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第8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摇着团扇,穿着繁复的罗裙,眉心点着花钿,挽着发丝,簪着步摇。
“招晴?”
“你认识她?”
舒意不太确定,她与招晴在菡萏阁只远远缘悭一面,同样隔着灯火与树影,浮动的水光,荡漾的横波,那段锈黄的斑驳记忆无数次回想,只有相视刹那的一段段褶皱。
她竭力分辨,还是摇头。“我不是很确定,你可以等开门了问问店里的老板。”
但如果是招晴,谁会画下招晴古代的样子?除非也是上一世的人。
舒意心下微定,吁了口气,被风吹散了些微浑浊的酒气。男孩望着她:“你喝酒了吗?为什么也这么早就去那里?”
舒意说:“那里有我想见的人,我有问题等不及要问他。”她拂着面庞的头发,迷离地望向对岸,“也许只有喝了酒才敢见他。”
“很重要的问题吗?”
“嗯,很重要。”
男孩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说:“我也是,我找了她很久很久,这个人对我也很重要。”
这一刻舒意透过他的眼眸,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那名男子剑眉星目,魁梧英伟,耍起长刀来很有一股侠士的酣畅洒脱之态。
居然是张靖雪。
她再看面前的男孩,简直跟张靖雪两个模子,怎么会前世生的阳刚健硕,今生却清秀俊美?完全是一个让人不敢联想的美少年。
舒意想再看看他的眼睛确认他的身份,忽而胸口钝痛了一下。她收回视线,轻喘了口气。
男孩忙坐在她身旁来,见她脸色有点白,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喝多了,有点胃痛。”舒意摆了下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周梦安。”
“你从哪里来的?”
“北京。”
舒意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看着他,忽而想笑。明坛说的没错,世间凡所有因果,都能找到源头。
这一场来自前世的重逢,未必是欢聚,但一定会攒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西江?”
周梦安明亮的眼睛有点点黯淡下去:“两年了,我还没找到她。”
“你在这里找了她两年?第一次去千秋园吗?”
“嗯,很奇妙是不是?其实丽洋花市我很熟悉,有一段时间身上没有钱了,我就在丽洋花市打工,老板偶尔也会去西岸进货,有时候还让我帮忙去码头搬运货物,但就是因为各种原因,从来没有上岸过,也没有机会去里面看一看。如果她恰好在那里的话,我可能要懊悔很长一段时间。”他摸了下脑袋。
“那你怎么现在想起去那里了?”
“我也不知道。”周梦安注视着夜色中宁静而喧嚣的城市,眼神和她有着一种相似的迷惘,“可能察觉到有那么一刻她正在想我,而我心里的方向就是西岸。但是西岸太大了,我只能先从著名地标开始找起。”
舒意渐渐有点看不清了,她的眼前骤然起了一阵迷雾。她尝试挥舞了一下,迷雾散去,可转瞬又变得旷远。
不知道这一路的尽头,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良久,她说道:“你会找到她的。”
周梦安很年轻,充满着勃勃的生机,鼓励她道:“谢谢你,你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快点说出来才行。”
船靠了岸,两人下船,汽笛声远去。
through all eternities的古堡前停着一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古董老爷车,车里装满新鲜的玫瑰,是供游客打卡拍照的一大热门景点,旁边的爬山墙上遍布绿萝紫藤,搭配欧洲的建筑风格,墙体下方还栽植着密密麻麻的矮丛花草,点缀鹅卵石和看不到尽头的地灯,也是一大亮点,然而大门是关着的。
两个人默契地欣赏完打卡点,面面相觑,吹了会凉风,头脑逐渐清醒起来。
舒意抱着手臂,初时的酒意褪去,转而替代的是冷静的思考。下一班船会在五分钟后靠岸,如果她想离去的话,现在有足够的时间。
舒意踟蹰地看了眼周梦安,周梦安识破她的局促:“你是打退堂鼓了吗?想回去了吗?”
“有一点。”她诚实地说。
周梦安微微有点失望,可能漫漫长夜失去了另外一个等候的人,他有点孤单,但他还是说:“重要的事想清楚一点也好,我送你去码头。”
他说着脱下外套递给她。
舒意刚要拒绝,他笑起来:“我觉得我们应该是认识的,虽然有点没头没尾,但你应该可以听懂,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要拒绝了,受凉可就不好了。”
舒意现在身体确实大不如前,稍微一个感冒头疼就能演变成高烧,她说了声谢谢。有了周梦安的外套,身体转瞬获得温暖,时间也不显得那么煎熬了。
她对着手掌哈了口气,两个人并肩往码头方向走去。
忽而有声音从后方传来。
舒意转头,就见门从里面打开来,两道身影走出来。
刘阳当先,祝秋宴随后,古董车嘀的一声,车前灯骤亮,两道笔直的亮光朝她射过来。她下意识拽住周梦安的手臂,躲进一旁的灌木丛里。
刘阳上了车,祝秋宴打开车门,却没有坐进去,好像正在跟谁说话。
周梦安压低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舒意“嘘”了一声:“别说话。”
那一头祝秋宴伸出手去,似乎跟谁握了下手,尔后道:刘阳会送你去阴间门,过了那道门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你想好了吗?真的不去投胎转世?”
空气中静默了足有半分钟,舒意的胸口不断地起伏。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果断地说:“不后悔,送我去吧。”
周梦安明显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脑后升起,忍不住打个寒颤。他竭力睁大眼睛看了看,确实只有一个男人在对着空气说话,另外一个男人在车内,声音不可能这么清晰。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旁的女孩低呼了一声,身体在颤抖。
“你怎么……”他还没说完,就看到枝头动了。
一股风劈过来,借以遮挡的树梢当即被砍落在地,周梦安吓得往后一退。
男人湿润清朗的声音道:“谁在那里?”
周梦安有点紧张,正在想要不要出去的时候,旁边的女孩已经恢复平静,说道:“是我。”
第62章
祝秋宴单手扶在车门上; 敲了敲车窗。刘阳发动引擎,在看到周奕坐进来之后,犹豫不决地瞅了眼祝秋宴。
后者弯下腰; 与周奕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女孩。
“没有想跟她说的了吗?”
周奕双手交叠摆在膝盖上; 五指抓拢又松开; 不自觉搓了搓裤腿。多少有点不甘; 可人已经死了,即便现在说上话,也还是要走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干干净净地走。
他最后撑了下膝盖; 闭上眼说:“走吧。”
祝秋宴点点头; 给刘阳说了句话:“送到阴间门之后; 收拾利索了再回来。”
刘阳眼下也猜到了周奕的身份,神色郑重。
车子满载着妖冶的玫瑰; 穿行在夜色中,闪烁的前灯从旁掠过; 舒意死死盯着车窗; 始终没有看到第三个人。
她缓慢地走上前去。
“怎么回来了?”祝秋宴迎上来; 看了眼她身上穿的外套; 又看一眼在后方的男孩; 眉头微皱了皱,招手示意她先进去。
舒意没有动:“刚才说话的是周叔吗?”
“周奕?”祝秋宴的目光里笼着细碎的担忧,“小姐,周奕已经离开一年多了; 你是不是听错了?”
“你不要跟我打岔,刚才跟你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祝秋宴垂下眼眸:“刘阳有点急事要办,我送他出门,刚才只跟他说了几句话,没有其他人。”
“呵。”舒意见他神色淡然,没有一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慌乱,不觉冷笑,“祝秋宴,如果我看你的眼睛,你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我只问你,你敢吗?”
她仰起头,午夜凉风吹动她的裙摆与黑发。
她站在大河边上,汹涌如浪流。
祝秋宴盯着脚尖,黑黢黢的眼神仿佛要将地面盯出个窟窿来。他一沉默,舒意心中猜想得以佐证。
她摇摇头,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为什么周叔会在这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他?”她接连往后退,“你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她回头看向古董车消失的方向,眼中似有什么正在决堤泛滥,她二话不说挽起裙摆就追了上去。
周梦安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根本没看到那个男人如何出手,他却已经掠过他,紧紧抱住那个女孩。
男人宽厚的脊背严丝合缝地罩住纤细的女孩。
“周奕已经死了。”他不断重复着,“他已经死了。”
女孩终于恢复平静,湿润的嗓音轻颤着问:“他不愿意见我吗?”
“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你们见不了面了。”
“可我明明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我还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他还没有、还没有吃到我买的关东煮,他……”女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转而被收进隐忍的呜咽之中。
从后看去,她的身躯是如此纤薄,如此不堪一击,可她却站得笔直,哪怕倚靠在男人的怀里,仍旧笔直地好像一面旗杆。
她倔强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他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吗?”
“有。”
祝秋宴低下头,拂过她耳边的头发,指腹刮着她的耳廓,那柔软可爱的形状让他忍不住想要触碰,他努力克制原始的冲动欲望,害怕将她吓得更远。
“他让你为自己而活。”
一个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的人,居然让她为自己而活?舒意闭上眼,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整整一年了,自周奕罹难,姜利离开,已经一年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那些过去,那些物事,那些无法承受的悲痛,因为一场大病好像突然被封闭了起来,变成一颗不会打开的洋葱,里面包裹着青白的葱心。
当她不分日夜地作画,被海水没顶夺走呼吸,独自一人晃荡在陌生的小镇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离那些远去了,这颗洋葱不会发芽。
当她在长明寺与明坛讲述人世的际遇,讲述自己因为这个故事而无力承受的爱恨时,她也好像一个旁观者,漠然地看着他们在地狱里挣扎,无悲无痛,事不关己,洋葱里的白,仿佛已经不再让人酸涩。
可她真的已经淡忘了吗?
十五年,十五年间与她在一条狭路,为着正义永不落幕而相依为命的周叔,终于彻彻底底地在她眼前离开了,阴阳交替,天人永隔。
洋葱忽然自作主张地发芽,那些被封闭的野兽全都冲出牢笼,那些以为不会再来到的悲痛,在这一刻齐齐奔向了她。
她终于不堪重负,突突地往下坠去。
祝秋宴双臂牢牢地托举着她,犹如托举着一片天。
“哭吧……”他不知是对谁说,“哭出来就好了。”
…
她倾吐了许多,却还是没能疏通胸中的积郁。当一个人已经说完一切的时候,她将再没有可说的。
明坛抚着舒意的面庞,温柔地唤醒她。
她睁开酸涩的眼睛,迷蒙视线中仿佛看到李榕桉亲切宠溺的面庞,喃喃道:“妈妈。”
明坛笑道:“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女儿,不过我不介意爱护你。阿九,你太让人心疼了。”
舒意嗡声抽了下鼻子,用被子蒙住脸。转瞬她又拉下被子,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月白色罗帐,长藤枕,雕花大床,枕边还摆着一只金胎雕漆牡丹花小圆盒。
古色古香的陈设,轩窗半支,在楠木家具上投下半寸日光,照亮掐丝妆奁与鎏金箍花的铜镜,左右置放着香盒跟汝窑美人觚。
她猛一翻身坐起,明坛捧着一只玉瓷虎口盂走过来。满满的新土压得紧紧实实,褐色土壤间夹杂一些黄色的颗粒,好像什么花的种子。
“这是什么?”
“薰衣草。”明坛说,“他让我交给你,说你看到就懂了。”
舒意接过花盂,明坛在旁轻声道,“薰衣草的花语是守护,人世间的短暂别离,有时候是为了更为长久的相守。有些人看似离开了你,或许他们正用着另外一种方式守护你。阿九,对已故的人而言,死亡未必是结束。对你,对他们都可能是新的开始。”
明坛又陪她说了会话,见她情绪有所缓解,想起师父的交代,连忙回长明寺去了。
午后舒意在花田遇见周梦安,周梦安关切地问了她的情况,见她眼睛浮肿,显然大哭过一场。不想勾起她的伤心事,他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只专心地给她讲花草的典故。
他之前在丽洋打工大半年,对于市场内的应季花卉如数家珍,说起来也滔滔不绝,舒意认真听着,偶尔插一句话,不知不觉就聊了好几个小时。
周梦安见她偶尔低眉浅笑,十足少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