑,十六皇子当初看中她仅仅是因为好玩。相处多年下来,她也没捕捉到任何一丝暧昧信号。窦贵生总说十六喜欢她,她愣是一点没看出来。
退一万步讲,十六皇子若真喜欢她,也纯粹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情感投射。
她活泼健康,精力充沛,简单直接,永远有出其不意的举动和强大到迟钝的神经。他憧憬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