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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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祈笑起来,谢少卿鱼运不佳啊。
艄公把船慢慢摇到岸边接上周祈,又慢慢摇回江中去。
周祈也与艄公借了个杆子,把饵甩出去,坐在谢庸身边一起钓鱼。
周祈刚才还笑话谢庸,却不知自己鱼运更差,反倒是谢庸时候不大钓上一条二三尺长的厚鱼来。
谢庸笑道:“够给你晚间做蛋黄儿鱼的了。”
周祈看看那条拍打尾巴的大鱼,点点头。
“阿祈,若有一日不做官了,我们在这山水间当个打鱼人也挺好。我钓了鱼,晚间给你做,你想吃什么口味,便做什么口味,蒸的、炖的、片鱼脍、做鱼丸……”
周祈扭头看他。
谢庸对她一笑。
周祈强移开眼睛,看向江面儿。突然她手中一沉:“咬勾儿了,咬勾儿了!”
第97章 溺亡商人
周祈咋呼得热闹; 却只钓上一条两寸长的小鲫鱼来。她摇摇头; 把鱼摘下来又扔回了水里,“看来今日鱼运着实不佳,或者是我与曲水八字不合,改日我们叫上小崔一起去渭水边儿钓鱼,广运潭那边若不是乱腾腾的,去那边儿也使得。”
对周祈的顾左右而言他,谢庸只是一笑:“好。”
周祈接着胡扯:“其实要说鱼傻鱼肥; 还是兴庆宫里的,只是你一个大理寺少卿,去偷钓宫里的鱼……哈哈哈……”
谢庸随着她胡扯:“若因此被御史参奏; 我兴许能得个‘鱼少卿’的美名。”
“哪能就让御史知道了?你在龙池中间山林子那儿钓,保管谁也不知道……”
两个人闲聊着; 忖度着时辰,收了杆子; 艄公慢慢把船摇回岸边儿去。
周祈侧头看一眼谢庸; 他戴着斗笠,这样的斜风细雨中,颇有两分落拓散漫之感。对两人之事,他若直来直往求亲或是死缠烂打,周祈也便硬起心肠干脆推拒了,他这样偶尔流露出些情意,又一副“不急,反正岁月还长”的样子; 周祈就有些不知该如何了。
周祈正过脸,嘲笑自己,什么不知道该如何,说来说去不过是“不舍得”,不舍得看他那委屈样儿,不舍得真的跟他分割得清清楚楚……
回到开化坊,晚间周祈果真吃上了唐伯做的蛋黄鱼,临走还带走一小坛生的咸蛋。
周祈的嘴巴总带着些老鸦嘴的意思,端午过后不两日,水边儿真出事了,就是周祈和谢庸说起的漕渠广运潭。
广运潭是长安城东漕渠上的一个大湖,往长安运送粮食、盐、茶、丝绸等物的商船大多停泊于此。据说从前玄宗朝的时候,广运潭附近尝泊上百艘大商船,船上悬牌子,写所由来的州郡,又陈列着各地方物特产,广陵的织锦,丹阳的绫缎,宣城的纸笔,豫章的瓷器,南海的玳瑁珍珠应有尽有,引得许多长安人流连,是都城一大热闹盛地。①
如今广运潭虽然没有从前的盛景了,却依旧是个热闹地方,尤其春夏漕运忙的时候,水上总停泊着有二三十艘大商船,又有小渔船、和卖零嘴吃食的小娘子们的盆船点缀其间,岸边行走着游人们、吆喝叫卖的小贩儿们、从船上下来买东西的商人和奴仆们,一派繁荣景象。
出事的便是泊在广运潭上一艘茶船的主人,叫章端吉的。京兆府先是接到其失踪报案,尚不及派人去查,又来说是溺亡,既是人命案,崔熠便让人去叫谢庸、周祈一同去看看。
谢庸、崔熠、周祈、吴怀仁等到时,这章端吉的尸体已经被从水里捞出,又小殓过了,停放在商船的正舱内。
周祈看一眼自称是章端吉侄子叫章敏中的:“这样非病老而死之人,官府的人未曾验过不许动,郎君不知道吗?你们这样装殓收拾了,若令叔系为人所杀,多少证据都被你们装殓没了。”
章敏中二十四五岁年纪,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不像个商家子弟,倒有两分像个读书人,此时其俊面泛红,想来是没想到会被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官训斥了。
旁边一个团团脸的管家赶忙上前解释,“实在是敝主人捞出来时样子不好,才紧着装殓的。”
管家又紧着用托盘端出几个荷包来:“这样大热天,贵人们从城中过来,着实辛苦。这点茶钱请左右收下。”
这是以为自己几个人是来打秋风的?周祈看他一眼,把管家看得讪讪地缩回手去,周祈走到那尸首旁。
周祈有点理解他们为何小殓收拾了,这章端吉确实“样子不好”,右颧骨处血肉模糊,下唇没有了,嘴边、鼻孔挂着刚才吴怀仁摁其胸腹摁出的白色细密泡沫。
吴怀仁解开尸首殓衣查看,他的上身倒还好,并没有什么血肉模糊之处,微胖的身子,皮肤泡得有些皱,看不出什么伤痕来。吴怀仁又解其下裳,周祈皱一下脸,这章端吉的那·话·儿已是没有了,其大腿根内侧、腹部下方亦一片血肉模糊,再往下,其左小腿肚、左脚大趾亦有血肉破损处。
初查毕,屏退章家主仆,吴怀仁禀道:“章端吉,大约四十五岁上下,血坠浅淡,翻动尸体摁压胸腹,口唇有白色细密泡沫,初步断定此人系溺水而亡,大约亡故于昨晚亥时至子时。”
“此人右颊颧骨处,下唇,阴·部及周围,左小腿肚、左脚趾等处有伤痕,据其痕迹看,不像人为,倒像是鱼啃的,周身未见其它人为致死伤痕。另,其手上、指甲内未见泥沙等物,不知是不是被清洗掉了。”
“溺亡之人,其两臂两腿未见鸡皮样肌肤……”谢庸微皱眉,“如今虽然天气热了,但晚间河水还是凉……”
吴怀仁点头:“少卿所言极是,按说是该有鸡皮样肌肤的。”
“还有这——”谢庸看一眼周祈,没往下说,“我们去找章家人问问。”
章敏中和那管家并些奴仆婢子都候在舱外。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令叔失踪的?”谢庸问。
“晨间婢子去叫家叔起床时发现的。”
“哪个婢子?可否叫出来问话?”
章敏中和那管家都回头,后面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衫婢子来。婢子对谢庸等福身,轻声道:“是奴婢去叫阿郎起床时发现阿郎不见的。” 婢子声音虽微有些抖,但样子还算镇定。
“嗯,说一说当时情况。”
“阿郎平日大多辰时起身,再晚了,河上就闹了,也睡不好。眼看已经过了辰正,阿郎还未起身,奴婢便去叫他,谁知阿郎不在屋里,奴婢出来找,船上也没有,便去禀告了管家和四郎。”
“当时屋内可有异常?”
“没有。”婢子摇头。
“头一晚是谁伺候你家阿郎入睡?”
“也是奴婢伺候阿郎入睡的。阿郎昨晚喝得有些多,奴婢伺候他洗漱沐浴过,他就睡下了。”
“那是什么时候?”
“约莫亥正。”
谢庸看一眼这婢子,点头,问章敏中和管家:“船上可有守夜的?”
章敏中叉手:“船上有巡夜的,船头船尾各有三个。他们都说晚间未曾见家叔出来。”
谢庸打量打量这商船,看其船头船尾,这船虽不足百尺长,却也不小,章端吉的卧房当就在船中间如今当灵堂的正舱厅堂旁,若是章端吉晚间从舱中出来,两头儿巡夜的不注意没看见是可能的。
“说一说晨间打捞时的情景。”
章敏中眼睛微微发红含泪:“卧房里家叔的外衣还在,这个时辰他能去哪儿?到底是在水上,管家与我说,我便让人去水里探一探——家叔竟真的落水了。家叔常年跑船,水性虽算不得多好,却也是会水的,但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家奴把他背上来,我们看到他身上,他身上……”
“他当时身上穿的衣服可还在?”
章敏中对身旁男仆道:“去叔父卧房取血衣来。”
男仆正待去,被管家拦住,管家脸上带着点为难:“血衣不吉,奴让婢子烧了。”
谢庸看一眼那管家,又看看那婢子和章敏中。
章敏中叉手:“就是一件白绢汗衫,一条短裈,短裈上血迹斑斑的。”
谢庸没再问这血衣的事,“小殓时,你们给他清洗,可曾发现其手中、指甲中有泥沙?”
章敏中摇摇头,婢子也摇摇头。
谢庸点头:“我们去其卧房看看吧。”
一干人等再次返回那正舱。
作者有话要说: ①漕渠和广运潭资料源自三秦网上的《长安漕渠追梦大运河申遗 历史上第一个物资展览会》。
第98章 商人其人
章端吉的卧房不小; 在船上就显得尤为奢侈了。里面的摆设也带着股子豪商味儿; 嵌玳瑁檀木百花争艳泥金屏风,雕花大榻长案,案上放着金筐宝钿香炉和碧色镂牙笔筒,同样雕花的檀木床上挂着越溪缭绫帐子,简直处处写着“有钱”二字。
那挂着缭绫帐子的床上略有些血污,非喷射血或滴溅血,当是晨间把尸体抬进来小殓的时候弄上的; 章敏中亦是这么说。
床上枕旁有书卷,周祈拿过来,嚯!妖精打架!只是这画风是不是也太——野了点儿?动皮鞭子的?
周祈再往后看一点儿; 不由皱起眉头,这已经不只是粗俗了……
旁边的谢庸和崔熠更是开出了宝藏; 床头小柜里满满的各种让人瞠目的用具,又有丸药和旁的图册。
谢庸面沉如水; 章敏中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管家也讪讪的。
谢庸与周祈对视一眼,周祈把手里的图卷交给谢庸,叫了那青衫婢子随自己去其房间问话。
婢子们的屋子便在章端吉卧房的后面,一排四五间。青衫婢子推开最边上儿一间的门,请周祈进去。屋里一个穿月白短襦、深蓝裙子的婢子迎上来。蓝裙婢子满面忧虑地看一眼青衫婢子,又对周祈行个礼。
周祈打量这小小的房间,挤挤挨挨地放了两张床,脸盆之类杂物放在地上; 窗户也小,屋里很是潮湿闷热。
周祈问二婢:“平时章端吉可虐待你们?”
蓝裙婢子犹疑地看向青衫婢子,青衫婢子沉吟一会儿,默默拉开衣襟口儿。
婢子身上旧伤叠着新伤,最新的伤像是用线香烫的,旧伤痕大多是用鞭子抽的,也有咬伤。
蓝裙婢子也解开衣襟,她身上伤痕略少,却亦触目惊心。
“真是畜生!”周祈低声咒骂。
两个婢子都垂下泪来。
“你们一共几个婢子?”
“我们从南边来时,一共八个,如今只还有六个。”青衫婢子道。
“另两个呢?”
“黄莺喉咙好,长相美,被那边粮船上鲁公看中,阿郎便把她送给了鲁公。白鹄,白鹄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日子了,行经汴州时跳了水。”青衫婢子泣道。
过了片刻,周祈问:“似这种人,当是时常狎妓的?”
“是,他爱招妓子来,但因他总这样儿,妓子们应约的便少了。”
周祈点点头,又问了婢子们些话,便走出来。
周祈回来,谢庸、崔熠已查看完章端吉卧房,正在问章敏中和管家话,周祈对谢庸、崔熠微点下头,两人便知果然如猜测得那般。
又核问过巡夜奴仆,仔细查看了船板等处,谢庸等下船离开。此时章家奴仆正把从城内买的冰和其余丧葬之物来往船上搬,到底是商人家,银钱上富裕,置办得很快。
牵马站在岸边,看着已经挂白的章家茶船,周祈突然对谢庸道:“那原六郎太也想不开,好好的江湖豪侠不当,当得什么衙门差捕?”
不待谢庸说什么,崔熠已经笑问:“你替原六郎感叹什么?怎么突然又想起《大周迷案》来了?”
“我就是感慨,若江湖侠客遇见章端吉这事,只会觉得这姓章的死得好,死得妙,死得晚了,若发现什么谋杀端倪,只怕还会帮着遮掩一二,但当了差捕,不管死的是不是人渣,只要有疑点,就要查,查到最后兴许还会把一个算是替天行道的人抓起来审问判刑。”
谢庸看看周祈,周祈却知道他虽端肃板正,此时也断不会说什么“立法废私”“治国无其法则乱”之类的话,果然谢庸只是叹一口气。
周祈也在心里叹一口气,原六不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上混,偏跟着陈生去个一共三条街的小县当差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大约叹气也会传人,崔熠也叹一口气。
过了片刻,三人接着说这章端吉案,此案不是没有疑点,但是这些疑点还不足以立案。
“悄无声息溺死的会水者不管是被水草缠住腿脚,或者抽筋呛水,都是在其游水时,而不是落水时。章端吉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大半夜贪凉悄悄下水游泳。若说他是醉酒失足落水,他一个会水之人,即便水性不是极好,也总来得及呼救,但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谢庸道,“若非他杀,或许就只能用醉酒醉得极厉害来解释了。”
“还有那烧了的血衣,我怎么就觉得他们在掩藏行迹?你们说是不是那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