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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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野那边又补充道:“复数。”
第33章 都灵(十)
晚上; 谢兰生与莘野二人到某餐厅吃了意面; 又给欧阳囡囡、岑晨等人买了一些小纪念品。兰生最宠欧阳囡囡; 总是希望她能开心,买了一堆杂七杂八,让大影帝“哼”了一声。他本来想给岑晨买AC米兰的纪念品; 不想都灵根本没卖的,于是买了AC米兰的死对头尤文图斯的。
零点左右,他们飞离这座城市。兰生趴在窗玻璃上向外头看; 有些伤感。此时雪花已经停了; Antonelliana尖塔清楚可见,它的四周几乎都是星星点点万家灯火; 偶尔有车洪流一般在城市的动脉穿梭。远方,阿尔卑斯雪山依旧沉默矗立。
谢兰生在心里说:“Bye…bye; Torino。”
飞机越飞越高,都灵; 终于看不见了。
…………
经过两天舟车劳顿,谢兰生和莘野终于抵达首都国际机场,疲惫不堪。不过幸好; 他们马上就能回到各自的家睡个痛快了。
在入境处; 当谢兰生把自己的红色护照递过去后,中国边检那个男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似在确认什么东西。
谢兰生:“……???”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大闹天宫后再回来,他其实也有些紧张; 不大知道“禁拍8年”外会不会有新东西。
难道,难道,他想:会不让他进国境吗?这肯定是不能的吧?他是正经中国公民,他还能到哪里去呢?呃,在机场里度过余生?
好半晌后,中国边检那个男人对谢兰生点了点头:“好,进去吧。”
“……啊,谢谢。”谢兰生长舒口气:看来一切只是多心。
他把自己手掌翻开,撂在桌上,等着边检还他护照。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却把护照合上而后放在桌子一角,又招来了机场警察在一边儿暂时守着,抬起头来,看着谢兰生,男中音不急不缓,说:“进去吧,可以回家了。这本护照被收回了。”
“收回?”谢兰生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对方态度其实挺好,又对兰生解释道:“这本护照被收回了。您想出国再申请吧。”
“……!!!”
到这儿,谢兰生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了!
他的护照竟作废了!!!
知道此事在海关方绝对没有商量余地,谢兰生也只能点头,说:“好的,谢谢,麻烦您了。”便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本能般地进入国境,连箱子都忘记了提,还是他后面的莘野帮着一起带过境的。
谢兰生完全没想过他的护照会被收回。也就是说,他不可以再出国了。
在被官方禁了以后他本打算继续拍片,觉得,顶多禁了又禁,禁上加禁,最终年限无限叠加甚至会到七八十年。
可是现在……不能出国了。
那他还怎么参加展映?又怎么卖掉版权呢?
《生根》可以赚到40。5万,也只够再拍一部片子。
再以后呢?
莘野看出谢兰生的措手不及,轻声安慰:“没事儿,不影响的。我可以去参加展映,也可以去谈卖版权。”
“嗯……”对于莘野的这番话谢兰生没放在心上——莘野只是他的朋友,怎么可能为了自己鞍前马后到这种程度,他又不会出演自己接下来的每部电影。不过,莘野至少有一点没错,就是,他虽然不能自己出国却能委托别人出国。只是,委托别人去卖版权这个究竟不大保险,因为对作品最上心的只有导演本人,对作品最了解的也只有导演本人,不论态度还是技巧都是导演最为合适。何况,经过这次的电影节他都已经有经验了,不是生手了。本来以为下一次去谈判版权会更easy些,原来,是会更难吗?
人生真是总有“惊喜”。
谢兰生想,看来以后要请一个比较机灵的制片人了。那些欧美销售公司可不会跟阿猫阿狗谈,他们只见导演或者制片,随随便便地叫人去最后肯定一无所获。这回如果不是自己十有八九在“打广告”的那一关就栽了。
可上哪找这种制片呢?以前潇湘制片主任基本全是中年阿姨,管钱,管人,嗓门很大。
本来就难的“拍电影”再次变得更艰难了——他还需要拉到一个很厉害的制片人。
天啊。
哎,头疼,算了,明天再想吧。
…………
谢兰生到家以后跟母亲说他获大奖了,还赚到了40万5,李井柔却毫不动心,再次说:“在国营厂工作多好!!!你看谁有铁饭碗捧却还是要自己单干的?!人家傻吗?大国企什么都有保障,你吃完上顿就没下顿,找对象儿都困难死!!!我昨天问邻居阿姨还有没有姑娘介绍了,人说没有!一听就是敷衍人的!”
谢兰生:“……”又来了又来了,消停十天后又来了。
不过兰生还是哄道:“净赚15万,我卖一部电影出去够别人挣二十年了,以后谁再说您儿子,就把事实甩他脸上。”
“行了行了,不是那事儿。吃的住的和退休金里里外外都没着落的。大国企能分配房子,你呢?”
谢兰生也没有话讲。这两年刚有“商品房”,然而数量非常稀少,平均价格1000块一平,北京还要更高,他肯定是买不了的。
李井柔又数落一阵,最后道:“哦,对了,你北电的那个教授王先进刚来过电话,叫你回来后就回电。”
“王老师说什么事儿了吗?”
李井柔又没好气道:“那谁知道!”
“……”谢兰生看看挂钟,发现此时是十一点。
“睡觉了吗?要不要打呢?”谢兰生在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回个电话,因为如果没有急事那顶多是不大礼貌,如果真有急事那可能会后患无穷。
王先进还真没睡觉,他说:“兰生,恭喜,听说《生根》在电影节拿到大奖‘最佳影片’。”
“嗯,谢谢老师,我自己也没太想到。日本版权卖了出去,欧洲则是签了代理,文艺复兴国际公司五年内要卖出20万英镑,否则赔50%。”
“哎,也是一个好的结局。文艺复兴国际公司运作能力是很强的。”恭喜过后,王先进在话筒那边突然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兰生啊,是有这么一件事情,电影局的方副局长说希望与你谈一谈。”
“谈?”谢兰生的声音委屈,像抱怨,又像撒娇:“谈什么,还有什么好谈的。我连护照都被收走了。”
王先进又思忖片刻,才继续说:“兰生,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处罚决定已经下了,不会变得更严重的。方副局长和我讲了,他只是想跟你谈谈,没那么严肃,你不要害怕。”
“怕倒不怕……”好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认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明早八点就过去吧。你等领导,别让领导等你。”王先进说,“电影局的地址知道吗?是在……进门说你叫谢兰生,去那是找方副局长就好。”
“我知道的。”
“聊完来个电话汇报。”
“好,我会的,谢谢王老师的关心。”
“应该的。那希望你一切顺利。”
“嗯。”
放下电话,谢兰生想方副局长究竟是想“谈”些什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竟然睡过去了,还算平静。梦里他又回到都灵,在纷扬的雪花又看到莘野。
…………
翌日清晨,谢兰生把都灵那套近2000块的西装穿上,出门坐了一段地铁,到电影局“受死”去了。他想显得重视一点、紧张一点,然后死的轻一点。
第一回 被机关约谈心里难免有些打鼓,然而,谢兰生知道,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他也只能冷静面对。
方副局长60多岁,有些白,有些胖,梳着背头,戴着眼镜,嘴角边的两大块肉挺明显地赘了下来,谢兰生就莫名想起动画片里的沙皮狗来。他办公室非常宽大,一排书架靠墙摆着,大班台在书架前面,房间东侧有一张大皮沙发和一个黑色茶几,茶几上面铺满报纸。
方副局长让谢兰生坐在班台的正对面,十指交叉,微微笑着,其实还是挺和蔼的:“兰生啊,知道自己犯错了吗?”
谢兰生说:“知道。”
方副局长长叹口气:“那,知道已经被处罚了吗?”
“也知道,”谢兰生也努力摆出最诚恳的样子来,“8年以内不可以做电影摄制的工作了。”
“嗯,对。”方副局长还保持着十指交叉的姿势,却垂下眼看看桌面,似乎在想要怎么说,半晌以后才又开口,“兰生啊,我呢虽然还没机会见到《生根》这部片子,但是知道它拿了奖,想来它是具备相当思想境界和艺术水平的。”
“???”
谢兰生有一些疑惑了。
他本来已做好了会被电影局痛斥的准备,没想到,这个局长竟然突然夸奖起了他的片子。
人都喜欢被承认,室内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很多。
方副局长又继续道:“我也看了香港报纸对于《生根》的报道。说实话,我也认为它跟现在很多电影不大一样,有你们年轻导演要表达的一些东西,有你们年轻导演对社会的一些看法,挺好。这个主题这个内容,个人觉得倒也还好。”
谢兰生:“???”
不是,这是怎么一个状况?
“兰生啊,你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导演,”方副局长又继续道,“虽然犯了一个大错,但以后也可以改正。我们还是非常希望你和凤毛两个导演不要轻易放弃电影。在禁拍的这段时间,你们可以曲线救国,当当场记,当当助理,甚至可以写写剧本,同时,继续学习继续钻研,不要荒废本身专业。只要别做电影导演,我们这边……也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仔细想想,这个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其他人在大制片厂也至少要等上6年不是?你已经拍一部片了,只要可以改正错误依然会有大好前途,电影局也非常欢迎你解禁后重新执导。”
“……”
他明白了方副局长为什么要跟他谈了。电影局也是惜才的,他在都灵拿下大奖,电影局的领导希望他别轻易离开电影,然而自己违反规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禁他还是禁到底了。
不过,对副局长刚才的话谢兰生是不赞同的。
他认为在等待当中他会荒废他的专业,他学到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电影摄制需要练习,就和学画画学写作这些一样,只看不练是必定会不断退步的,学足球学篮球也是,况且,他常常感到时间紧迫,人的一生就几十年,他需要总结、需要进步,没有办法苦苦等待。同时,谢兰生也认为,在漫长的蹉跎当中,他的冲动、他的激情、他的创造、他的灵性,一切都会被消磨掉。他想拍的是“年轻人”对中国的一些思考,希望呈现90年代初中国人的生存状态,这是他在某个特定人生阶段才有可能拍出来的片子,再过几年,一切变了——自己变了,中国也变了,他就无法做出来了。
他等不了。他还会拍。他想记录他自己,也想记录当下。
当时,对方方副局长,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谢兰生的态度良好,终于,到了要告辞的时间。
方副局长其实看出谢兰生是委屈的,并没有因电影局的“和颜悦色”而好过些,他张张口,欲言又止,几经犹豫几次反复,最后终于长长叹气,对着委屈的年轻人说了一些心里的话:“兰生啊,其实,电影局也想给你们年轻导演一些路走。”
“……嗯?”感觉到了气氛不同,谢兰生又重新抬头。
方副局长说:“我们其实也知道,你们这些做导演的个个都有创作冲动,想搞创作,想拍电影,甚至一定要做一定要拍,现在这个厂标制度是有一些为难你们。”
谢兰生:“……啊。”
他把创作当作生命,最开始做地下电影也单纯是想拍片子。关厂长让再等五年,可经过了许多事后谢兰生已无法相信关厂长的任何话了,那是压垮他这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明白,为何“创作”有指标呢?为何非要硬性规定每年只有多少个人可以进行创作呢?为什么,大导演们垄断指标,年轻人都不能创作呢?为什么,全国只有16个厂长有权决定谁能创作谁不能创作呢?唱歌、跳舞、画画、拍照、写作等等,就都不是这样的呀。难道因为喜欢电影一切就都不同了吗?连电视剧都放开了呀。
他们心里那股冲动真的很难压下去啊,等几年后再拍的话一切感觉就都没了。本来,1985年,他们这些爱电影的看到82、83年毕业的北电学生受到重视当上导演,心中全都是充满希望,才不管不顾学了导演,可谁知道师兄们却联合“大导”一起垄断电影厂标,把门窗又重新焊死,并没有为年轻后辈争取任何上片机会。于是,他们心里好多故事但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