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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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负责从取景窗判断演员是否上镜。能挑大梁的一张脸是非常难以寻觅的,生活里的俊男美女就不一定能吸引观众,这个事儿很邪乎。莘野就具备一张让人沸腾的电影脸; 他的眼睛清清亮亮; 架势十足,气度不凡,很难得。
执行导演叫于千子,据说,他的爸妈希望家族开枝散叶繁荣昌盛; 于是给他起名为“于千子”。他是兰生招聘来的,被看中了在制片厂拍纪录片的经验。谢兰生当时就想请一个会拍纪录片的,因为希望“贴近真实”,同时,纪录片的导演不会过分拘泥于分镜头,比较灵活,不受拘束,可以根据现场实际情况提出建议、进行调整,是谢兰生比较喜欢的一类帮手。
于千子的个人介绍是手写的,非常潦草,谢兰生在面谈时还以为对方叫“干干干”,纠结半晌,最后还是问:“干先生?”当时于千子呆了呆,问:“谁?”谢兰生又拿着简历左看右看琢磨半天,再次试探着问:“是叫……干、呃,干干干吗?还是……干干子?”他全都是说的一声,算不错了。那时,听了兰生叫的名字于千子直想掀桌子,吼:“我叫于千子!!!于、千、子!!!”
因为这一档子事儿,后来,剧组的人在背地里全都叫他“干干干”。
王大是先进来演的。
于千子从镜头一看便对兰生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是一张电影的脸,不能让人印象深刻。王大演技也挺一般,有些浮夸,于是pass。
于是只剩王二能演了。
王二演的不过不失,对人物的理解到位,只是不太有想象力,表演充斥大量空白。他只按照分镜来演,确确实实无法做到“每一秒钟都带着戏”。
但王二是谢兰生在这时候的救命稻草,于是,谢兰生上蹿下跳地给王二做示范,让王二照着演,想看一看这个演员照着他学能否学出来。
拍电影时,导演示范是很正常的。有些时候,演员躺在床上演,导演躺在地上示范,翻来覆去,满地打滚。
为了示范,谢兰生“哐”地一下躺到宾馆的大床上,闭上眼睛,面容平和,说:“好……才宽妈妈开门锁了……”
说完,演出被人吵醒的样子,皱皱眉,缓缓缓缓睁开眼皮,不大耐烦,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瞬间清醒了,斜着眼珠,侧耳倾听,在确定了真有人后鲤鱼打挺“腾”地坐起,斜着眼睛盯屋门口,对众人说:“才宽听到有人来了。他一开始迷迷糊糊地以为是李芳芳,但他很快就想起来李芳芳跟她男朋友在天津玩儿,不太可能这时候回来,在肯定了没听错后才宽就要试探着问——”
言毕,谢兰生对房间大门紧张兮兮地出声问:“……李芳芳?”他连声带都发紧了。
问完,谢兰生从床上跳起,几个箭步蹿到门口,又分饰了才宽他妈,叉着腰,用挺重的北京腔儿对着床的方向喊:“不是李芳芳!是你妈!”
喊完,谢兰生又冲回大床,呯一下子坐回床上,又再一次变成才宽,盯着门口,倒抽了一大口凉气,手忙脚乱拿起被子去遮旁边的“郎英”。遮着遮着觉得不够真,谢兰生又抄起枕头塞进被子的另一边,当成人,而后再次提起被子一把扣过“郎英”脑门,用气音说:“我妈来了!”
而后“郎英”好像不动了,谢兰生用被子堆堆,觉得实在是不太行,又看了看自己房间,让“郎英”去立柜躲着,而后“嗖”地从床上跳下,急急忙忙想拦他妈,跑回两步才发现他竟然忘记穿拖鞋了,显得太慌张了,于是回来赶紧穿上,趿拉趿拉地奔出去,拉上“房门”,对外面笑:“妈!您今天怎么来了?!”
演完了这一系列动作,谢兰生对王二说:“明白了吗?这才是段20秒的戏。他并不会直接去拦他的妈妈,而是先要叫醒郎英、藏起郎英,再去拖延时间。你的表演要有细节。”
王二说:“明白了。”
谢兰生点点头:“那好,咱们走一遍。”
王二照着学了去,谢兰生又不大赞同地摇摇头,再次“哐”地一下躺到宾馆的大床上,盖上被子:“这里还是有些问题!首先,清醒过来后,瞪大眼的同一时间就要往门的方向瞥,不要先看天花板,再看门!其次……再次……”
说完“床上”的问题,谢兰生又掀被跳起,走出两步:“发现拖鞋没穿好时需要继续显得很急!不要正常地穿拖鞋,而是这样……这样!看到没有?站在这里,面对房门,不要转身,只回头,用一条腿向后头勾鞋!这样才着急!来,再做一次试试看。”谢兰生想,除了开始的“皱眉睁眼”,王二几乎到处都有疏漏。
王二又是做了一次。
谢兰生看了,又伸出手揉揉眉心:“还有三个细节问题。”
王二态度十分认真,道:“您说。”
谢兰生又躺回床上,对王二示范了第三次。
整整一个小时,谢兰生都在不停地爬上跳下,跑来跑去,宾馆房间宛如带风。
莘野一直默默地看,能感受到兰生身上满满溢出的热情。他知道,眼前这个身材纤瘦、五官柔和的人,貌似随意,可五年来一直都在默默进行双重反抗:既反抗中国主流意识形态,又反抗西方现代文化霸权,他温柔细腻地探讨着中国社会的“个人”“边缘”,靠的就是这股热情,他焚身以火。
幸好,一个小时过去以后王二终于能演出来谢兰生要的效果了。
可谢兰生感觉心累。难道,以后每一场每一镜,自己都要这样教吗?喋喋不休苦口婆心呕心沥血尽职尽责?
那两个月能拍完吗?
在王二去上厕所后,谢兰生在宾馆床头,两手叉腰,深深叹气。
“谢导,怎么样?”演员副导华国光问。
“先不要签。”谢兰生说,“看看有没更好的了,实在没有……王二也行。”
“可……”华国光也有些忧愁,“一直这样手把手教也太耽误进度了啊。”这个王二不太聪明,不是漏这就是漏那,但是演技确实可以,能记起来的就都还好。
“加班儿加点儿地拍吧。”谢兰生说,“最后肯定能出东西,这样就比史严好多了,史严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剧组的氛围。不过,咱们要准备花更多时间,还有胶片。”
“可是时间已经很紧了……”
“试试吧。”谢兰生道,“定时间时没有想到郎英会由莘野来演,按照平均每个镜头都NG一次算时间的。但他基本一次能过,王二那能宽松宽松,再加加班,也差不多。赶一赶吧。”
就在这时,听见他们的讨论后,摄影机后的于千子突然抬头并且插话:“我说,谢导您自己上去得了。”
谢兰生挺诧异地看向他:“啊?”
“您这张脸真挺上镜的,比王大好,比王二也好。您的演技也不错啊,一遍就过,干脆利索,咔咔咔的,还省着再教王二了。而且《圆满》是您写的,您本人最明白才宽,最能演出来。”
谢兰生被他说的愣了:“这……”
于千子又道:“很多导演自导自演啊,伍迪·艾伦《安妮·霍尔》,凯文·科斯特纳《与狼共舞》,梅尔·吉布森《勇敢的心》,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廊桥遗梦》,吉恩·凯利《雨中曲》,全都拿过奥斯卡啊!而且还是最佳影片!奥森·威尔士《公民凯恩》也入围了奥斯卡吧?北野武都自导自演,《花火》还得金狮奖了。”
顿顿,他问:“您不相信我这个当执行导演的?”
谢兰生说:“那倒没有。”于千子的能力很强,之前几部纪录长片都入围过国际奖项,而且,谢兰生在自己演时也能把控整个现场,同时把控其他演员,于千子看谢兰生就好。
谢兰生是非常肯定他自己比王二强的。
可是……
挺莫名地,他将目光移向莘野。
莘野默默地看着他,两只瞳孔宛如深潭。
他的目光冰冰凉凉,可一颗真心热气腾腾,又忐忑,又谄媚。
兰生明白对方意思。
莘野在幻想,在期待。
对着那样一双眼睛,兰生突然不大忍心让那心意跌成几份。谢兰生又无端想起莘野说的“1384天”,莘野用的黄桃罐头,还有莘野轻颤的手指。
在电影中饰演恋人,漫漶不清,似是而非,借着戏,借着才宽,他可以卑鄙地在暗中验证他是否能接受一个男人的亲吻、一个男人的碰触,而杀青后,他丑陋的心思便会被隐藏在借口下了。
谢兰生的呼吸急促。在执行导演于千子对他想出的“自导自演”这创意的不断推销中,他与莘野视线交缠。而后,在对方的静默当中,谢兰生说:“如果没有更好的了,就试试吧……我演才宽。”
作者有话要说: 有同学问自导自演能拿奖吗,能的,而且很多,除了正文提到的外,还有许多比如《美丽人生》《逃离德黑兰》,还有前两年拿柏林金熊的《出租车》,很多大导是玛丽苏……
第46章 《圆满》(十)
在开机前一星期时祁勇终于抵达北京。他看起来更艺术了; 穿着摄影师的马甲; 带着黑方框的眼镜; 留着浓密的络腮胡。谢兰生又围前围后,最后,祁勇实在忍不了了; 怒骂:“你真讨厌!”祁勇觉得挺有气势,可紧接着他就听见旁边莘野“啧”了一声,还说“40几岁的大老爷们一见谢导就又撒娇”; 登时呆了。
带祁勇回宾馆以后谢兰生没让他歇着; 争分夺秒地讨论起《圆满》的分镜头脚本来。电影导演一般都会自己画分镜头脚本,也有请画师画的; 但一般会大量参考摄影师的构图意见。非常强势让摄影师照着拍的不是没有,但比较少。当然; 从来不画分镜头的大咖导演也有一些。
到了晚上,因为祁勇还有时差; 想睡觉,谢兰生便放过了他,自己走进一家酒吧; “做采访”。
它名字叫“天堂酒吧”; 是个gay吧,谢兰生想跟“同志”们好好聊聊,收集信息。电影中的男主才宽是个同志,喜欢男人,但谢兰生总是感觉他对同志不够了解; 担心自己对才宽的塑造、演绎会不到位,因此想来采访采访,听听同志的经历、想法,看看他们的一言一行,深入这个边缘群体。他认识的人里只有莘野一个喜欢男人,可莘野又不太典型。
1995年,北京刚刚出现gay吧,而在过去,同志只能在公园等公众场合结识彼此。兰生是经多方打探才知道了“天堂酒吧”的,他还听说,它刚开始不是gay吧,是普通酒吧,因为某个活跃分子希望定期举办聚会,而老板也很乐于在非休息日里赚些钱,它才聚起了很多同志。而这些人敢进酒吧这样的商业场所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9月刚在北京举行的“世界妇女大会”——中国迄今为止举办的最大规模国际会议。在这一次大会上面,很多欧美的女同志热烈讨论平权问题,因为她们的存在,知识分子、普通民众都受到了剧烈冲击,北京市民津津乐道,还传出去许多流言,比如她们打算裸奔,这些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反而是让很多以为“中国没有同志”的人知道这一边缘群体了。虽然仅仅几天以后,官方便把非政府组织论坛的开会地点从市中心移到京郊,并对“同志”这场讨论三缄其口只字不提。
谢兰生把“天堂酒吧”的两扇门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这里光线十分昏暗,天棚、吧台等等地方都漫射着粉红色光,十分暧昧,十五六张桌子周围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有的坐着两个女人,有的坐着两个男人,Gay和Les并不分开。还有些人自己喝酒。
谢兰生并不大紧张,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想马上就开始采访。他性子就是这样,不怕与人打交道,每回都能三言两语就跟别人熟稔起来,他对这点十分自信。
他点了酒,看看周围,而后拿着手里的酒流窜到了一张桌边,对着唯一的对象道:“您好。”
“!!!”对方十分女性化,眉梢眼角都是阴柔,他看了看谢兰生,娇羞道,“您好~~~”
“呃,”谢兰生手扒着桌子,头探过去,说,“我是一个电影导演,要拍一部同志片,所以来这‘天堂酒吧’采访采访、调查调查,请问您……您……方便回答几个问题吗?”
问的如此简单粗暴,谢兰生也心里没底,同志之间是用眼神等等方式确定彼此的,对着直男曝光身份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因为对方可能是警察,谢兰生做好了对方说自己不是同志的准备。
即使是现在,同志们的聚会场所也经常被警察“扫荡”,同志们的处境艰难。一方面,在先锋的学界,已经有了《同性爱》《同性恋在中国》《中国当代性文化》《中国性现状》等书出版,北京组织“中国彩虹”也发布了解放公开信,可另一方面,法律一直没有变更,当同还是犯流氓罪,警察依然三不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