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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上林夜雪-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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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嘉王抬眸,一脸茫然,“郭兄是指……?”
  荀渺眼前的星光总算消散,目光越过前人肩头搜寻去,落定在一个灰色背影上,未假多思便道:“那不是邵殿帅么?他也此刻入宫?”
  经他这一言,嘉王也才望见那灰衣似邵景珩之人,却语出迟疑:“这……看去虽像,然而……”话音未落,却教近处一声惊呼吓一跳,转头见郭偕已策马疾走,看是逐那灰衣人而去。短暂犹豫后,只得相随。
  灰衣人距他等原有数十丈远,行到前方市口转了弯,就此不见踪影。
  “郭兄,这是怎一回事?”停在路口,嘉王满目疑光。
  “是啊!这是怎一回事?”荀渺扶着方才猛然后仰险些折断的腰,一面惊魂甫定拍着胸口:“你追逐邵殿帅作甚?难道不知一阵在宫中自会谋面?”
  “那不是邵殿帅!”郭偕一言冷出。
  “啊?”荀渺瞪大眼睛,“你怎知?明明看去那般像!”
  嘉王蹙眉:“郭兄究竟何意?”
  郭偕正要开口,眸光却又一亮:前方那熟悉的身影正自道边一家店铺出来!忙向侧一拱手:“此事一阵再与殿下细言!”言罢策马追去。
  然而这回,前方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不妥,竟是加快脚步,避让过迎面驶来的两辆马车,人影一闪,又不见了踪迹!郭偕紧追至其人失踪处,发现一侧是条极深的小巷,当即下马追去,余众自也尾随。
  所幸这巷子并无岔路,郭偕追至巷底见一排五六栋民居,皆是关门闭户,看去无人气。左侧是死路,右边倒还走得通。
  “郭兄,这如何是好?”嘉王凝眉发问。
  郭偕一横心,挥手:“搜!一户户搜过去,遇问便说捉拿逃犯!”
  众侍卫领命,当即四散叩门。郭偕带几侍卫继续往右追赶,嘉王与荀渺尾随其后,眼见前人转过巷角,便听一声惊呼,继而是器皿坠地的碎裂声。二人一惊,快步上前,却皆一惊——血!
  一女子双手与衣襟染血瘫坐地上,面前一堆碗碟碎片,脚边则倒扣一个竹篮。
  郭偕蹙眉转向身后:“劳烦殿下与知微照看这小娘子,郭某去去便来!”前方尚有两户人家,再往前是出口,若那人已出此巷,追上之恐便难了,然无论如何,终须一试。
  看郭偕追出巷外,荀渺跨前两步,低头再见地上的血迹,又是一颤——他见不得血,何况受伤的还是个弱女子。
  “小娘子如何了?”倒是嘉王靠近那女子蹲下,轻声相问。
  发怔了良久的女子此刻抬头,却似恍然般拽住他衣袖:“汝等须伴我去医馆,且悉数赔我诊钱!”
  荀渺这才想起仔细打量一番那受害者——其人年龄也就十七八,相貌姣好,一双似水清眸投射出的光芒清灵而不失持重,令人过目难忘。
  “这是自然!”嘉王点头,目露关切:“娘子可能自行站起?”
  女子一手撑地试了试,却闷哼一声,面色沮丧:“膝盖痛,怕是跌倒时伤着了。”
  “这……”嘉王一沉吟:“娘子家可在附近?我寻你家人来将你带回安置下,再命人去寻郎中。”
  女子摇头:“我无家人,且也不住附近,不过由此经过,走个捷径而已。”
  “这……”嘉王为难了。
  荀渺适时开口:“这周遭几户人家总有人在,待我去寻个妇人来相助,扶小娘子去医馆罢。”言出即行,匆匆而去。
  不多时,果来一粗壮妇人背起女子往外走,到巷口已有马车待候。方将女子安置进车中,便见郭偕折回,不出所料,人未追到。当下不及多言,三人匆匆上马护送女子往医馆去。
  “郭兄是说,荀省丞与小王当日,皆是认错人了?”嘉王闻郭偕粗略道过内情,诧异之余自也放下了心头那块大石:“邵表兄与前事全无瓜葛,此实在意料之中!”
  “只可惜教那人跑了,前事一应仍旧不得解!”荀渺一叹扼腕。
  嘉王纳闷:“郭兄是如何知吾等认错人的?乃因先前也见过此人么?”
  郭偕一沉吟:“因吾仔细探查过邵殿帅行踪,并无可疑,再想殿下与知微彼时皆只远远看到其人背影,遂才猜想或有一身形与邵殿帅相似者教殿下与知微错认了。”
  “原是这般……”嘉王颔首。
  荀渺低头有所思,几回欲言又止,迟疑间却已抵达医馆。
  好在经了郎中诊断,女子多是皮外伤,腿上虽有淤肿但未伤及筋骨,修养几日自可痊愈。女子倒也爽快,当下看他们付清诊钱,又索要了百来文充作药钱便欲离去,却教郭偕拦下:得知其家中无人,郭偕以其人腿脚不便须人伺候为由,命侍卫送其归家,又遣去两婢女伺候其起居。虽女子一再婉拒,然郭偕心意已决,彼者推脱不得只得领受这好意。
  “郭兄是疑心,此女或与方才那人有瓜葛?”看载着女子的车马远去,嘉王道出心中所猜。
  郭偕眸光深邃:“她现身那时机,着实巧了些。”顿了顿,“既然存疑,多几分谨慎总无错。”
  事既告一段落,时辰已不早,三人匆匆赶路入宫赴宴,无须多言。
  宫宴散时已将亥初,邵景珩与嘉王一道步出宫门。
  “殿下今夜心绪甚佳,却是有何好事?”瞥向其人微微泛红的脸面,邵景珩轻笑,“却不是遇上了有缘人罢?”
  穆寅澈脸面一热:“表兄莫要取笑小王了,我何曾有那福气……不过适逢佳节,得以与至亲良友一堂共聚,着实喜悦而已。”
  看之发窘,邵景珩便也转过口气,语重心长:“戏言归戏言,然殿下着实也可寻个合意之人留在身侧了,毕竟迟早之事,与其事到临头身不由己,不如早些起意物色,倒还由你三分。”
  穆寅澈脸面愈红:“我眼下未出孝期,实无那心思……过阵再言罢。”一拱手:“多谢表兄提点!”眸光闪烁间,竟似欣慰:“表兄当初自西北回京,待人处世皆冷淡,看去不容亲近,我以为自此或便要与你疏离,但如今得知表兄对我仍还关切甚甚,心中着实欣慰。”
  此,是话外有音?邵景珩未及细忖,却闻身后人声呼唤。
  “景珩,你还不回么?”邵忱业自后赶来,看面色竟有几分阴郁,草草与嘉王见过礼,又转向自家侄儿,“时辰尚早,去你府上坐一阵罢。”
  嘉王自知趣,且说当下也已到宣德门前,便就此与表兄作别,各自踏上归途。
  邵景珩携邵忱业回到府中。
  灯光映衬下,邵忱业面色更显晦暗。因近时净妃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他这做父亲的自也难安。
  邵景珩好言相劝:“净妃病情时好时坏,且说近时感染风寒才致卧病不起,想来将养一段便好。”
  邵忱业蹙眉:“若是这般便也罢了,然我却听闻,过了正月上便要将净妃遣去瑶华宫?”
  邵景珩端过茶盏:“要去,也要待净妃风寒痊愈罢。”
  邵忱业一怔:“如此说,此竟是实了?”叹息过后,又显懊恼:“你既早知此,却也不加劝谏?”
  “我劝过了,但无用。”摇摇头,言者嘴角流露苦味:“三叔当知,净妃当日刺驾,上未曾降罪吾氏已是大幸,却还岂能奢望其他?”
  “然而当初却是你说……”邵忱业情急。
  “此一时彼一时,我怎能料知净妃神志会昏至那般?否则当日断不会出此议!”打断他,邵景珩也露恼:“三叔只知净妃委屈,却不知此策受挫,于我邵氏是何等不利?我苦心酿就此计,原想若成,则再不济,我邵氏一族三代之内荣华可保定矣!如今功亏一篑,三叔不问后计,却尚在计较你一家一时之得失,岂非迂焉?”
  “这……”邵忱业老脸涨红,沉吟片刻,“这般说,此事果真已无回转余地?”自忐忑,“那净妃……”
  邵景珩闭上双目揉着眉心,看去似在平复心绪,语出幽缓:“净妃出居瑶华宫已成定局,不过上已应允保她此生安然,如此三叔可安心矣?”
  邵忱业闭目叹了声。少顷:“那后计……”
  神色恢复如常之人但自啜口茶:“我另有筹谋。”放下茶盏:“三叔这段时日还须韬光养晦,切记莫留把柄于外。”
  邵忱业却存戒心:“景珩,三叔虽说老朽已不中用,于事也无足助你太多,然到底须提醒你一句,千万莫轻敌!”言间食指竖起指向上方,“那人心思之深,恐较你我所想更甚百倍!”
  邵景珩一哂:“三叔不必忧心,自小一处厮混,他心思几何,我多少还是有所知。”
  闻者冷哼:“果真么?”捋着稀疏的胡须,老眸一转:“那你可知,净妃入宫后病情原已好转,却为何偏在你我定计扶立她复位之际急转直下?”
  眉心不为察觉一紧,邵景珩口气倒还如旧:“不是……因年节受外间欢腾气氛动乱心绪所致么?”
  “呵!”怪笑一声,邵忱业满目不屑:“他这般说,外间自也这般听信!却殊不知元旦前夕,御医以净妃病情好转再多服药反为伤身之由,将其所服对症之药皆停了去,如此未出几日,净妃病情便现反复,后甚陷入疯癫。”
  邵景珩忖了忖:“三叔此讯由何得来?”
  见之眯目:“宁和殿提举彭绪良身侧亲信透露,当为可信!”嘴角浮起一抹讥色:“事至当下,你还以为,你知他甚深么?”
  面色一点点冷下,被问者语出缓淡:“兵不厌诈,吾等有所谋算,也不能奢望他全无应对。但无论如何,君无戏言,他应了我保全净妃,总不至食言!”盯着明暗不定的烛光:“净妃移居瑶华宫,自此便是斩断与外瓜葛,于人无害,自也无人再加害她。”
  邵忱业端起茶盏又放回,缄默片刻,音中终透他这年纪之人常见的一丝苍凉感:“景珩当知,防患未然,斩草除根之理罢……”
  彼者未言。然而孰料,天有不测风云,此语终还成谶。
  明道元年二月中,废后邵氏移居瑶华宫;二月底,邵氏病情加重,神志不清不能辨人,太医束手。
  明道元年三月初七,寒食方过,废后邵氏薨于瑶华宫。

  第五十四章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射入,铺满半张整洁的书案。窗牖右侧的阴影里,茕茕孑立的人影似个无声息的幽魂,已然半日未动。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么?”窗前人语出低沉,显然未抱希望,也未回身。
  入内者俯首:“回陛下,邵殿帅还在瑶华宫,尚未归返。”
  片刻无声。
  窗前人转回案前,衣袖拂动间,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震荡在偌大的殿中。
  来人目光转至自己脚尖:“陛下,参知政事张相公求见。”
  穆昀祈坐下,指尖随意般由近及远在案上划出一条弧线,落在那叠蓝色的小册上,语出平淡:“让他进来。”似乎方才那一幕,不过是来人之臆想而已。
  张仲越入内时,穆昀祈正对着摊开在前的劄子有所思。
  猷国传来新讯,正月底猷主霍阑昱旧疾复发,一度垂危,其间急召齐王霍阑显回京,然经数日调治,霍阑昱病情好转,彼时霍阑显已在归京途中,霍阑昱却即刻旨令其原路归返驻地金州,不许延误!
  穆昀祈当下心怀忧思:“猷主猜忌过分,齐王能否顺利登位,现下看来着实难言。”
  张仲越回:“谋事在人,如今齐王既知险患所在,自还当未雨绸缪,应是已替自留下后路。”顿了顿,“然往好处说,猷主病危,急召回京的是齐王而非楚王,由此可见,齐王的储位已保定无疑,此于吾等实为佳讯。”
  此言显对穆昀祈起了些宽慰之效,见之点点头:“卿所言甚是,霍阑显谋略不浅,自当有所筹谋,吾等当下既是爱莫能助,便也只能静观风向、见机再为了。”言间将面前的劄子推到一边,揉揉眉心:“净妃之事,朝中可有议论?”
  被问者据实:“净妃本就病症缠身,内外对此皆有耳闻,虽说事出略突然,却也并非毫无征兆,外间即便生些流言,终究是空穴来风,不成气候。”
  穆昀祈苦笑:“然而,邵家人未必这般想。”
  “陛下是指邵忱业?”张仲越捋须,“恕臣斗胆,处在其人位上,若于此事存些猜疑也不为怪,陛下不妨及时对其族施加恩泽,臣听闻净妃尚有两胞弟,还须数载才至荫补的年纪,陛下不如提早擢之入仕,以此安抚邵氏一族,也算得体。”
  穆昀祈目光微闪:“朕也这般想,只是……”
  “陛下是忧心邵景珩?”看他沉吟,张仲越一语道破天机。
  穆昀祈轻叹一声,不再掩饰愁绪:“邵景珩城府颇深,虽说至下于净妃之死尚未出疑议,然一味缄默反令朕多生疑虑,想他对净妃素算关切,且朕向他允诺过,定保净妃此生无虞,如今事出不测,实忧他心怀怨愤,有所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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