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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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晚迷蒙中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冯今靠近过来,仔细一听脸色顿沉。
他把蒋晚叫醒,告诉她天快亮了。蒋晚还沉浸在梦中,抓住他问:“跟我们打扑克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叫姜利?”
冯今闷声点头,嘟囔道:“你提他干嘛?”
蒋晚左右张望:“他怎么不在?”
“他不是在火车上就失踪了吗?他包厢的人还来问过,你忘了?再说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冯今赌气道,“小意现在情况不明,你竟然还有心思想……想别的男人!”
她先前几次三番向他撒火,他还以为她就是耍大小姐的脾气,没想到她根本心有旁骛!一会这个,一会那个,那他算什么?这几年若即若离的关系,又算什么?
“不是的,你听我说,我不是……”蒋晚话到嘴边,自暴自弃地拍了下腿,“哎呀,我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我做梦梦见一个人,他也叫姜利。”
冯今一听更气了,撒开蒋晚的手,神色几变,最终只是痛苦压抑地问道:“晚晚,你究竟还要伤害我到什么时候?”
蒋晚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她茫然地看着冯今,思绪凌乱,口齿模糊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的记忆里好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是对她说,还是对那个叫做“谢晚”的女孩说?
他说:“晚晚,我与你自幼相识,日久相伴,我的心意你一早知道,哪怕经年变数良多,我也始终未改。谢家失势,父亲要为我重新择妻,我宁愿与他恩断义绝也要娶你,而你……晚晚,你心不在我,为何不及早表明,你究竟还要伤害我到什么时候?”
“袁今,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她说不出来,脑子很乱。
“你只是还没想清楚,对吧?”袁今说,“没关系,晚晚,我不怪你。你生来就有父亲疼爱,姐姐保护,无忧无虑,没有经过后院斗争的洗礼。你就像金丝笼里的雀鸟,天真烂漫,有向往自由的天性,追逐繁华的权利,不知世外险恶,也不懂……不懂珍惜眼前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孩子要走要跑,你不能怕她摔倒就不撒手,这样她不高兴,你也勉强。倒不如放手让她去,她摔疼了,想回来了,不必强求也会看到你的好。
袁二公子离去前只道一句:“晚晚,如今你阿姐不在家中,凡事你需得谨慎。”
谢家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谢融祖辈更曾荣极一时,一家出了三位公卿,到谢融这一代因子嗣艰难才逐渐没落。
传闻“元和号”有传世之宝,富可敌国,谢家有惊天之贵,因才圣人手下留情,没有诛灭谢家九族。
如今以晋王为首,储位之争日益激烈,朝中无人,谢家姐妹却身怀巨富,这不是好事。
“你记住,肉眼看到的未必真实,不要随意听信身边人的谗言,是非曲折,由心而断。”
“二哥,我……”
她只有示弱的时候,才会知情懂礼地唤他一声“二哥”。袁今摸摸她的脑袋,敛着桃花眼,尽含笑意。
他是贵族士子,有浩然正气,面对女孩纵有一时的气恼,转念又会变成脉脉的温情。
晚晚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爱慕的女孩,怎舍得她有一点难过?
“没有今日,还有明日。没有明日,还有明年,没有明年,还有今生。倘若今生也没有,那就只能来世了。晚晚,二哥很爱你。”
不料一语成箴,舍了朝朝暮暮,却没等来长久的两情。
谢晚终究要嫁给旁人。
……
记忆中的女孩哭得喘不过气来,蒋晚也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冯今见她傻气十足地坐在冰凉地砖上,嚷了几声,始终没有反应,只好夹着她的双臂,将她半拖半拉抱起来。
“好了,别耍大小姐的性子了。”
蒋晚擦着鼻涕说:“我没有。”
“没有你哭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凶我!”
她一把将鼻涕擦他身上,冯今作势要揍她,手抬到天上去,落下来却跟雪花一般温柔,改为抚摸她的脑袋。
“别闹了,好不好?”
蒋晚骂了几句,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个头:“怎么办呢?得快点想想办法救小意。”
正说着话,旁边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暴喝:“我靠你干什么?”
刘阳到嘴边的一句“你怎么回来了”还没冒出个音,就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地,往后三百六十度翻滚,脑袋直冒星星。
他瞪大眼睛,怒道:“祝七禅,你吃错药了?”
“旁人或许听不清动静,你也听不清吗?”祝秋宴放低声音,面无表情说道,“人类的隔音设计,能逃得过你的耳朵?”
刘阳反应过来,捂着胸口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我听到了,不就是那档子事,何必大惊小怪?”
他以为有人利用职权之便,又行欺负女性的劣迹,本想听听再看,岂料后来没了声音,他就以为不了了之。
眼下看祝秋宴去而复返,恍才察觉事情不简单。
他一拍脑门:“不、不会是那位小姐吧?”
祝秋宴暗自咬牙,也不知这老鬼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靠不住。他一脚踢开刘阳累赘的酒袋,低下身道:“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立刻动身,去俄罗斯。”
刘阳一怵,想要解释,谁知刚开口就被祝秋宴抬手制止。
平房就是砖头砌盖而成,没有特别装修,头顶悬着一盏黄色的灯。
灯火再是柔和,也无法磨损祝秋宴立体深邃的棱角,尤其当他一双静眸只看你却不说话时,那被数百年岁月一刀一刀刻印的细褶,仿佛活了过来。
一道痕迹就是一个流血流泪的故事。
起先无风无浪,没有人知道为了应对可能再一次发生的“黄金大劫案”,他们特地加盖一间平房,此刻身在其中,才觉世事多变,没人可以预料到明天,正如边检也没想到这间平房突然有一天就派上了用场,而他们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如此对峙。
“离开月台时,我已然将这几天当成过去千千万万个日夜里最普通的几天,出于习惯,将其遗忘,起了风,时间的痕迹就会被抹去,我很快会忘记近来发生的一切,时刻谨记自己只是一个情浅缘薄的花农。”
过去他侍弄千秋园,而今亦如是。唯一改变的是,对于无法死去这件事他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只是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也会难过,会痛苦,会扪心自问,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呵,情浅缘薄?你不是,我才是。”
刘阳讽刺道,“七禅,何必找那些借口?究竟是我太清醒还是你太糊涂?也好,你不肯走,我不便横加阻拦,只是我必须提醒你。当年谢意与千秋园共同化为灰烬,灰烬是无法重塑的,正如你不可能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千秋园,也不可能等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谢意,即便再像,也不是她。”
谢意临死前说,“除非春色满园,花红百日,山河往复,故人依旧,否则我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他着了魔,为一句箴言穷途数百年,殊不知谢意选择化为灰烬,就已经昭示了她的结局。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何来生的重逢?
祝秋宴活着,就是天道对他最大的惩罚!
“你设计害死了谢融,又毁了谢家,还差点要她的命,最终逼得她灰飞烟灭。即使她回来了又能怎样?让她知道上一世你辜负了她,这一世你辜负了一个又一个女孩,只为再见她一面吗?谢意知道后又该如何自处,才能面对这样作恶多端的你?”
刘阳说,“七禅,到此为止吧,别再错下去了。”
祝秋宴闭上眼睛,听到刘阳起身的叹息。
“又一年春去秋来,这次你提前两月出行,明面上是为了虎耳草,实际上是为了什么,真当我不知情?七禅,若真能等到她,你何必急在一时。”
祝秋宴的面目一时静澜无波,宛若一个死人。他抓了下刘阳的手,没抓住,手垂了下来,欲言又止地扯了下嘴角,最终只道:“西江见。”
刘阳微一点头,拂手而去。
他出门时正碰上大使馆的人到达,还是走明面的关系,获得了“通关文牒”,到了中午在大使馆的积极沟通下,大厅的中国人都得以“取保候审”,留下身份信息就可以先行回国,只是暂时不能入境俄罗斯。
由于昨夜两个被害者死状极其残忍,巴雅尔一刀毙命的手法也相当专业,剩余身份留待查验的乘客,大使馆还在进一步交涉。
俄罗斯警方业已到达,与蒙、中三方开展紧急会议。
祝秋宴拿了特权,将舒意单独拎到一个房间。蒋晚几人也没离去,都在里面等她。
到底还是小孩心性,一碰头又哭又笑,闹得生离死别一般。
祝秋宴凭窗望着,渐渐笑了起来。
他本就是行在路上,声名远播的人,出手不同凡响,常常恩惠边境的建设。
早年蒙边还有他亲手种下的高山地榆,有他规划以冬虫夏草为适宜环境的草甸,为当地经济发展带来跨越性的成就,当地政府曾要授予他荣誉勋章,被他婉拒。
这些事传得久了,他的身份背景渐成谜团。再加上他始终容颜未老,也常惹人称奇,一晃眼二十年,当初曾与他一道下沼泽的人,如今年岁大的已含饴弄孙,年岁小的也已成家立业,唯独他来来去去,终此一人。
守在门口的一名武警先瞅了瞅他,过了两分钟又瞅他一回,被祝秋宴发现。
小伙子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祝秋宴笑得温和:“我是长了狐狸耳朵还是狼尾巴,为什么瞧我?”
“没、没什么。”小伙子用蒙语回答,又单臂捂胸,朝他鞠了一躬,“我阿爸说,值守K3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您,您为我们国家做了很多贡献!非常感谢您。”
“别这么说。”祝秋宴有点惭愧,“在下播种养花,不是为了你们。”
小伙子面露疑惑。
祝秋宴上前两步,望着远山遥遥叹息,播下的是亡灵,收集的却是每一位鲜活美丽的小姐的芬芳,世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当他走南闯北,建设丰功伟业,还要他留名青史。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灵魂里是怎样的熏臭。
小伙子感受到他的怅惘,忐忑地挠了下脑袋,强行转移话题:“那什么,他们让我问您一句,您怎么保养的?”
祝秋宴哈哈一笑:“心态好吧。”
小伙子眼神里写满了崇拜:“改天我也试试。”
这个还要改天吗?祝秋宴被憨厚的小伙子逗乐了,问他:“你娶老婆了吗?”
“还没,我阿爸说年纪大了才能娶老婆,我还小,经不起老婆的折腾。”
祝秋宴笑得捂住了肚子。
小伙子羞恼道:“您、您应该很大岁数了吧?娶老婆了吗?”
祝秋宴不说话了,小伙子忍不住笑:“您应该娶了。”
“嗯,你说得对。”
祝秋宴走回窗边,正好同里面的女孩四目交接,忽然发出噫的一声,“怎么一会功夫没见,小姐又美了呢。”
他声音低,舒意没听见,只外头的小武警一直脸红到脖子,这下眼神里不单是崇拜,更多是看淡世事的波澜不惊了。
诺,下了神坛的豪绅,也就这样嘛。碰见漂亮的女孩,还不是使足吃奶的劲油嘴滑舌。
里面蒋晚几人商议后决定先在附近住下来,冯今不放心,自然同她一起。贺秋冬留校,有未竟之事,江远骐没有留下的立场,只好先同他离开。
几人临出门前,贺秋冬想了想还是停住脚步,横着脖子问了句:“秦歌怎么样了?”
他先前骂过舒意,此时有求于她,实在没脸,不过舒意没有同他计较的意思,淡淡道:“她受伤了,看守送她去医院。”
“受伤?怎么会受伤?”贺秋冬猛的抬头,见她脖子上的淤痕似乎加重了,联想前因后果,不由道,“你和她打架了?”
舒意冷笑一声。
夜路走多的人,身后没鬼也觉得有鬼,她说她是谢意,秦歌就吓破了胆。她本就把自己当成王歌,轻易一诈和盘托出,自说自话地交代了不全的事实。
原来谢晚走后,她图谋账房钥匙,害死了凛冬。她不知道那根本就是假的账房钥匙,真的一直在谢意身上。刻意如此,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罢了,但谢意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她一个小女子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这一招竟会为凛冬带来杀身之祸。
如同当日被抬上马车离去前的预感,她终究没有等到凛冬,也没有等来任何人。
这些年来伴着她们一起长大的,宛若姐妹的凛冬,就那样被王歌害死了。
谢意姐妹回府后,在枯井找到凛冬的尸体,自此王歌噩梦缠身,被白绫绞死,不复超度,恶孽阴魂一直延续至今。
舒意说:“是她掐住我的脖子要伤害我,我不过自卫。”
当时她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