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公公的小傻子-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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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设想了一下,如果有那么一天,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距离墓穴的每一枚刻度,知道自己还有几步能到终点,她一定不会像十六皇子那样惜命。反正没几天活头了,她更要放肆,可劲儿放肆。
也不知道这等想法是不是存了故意跟先生较劲的心思。
鹿白为十六皇子挑的是一匹乌云踏雪的母马,又矮又小。十六皇子瞥见她和甄秋骑的枣红大马,不禁垂下了头,强迫症似的摆弄着手中的缰绳。
所幸,马儿听话地跑起来了。十六皇子起先还吓了一跳,不多时便领悟到了诀窍,嘚儿驾嘚儿驾地转起圈子。
嬉闹声隔着一片氤氲的水汽,从湖岸对面传来。十六皇子疑惑奇道:“怎么尽是女人的笑声?”
甄秋隔空在对岸划了好大一个圆:“那头是专门为女眷圈出的猎场,都是些兔子啊鸟啊的,殿下想去,咱们就一道去看看。”
他既然说了是女眷,男人怎么好意思再去?十四岁怎么了,十四岁也是男人啊。
方才就滋生出的心事被再度挑起,十六皇子缓缓摇了摇头:“不了,我就在附近转转吧。”
“小白,”他忽然叫住意欲往回走的鹿白,投过一个期盼的眼神,“你过去瞧瞧吧。”
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鹿白几乎没有犹豫就颔首道:“那我去了,殿下一切小心。”
马蹄达达,马上的人忽的回头大喊:“主公放心,白定不辱使命!”
十六皇子噗嗤一声笑了。
行至一半,一个画面忽的闪过脑海,顿时叫鹿白的速度慢了下来。她以为自己能想起点什么,半半但全神贯注地追寻那记忆时,它再次像熊孩子似的耍了个把戏,按完门铃就跑了。
这脑子,还是想不起来。
回过神时,鹿白便察觉身后有人。那人马骑得很急,鹿白怕自己挡道,便减了速度,拽着缰绳往旁边让了让。
奇怪的是,她慢,后头的人也跟着慢。她快,后头也跟着快。最后她“吁”的一声勒马站住,跟踪的马蹄声也戛然而止。
她猛然转头,视线如同青龙偃月刀似的扫过那人的马腿,险些让他当场坠落。
“先生不打算见我了?”她大声喊道。
窦贵生脸色一僵,在她的注视中磨磨蹭蹭地驾马过来。经过鹿白身边时,眼睛斜都没斜,脊背弯都没弯,发冠乱都没乱,手指紧都没紧。坦坦荡荡,毫不心虚。
“……哎?”
鹿白眼睁睁看着人从她身边经过,愣是拿她当空气,不禁出声阻止。窦贵生对这突然的声响反应出乎意料地大,手中一个用力,整匹马都调转过来了。
“哟,这还有个人呢!”他用那种总也睡不醒的目光瞪着她。
“先生也去女眷猎场啊?”鹿白没再继续追问,窦贵生顿时松了口气,面上的肌肉也能自由活动了。
“什么女眷猎场,书都白念了?”窦贵生夹着马慢慢转过身,大发慈悲地解释道,“记住了,那叫疆台苑,乃前朝孝武皇帝所建,已有百余年了。”
他抻着调子这么一说,鹿白就想起来了。这地方本叫作章台苑,不知道哪位皇帝开始,突然想起“章”字犯讳一事,便该做了疆台苑。
思及章台苑,便思及章台柳,再看嬉闹的人群时,便满满都是别离之意了。
窦贵生眼珠子施舍似的转向鹿白,在她身上飞快扫了一遍,嫌弃地收了回去。
“这都记不住,找打……”他咕哝道。
来了来了,又是这种表情,可算正常了!
鹿白现在很肯定自己有受虐倾向。窦贵生横眉竖眼的时候不觉得难受,一不骂她,她倒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鸡能下蛋了,世界不正常了,他们所在的这层空间要坍塌了,末世即将来临了,她要变丧尸了。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两人各怀心思,在路上不疾不徐地行了片刻,鹿白才想起一个问题:“先生,你也去疆台苑?”
窦贵生扬起下巴,鞭子顺着鼻尖的方向延了过去:“去寻圣上。凑巧顺路罢了。”
他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吴玉却从天而降,给了他两本折子——北边的战报又来了。这种救命般的举动令难缠的老匹夫也顺眼了几分。他得了两军交战的战报,立刻揣在怀里,像周军已经取胜了似的,驾马飞奔而去。
圣上说了,事关陈国,不论大小,都要高度重视,及时汇总,抓紧上报。这可不是逃跑,他又不是怕了,有什么可逃的。
鹿白没来过猎场,不知道这顺路都已经顺得能绕地球一圈了,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走了片刻,她突然凑近了半米,两匹马紧紧贴在一处。
“你是不是……”她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
窦贵生心跳如雷。她要是再敢问,他就……他就承认!到时看她还要如何,还敢如何?
“是不是去找谢嫔娘娘?”鹿白自以为猜中,掩着嘴冲窦贵生挤眉弄眼。
窦贵生:“……”
“怪相!”他推开她的脸,咬紧牙根不再说话。
鹿白权当没听见,自我否认道:“不对,太危险了,她不该来。差点忘了,我来之前还在营里见着她了呢。”
为了自保,谢嫔强装无事来了秋猎,愣是没叫任何人知道她有了身孕。当然,要是她本来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还想借此做些文章,那就是另说了。
宫斗的套路鹿白很是熟悉,且不太想掺和,转而问道:“你说,谢嫔娘娘这胎是男是女啊?”
窦贵生现在倒不怕鹿白乱说了,再次提到“好哥哥事件”也平静了许多。自从上次出了那事,他便决心不再面会谢嫔,且暗中做了不少布置。但他们的关系还有待深究,暂且还不能动她。
他瞧着她还有点期待的意思,忍不住笑道:“怎么着,皇子如何,公主又如何?难不成生了皇子,你还要去跟前伺候?”
笑完觉得颇为生硬,赶紧拉下脸继续装深沉。
鹿白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吗?”
窦贵生一愣,立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胸腔中的气流盘桓了好几圈,他才镇定道:“是,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关心谢嫔娘娘了。”
鹿白“哦”了一声。
等了片刻,他跟整日坐在村头说三道四的老太婆似的,意有所指,阴阳怪气道:“谢嫔娘娘聪敏过人,连圣上都赞她巧捷淑惠,着实叫人心生仰慕。”
鹿白又“哦”了一声。
“总之我死也不会看上你,赶紧歇了你那心思吧!”他指着鹿白的鼻子做出总结陈词。一点都不像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样子。
鹿白点头:“我知道啊。”
窦贵生:“……”
你知道,你知道个狗屁!
作者有话要说: 鹿白:对,你说的都对。
窦贵生:……(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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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鹿白其实什么都知道。在那晚窦贵生没有甩开她的手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但她并不认为窦贵生打算来真的,毕竟他心里头有个谢嫔娘娘呢。两人爱而不得,实在耐不住寂寞,便寻个解闷的玩意——对,就是她。
常年握笔的手,墨香似乎已经透过皮肉,浸入骨髓。鹿白回忆起那晚指腹摸到的薄茧,闻了闻自己的指尖,除了一鼻子药味外,什么都没闻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像先生一样,出口成脏,挥洒自如呢?
鹿白重重叹了口气。
赵芳姑瞥了她一眼,颇为惊奇地打趣道:“小小年纪还叹上气了!有什么可愁的,说来我听听。”
鹿白低头滤着五苓散的药渣,连连叹气道:“唉!芳姑姑,我觉得我挺没文化的。”
赵芳姑捂着嘴忍了半天,才没让笑声跑出来:“这是怎么说的,内学堂的课都白上了?我听你跟殿下说得头头是道的呀!”
那有什么难的,复读机谁不会当啊。鹿白继续唉声叹气:“那我也比不过窦公公呀……”
赵芳姑心说奇怪,往常总是咬牙切齿的,今天提起窦贵生怎么这么心事重重。昨天从疆台苑回来,她就一直这样,长吁短叹,忧心忡忡,整个人都蔫了。
“你跟他比什么,”赵芳姑安慰道,“哪有学生比先生还厉害的呢!”
鹿白:“唉!”
赵芳姑:“到底怎么了,又叫人欺负了?”
鹿白:“……我有那么傻吗?”
赵芳姑:“我看有。”
鹿白:“……”
做了半晌心理建设,提了好几口气,鹿白才以旁观者讲故事的口吻开了头:“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去疆台苑,本来只是去看一眼就走,结果多耽搁了一会儿,回来就撞见窦公公,他与张将军还是庄将军的一道回来。对,就是禁卫将军,他问我是否回营,可否一起。”
说到此处,鹿白终于忍不住代入角色,恨恨地跺了脚:“你说我搭那腔干嘛呢!芳姑姑,你可是不知道,回来路上这俩人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聊得这叫一个起劲!回了营才想起我还在屁股后头跟着。我连一个字,不,半个字都听不懂。真的,简直太叫人难堪了,这两人一定是故意的!”
顿了顿,又垂头丧气道:“谁叫我没文化呢……”
“就为这事儿呀!”甄秋掀了帐帘进来,笑眯眯地插嘴道。他似乎总是这样,有天大的事儿也能很快翻篇。
“你接着学不就行了,我听说窦公公已经与周翰林当年不相上下了。你超过他,也就早晚的事儿。”
说的也是。鹿白立马高兴了,捧着药碗精神抖擞地送去十六皇子帐中。
她一直很好奇,如果命运的洪流在窦贵生入宫那年分了个岔,朝另一个方向拐过去,又当如何?
他也许会考入国子监,再次拜到周翰林甚至林相门下,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再娶一个年纪相当的大家闺秀;也许会屡试不中,在乡间当一名私塾先生,每日教训完学生,回屋写两首酸诗,闲时种种花草,又忍不住为草木的荣枯黯然伤神。
不论是千万种可能中的哪种,他们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药碗刚一放下,外头就来人了,指名道姓要见她。还真巧,正是上次那个绿衣宫女。
鹿白尴尬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决定先发制人:“这位姑姑,我容貌不好,脑子也不好,不敢肖想太子殿下,请千万高抬贵手。”
绿衣宫女比她更尴尬:“陆女史,上次之事多有得罪。这不,我这就来给你赔罪了。”说着上前两步,想要拉她的胳膊。
鹿白一跳三步远,连连摆手:“不必不必,算不上得罪。”
绿衣宫女讪讪收了手,叫人把赔礼送上,鹿白这才注意到后头两人手中还捧着盒子。
盒子里是鲜鹿茸,太子殿下昨日才猎的。鹿白本想拒绝,但一见如此贵重,顿时便犹豫了。
这明显不是给她的,是给十六皇子的。送她核桃多好,还能留着补补脑。
“我……我去问问殿下吧。”她面露难色,决定说服十六皇子跟她统一战线,坚决不能接受太子的贿赂。
赵芳姑将帐帘掀起一条缝,探了个头出来:“先收着吧,殿下还没起。我做主了。”
绿衣宫女面上一喜,得寸进尺道:“如此甚好。敢问陆女史,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鹿白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转身道:“芳姑姑,有没有防身用的菜刀,给我带一把。”
赵芳姑:“……”
绿衣宫女:“……”
菜刀没有,即便有鹿白也不准备真带。她不是怕被欺负,是怕再次发生碰巧路过、碰巧被叫住、碰巧去喊人、碰巧跟醉酒的太子锁在一处的事故。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并不是太子想见她。
“到了。”绿衣宫女为她掀起帐帘,动作之间露出一截挨了打的手臂。
鹿白的脚在门边的毛毯边上蹭了蹭,踮着脚尖从上头跳了过去,仿佛踩的不是毛毯,而是一片莲池中的荷叶。
“你会骑马?”太子妃慵懒的声音从塌上传来,似乎没睡醒。
鹿白:“……是,娘娘。”看来是没摔出毛病,还不死心呢。
“那好。”一身锦袍的人从塌上起身,款步走到鹿白身边,居高临下的声音比之温文尔雅的丈夫冷了许多,“换衣裳会吗?”
鹿白:“会……吧。”
太子妃皱了皱眉,飞快地松开,转身往里走,声音顺着她的脚步远远落下,掩埋在满地皮毛柔软的缝隙中。
“青怜,去叫陆白进来,伺候本宫换衣裳。”
鹿白只觉得莫名其妙。满屋子下人,怎么非跟她过不去?但老实如她,是一声都不敢吭的。
于是她便老老实实为太子妃换了衣裳,倒了茶水,铺了床,收拾了妆盒。除了不小心勾了几根太子妃的发丝外,表现近乎完美。
起码能打八十分吧?
这一念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