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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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
而晚上,谢兰生就叫莘野和柳摇两人背剧本。谢兰生让他们两个从头到尾先翻一遍,再不卡壳地念一遍,最后,每次读到自己台词时都用该有的语气说,一回不行就两回,两回不行就三回,可以搭配表情、动作,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如果对哪不太舒服谢兰生门随时敞开,对哪进不了状态谢兰生也欢迎讨论。
他的方式比较贴近好莱坞。
在中国,导演有些像土皇帝,演员要做的只有顺从,可是在好莱坞,演员都是有话就说有事就问,只要觉得某处不对就问为何要这样演,战斗力爆棚,一些大牌的老导演都常感到左右不支。
谢兰生发现,柳摇真的非常拼命。只要是在闲暇时间她就拿着本子背诵,表情严肃认真,两片嘴唇不断开合,甚至浑然忘我,与世界都隔离开了,小红叫她她都听不到。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这天早上,谢兰生跟莘野两人在一楼餐厅吃早饭。
他们到的晚了一点,摄影师刚喝完米粥,正打算回屋。
看见谢兰生和莘野,摄影师叫:“谢导!莘野!”
谢兰生笑:“嗨!”
摄影师低下头,把桌上东西呼地一下归拢到一起,走到谢兰生桌子前,说:“咱们进组那天拍的照片儿刚洗出来了!咱这旁边就有一个叫金凤凰的照相馆,能洗!”
“哦哦,”谢兰生说,“有我们的吗?”
“有,”摄影师说,“每张上边有几个人我就让洗了几张,保证每人都有一份。”
“嗯,挺好。”
摄影师开始分配了:“这张是谢导您跟小红拍的,这张,跟小绿拍的,这张,跟柳摇拍的……这个是莘野跟华国光拍的,这个,莘野跟我……”
一直分到最后一张,摄影师“啪”地一声把一张相片拍在桌上,说:“莘大影帝啊莘大影帝,我跟谢导这张照片,我最想要的一张照片,您老人家给拍糊了!”
莘野垂眸看看,没说话。
摄影师痛心疾首:“跟其他人就好好的!真白瞎了咱们谢导这个超级灿烂的笑啊!看看,多好看!你难道对谢导不满?哪里不满?”哎,倒霉,别人都有跟导演的进组当天的合影,就他没有。
莘野只说:“抱歉了。”
“哎哟,”听到莘野说对不起,摄影师却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说,“我这不是开玩笑呢吗,你怎么还道歉上了。没事没事,哈哈哈哈,我这个当摄影师的都有时候会拍糊呢。”
莘野点头:“嗯。还是抱歉了。”
在摄影师离开以后,兰生觉得挺有意思,对莘野笑:“你这拍糊的照片上我眼睛有两倍大了,也挺好!”他两只手猫儿一样,搁在桌上,手背靠手背,拢回胸前,抻着脖子靠近莘野,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对方,在笑。
莘野抬眼。
谢兰生仍灿烂笑着,与莘野两相对望。
他本来还想继续说,却倏然间停顿住了。
因为,就在这时,谢兰生的余光看见……就在自己直视对方时,莘野手里漆黑色的筷子尖儿在轻轻地抖。
非常不明显,可是因为筷子很长,又尖,谢兰生能清晰看到筷子尖儿在轻轻地抖。
莘野自己也注意到了,顺着谢兰生沉默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筷子尖儿,想淡淡过去,让谢兰生以为看错了,却没做到。
两三秒后,莘野放弃了,他把筷子撂在一边,动作依旧是优雅的,而后他将十指交叉,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对不起,我……”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太爱你了。
原本都能勉强克制,与常人一般工作、相处,按部就班,然而,当谢兰生全神贯注盯着自己,对自己笑,他就真的受不了了。他那么真诚,那么开心,那么灵动,那么漂亮。
现在已经好多了。一起面谈的那两天,还有进组的当天,还要更加……
四年前他回了美国。他知道谢兰生有多么固执,说不会见他就不会见他,追着缠着只有反效果,而且也太不体面了。
回去以后,按部就班,可生命被剜去一块儿。四年后是什么状况任何人都无法预测,他也不是没短暂想过与谢兰生擦肩而过,可却做不到,他放不下。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面目模糊,没有一个是他。
没有一个抵他半分。
于是,到后来,他只能靠想“几年以后定会再见”来撑了。
他可以等。
也许是四年,也许是一生。
对面,谢兰生的内心深处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他再一次依稀看到电影里的那种感情。
甚至感到无法抗拒。
第43章 《圆满》(七)
中午; 谢兰生找摄影师想商量商量技术问题; 然而里里外外找来找去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奇了……”谢兰生见录音岑晨晃晃悠悠走来走去; 问,“岑晨,咱们摄影师呢?你的室友蓝田呢?这几天都没太看见他。”
“啊; ”岑晨说,“他在别处还有活儿,两三天才过来一趟。不过放心; 蓝田说了; 开机那天肯定就位。”蓝田提着机器出门室友当然是知道的,但岑晨肯定不会主动跟谢兰生打小报告; 况且现在还没开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蓝田也很清楚这点。
谢兰生的眉头皱皱,道:“可5号时蓝田还说这两星期都没工作; 可以直接进组呢。”
“嗯,对。”岑晨回答,“您那时说21号开机; 蓝田算算还有两周; 就接了个别的活儿,先进组再溜出去干。您主要跟主演谈话,我们主创都挺闲的,两三天来问一问您有没有事就可以了,说个把小时。蓝田应该是看史严这个主角都不过来; 觉得自己也不需要这么早到位吧。”只要有人被允许缺席,那自己就也想缺席,非常正常的心理。
谢兰生问:“蓝田是去拍广告了吗?”摄影师去拍广告片是很普遍的一件事。
“应该不是。”岑晨回忆,“我感觉是拍摄电影。”
谢兰生竟愣了会儿,才问:“什么电影两个星期就能拍完?”他拍片算相当快了,也最少要六个星期。
“呃,”岑晨一向都有点憨,直来直去,没多想过,只道,“他说开机肯定回来,就应该能回来。可能是个电影短片,20分钟到40分钟的。”
“……”谢兰生不再说话了,转身出去,到自己的房间里用酒店电话给蓝田的BP机发消息,让蓝田立即回个电话。
并没有过太长时间蓝田就打电话回来了。
他问:“谢导,你找我?”
“蓝田,”谢兰生问,“你现在在拍电影吗?”
“啊,对,”蓝田本来也是打算谢兰生问就说实话,谢兰生不问就过去了,“我用空闲接个活儿,放心,10月21号肯定干完。”
“……嗯。”这也的确不是大事,进组时间是主创们根据安排自己定的,闲着的人早点过来,不闲的人晚点过来,都挺正常的,但谢兰生非常在意另外一件事情,他问,“这电影是刚接的吗?您5号时曾经说过这两星期都没工作。而且,10月1号2号3号咱们两个还开过会。”
“嗯,对,刚说完就被邀请了。那个剧组原摄影师去的路上出车祸了,进医院了,逗吧?”蓝田完全不疑有他,道,“因为您说21号开机,我看时间也还够用,就接下了,赚点小的。”
谢兰生问:“两个星期能拍完吗?一部电影?”
蓝田以为谢兰生是担心自己耽误进度,立刻说:“放心放心,绝对拍完!”
“为什么呢?”谢兰生追问,“你确定两个星期就能拍完一部电影?”
“用了一些小的手段。”
“什么手段?”
“嗨,”见谢兰生完全不信,也知道谢兰生并不好骗,蓝田只好说实话了,“那个导演是个新人,跟谢导您可不一样。他没自信,也没主意,总是问我要怎么拍,觉得我比较有名。那正好,我把外景给去了去,改成内景,或者改成绿幕,给后期,这样不就简单了吗。我让剧组立刻开机,指导导演每天拍什么。放心,两个星期肯定拍完,不会耽误《圆满》进度的。”
“……”谢兰生说,“知道了,你们拍吧。”
放下电话,谢兰生在床边坐下,呆呆地想,犹豫不定,整个人都陷入焦躁。
蓝田是他1992年拍摄第二部 片的摄影师,技术很好,谢兰生也非常放心,他们有着美好回忆,也是因为这份信任谢兰生才邀请他来拍摄重要的《圆满》,要冲击“三大”的《圆满》。
可是,谢兰生很痛心地想,他变了。
1995年以后民营公司拍电影时撒的钞票,大把钞票,让他变了。
钞票真有那么好吗。不是想如何拍好,而是想如何拍烂。
谢兰生也非常清楚蓝田今年活儿很多,九个月里拍了四部,但没想到曾经赤诚的他可以做到这样。
谢兰生长长叹气,到华国光的屋子里,告诉对方,让蓝田尽早回来,然后直接协议解约,付违约金,反正现在他有钱了。
华国光这演员副导听了以后十分震惊,谢兰生也没多解释,只让华国光相信他。
而后,并没有过太长时间,谢兰生就听到蓝田屋子里面传来争吵,蓝田大声地吵吵着:“凭什么?!凭什么?!我在电影没开机时去外边儿接个活儿,保证21号回来工作,这都不行?!这都不行?!谢兰生太霸道了吧!!!谢兰生他自己已经把分镜头全画完了,我在前期又没事干!他谢兰生还能管的着我开机前干什么去?!我还愿意10月8号过来汇合就够意思了!”
华国光也不大明白,气势完全被压下去了。
谢兰生并没有多想,穿上拖鞋到了隔壁。
他一出现,蓝田吵吵的声音就小了很多,不过很快又喊起来:“解约,凭什么?!”
“不用凭什么,”谢兰生说,“合同完全基于自愿,双方都能随时解约。蓝田,解约不是因为你这两周又接活儿了。”
顿顿,谢兰生又失望地道:“而是因为,电影对你不神圣了。”
听到这话,蓝田明显地愣住了。
谢兰生是真的痛心:“蓝田,你对电影失去敬畏了。”
潜台词是:你因为想多挣份钱把人家的电影故意拍砸。
蓝田忽然说不出话。
他无法反驳。确实,这段时间,他只想着多挣点钱,并不想再反复磨了。
谢兰生道:“祝好。在你找回初心以前我们暂时不会合作了。”转过身子,穿着拖鞋趿拉趿拉又出去了。在他心中,电影艺术至高无上,它用画面和大屏幕给所有人猛烈冲击,是天才的产物,是这世界的瑰宝,无数信徒在此聚集,他们想去圣城朝拜,可多数人毕生都在距离起点的不远处,路上布满了英雄冢。
可现在,浮躁渐渐蔓延开来了。以前拍片动辄一年,精雕细琢,如今不是了。
他想,要换以前他可能算了、让蓝田继续参与,可是这回他对拿奖不能说是势在必得,也要说是极力争取。这是欧洲“三大”的奖,蓝田已经不合适了。
他对电影失去敬畏了,为一份钱,对电影开始糟蹋了,真的还能拍摄出来固执于艺术、固执于完美的片子吗?
蓝田既然可以为了多赚份钱压缩一部电影的拍摄时间,那就可能会压缩第二部 、第三部的拍摄时间,要知道,在中国,摄影师的薪酬是按一部电影来计算的,摄影师们多拍少拍全都是拿一样的钱,而摄影师,是主创里重要程度仅仅次于导演的存在,甚至能与导演并驾齐驱。这部《圆满》不光是自己的,还是莘野的、柳摇的、史严的、岑晨的、小红小绿的、执行导演于千子的,他不可以这样冒险。
谢兰生在画分镜时是参考了他意见的,然而现在他都有些无法相信蓝田的话了。
真的一心想拍好《圆满》吗?
蓝田有无可能对其他的片子不认真,但对《圆满》非常认真?是有的,还不小,他说不定也想拿一个奖而后去赚更多钞票,可谢兰生却是不想和他搭档拍《圆满》了。谢兰生他始终认为抱这想法不能出经典——经典电影的创作者需要固执甚至偏执,不单单是为名为钱就能轻易做得到的。也许他是太理想化了,可是他并不想赌博。
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在罗大经“叛逃”以后,谢兰生已非常明白摄影师要志同道合,可是如今蓝田变了,他再一次走到这步。
…………
在和蓝田分道扬镳后,谢兰生把摄影师的候选名单过了一遍,最后抄起床头电话打了一个国际长途。
很快,对面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Hello?”
“Hello,”谢兰生问:“Is Qi Yong available?”
“This is he。”
“祁大摄!”谢兰生是无比热情,“我谢兰生啊!!”
祁勇:“……”
“祁大摄,”谢兰生说,“又到年末休假时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