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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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阿全赞同道:“姑娘说得对,人家读书人讲究,宁可多花银子就买个清雅。”
屋里说的热闹,房顶上的秦镇光听音儿看不到,急得抓心挠肺,索性轻轻掀开一块瓦片,顺着瓦缝往里瞧,终于看到方桌上摆成一排的勃勃模子。
他撇撇嘴,这不是山东人的习俗?鲁地兴花饽饽,看着好看但不顶饿,哪里比得上雪白喷香的大馒头。
正腹诽,听少年谈起得月楼的那事儿,“郑三跟其他贵胄公子一样,喝酒听戏,有时候也赌斗鸡,这阵子仍是天天往演乐胡同跑。常大叔套过门房的话,门房就含含糊糊地说他是今天春天才来的,主家就看中了他嘴紧,别的再没说。常大叔的意思是要不要夜里进去探探?”
“不行!”女子一口否决,“里面什么人都不清楚就贸然进去,要被人当贼抓起来报官就麻烦了。反正腊月快到了,家家户户忙着过年,郑德显不见得会生事,让常贵还是盯着就行……明天,咱们去演乐胡同看铺子,顺便打下洼子走,我想看看那宅子。”扭头吩咐丫鬟,“明儿一早跟代荣说说让他套车,就别出去跑了。”
张阿全一桩桩地回,宋青葙一桩桩地理,有条不紊,井井有序。
听着听着,秦镇生出几分敬意,这个女子跟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似乎不太一样。他接触过女子不多,最常见的就是祖母跟娘亲。
祖母是卫国公的小女儿,是卫国公捧在手心长大的,又被祖父老侯爷呵护了一辈子,至今已年过花甲,仍保持着少女时的纯真。
娘亲则生在山野之间,性情不羁,最烦条条框框与各种规矩。
偏偏祖母跟娘亲不合,秦镇周旋在两人之间,累得几乎要吐血。
要是,祖母或娘亲能这般知礼明事,他该有多省心。哪怕其中有一个这样的,他也就知足了。
秦镇不由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
那天,他早早赶到得月楼,要了壶好茶,准备清静一天,谁知被外面两人给搅了。他本来打算下去每人教训一顿,经过雅席时,恰听到她说“世人大多以貌取人”。
可以说,这句话正说在他的心坎上,世人不单以貌取人,更是连人都没见过就混淆黑白颠倒是非。
后来,他让人打听过,那天他还真没打错人,果真是书生偷了壮汉的柿子。
他疑惑地是,这女子是怎么知道的,应该不是随便说的吧?
秦镇晃了回神,听到屋内传来“吃吃”的笑声。他再度探头,看到女子唇角微翘,露出腮旁一对浅浅的梨涡,这个女子,真说不出到底哪个部位好看,却让人很舒服。尤其这一笑,便有无可言说的温柔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几乎要叫人沉溺进去。
秦镇看得有些呆,心跳也停了半拍,他慌慌张张放下瓦片,起身欲走,却又不十分情愿,便轻飘飘地沿着墙边滑下,走进垂花门,仍隐藏在西府海棠树上。这时,他才发觉,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而自己衣衫的前襟因贴在瓦片上,湿了大片,不冷,却箍得难受。
他低低骂了句,说不清是骂天气还是骂自己,足足又等了一刻钟,才见到有光照射过来,接着从抄手游廊走过来两道婀娜的身影。
碧柳问宋青葙,“明早几时动身?”
宋青葙犹豫着,“天太冷,不想早起,要不辰正?应该不太晚吧?”
碧柳便笑,“姑娘想几时就几时,家里又没长辈,不用晨昏定省的。”
宋青葙也笑,点头,“那就辰初吃饭,辰正出门。”
说话间,两人进了西厢房,话语嘎然而止。
秦镇思量会,突然感觉不对劲。
这女子数次提到顺义伯世子,又千方百计地探听他的事,明天还要亲自去顺义伯世子在外面赁的宅子看看。
难不成,她喜欢的是顺义伯世子,因为他养了个外室而含酸吃醋甚至要去叫板?
秦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点苦,有点涩,或者还有点酸?
他抖抖身上的雪粒,翻墙出去,往正阳门外大街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到小市街,“砰砰”砸得月楼的侧门,“把我的马牵来!”
伙计忙不迭地打开门,将马牵了出来。孟掌柜紧跟着跑出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大爷,现下城门已关了,要不我给爷收拾间屋子,爷将就一晚?”
秦镇没理他,打马狂奔,直奔到正阳门外,提着嗓子吼道:“有喘气的下来给爷开门?”
有眼尖的士兵认出他来,小跑着爬下城楼,“世子爷怎么才回来,再晚半刻钟,就是喊破喉咙,我们也不敢给您开门。”
秦镇扔过去一锭碎银,打马扬鞭朝清平侯府驰去。
清平侯府位于簪儿胡同,紧靠着什刹海,是开朝太祖钦点给清平侯的宅邸,再多银子都买不到。
作为清平侯世子,秦镇在诏书下来后就搬到了清平侯府几乎最好的院子——望海堂居住。望海堂,顾名思义,坐在屋里就能看到什刹海。
秦镇回到望海堂,将马鞭往小厮远山身上一扔,没好气地问:“有吃的吗?”
远山有些纳闷,傍晚时分,爷说替二爷去得月楼对账,都这么晚了,难不成孟掌柜没伺候爷用膳?抬眼瞧见秦镇满脸不耐,他不敢多问,忙道:“我马上让厨房准备,爷先换了衣裳?”
秦镇“嗯”一声,加了句,“上盘硬面饽饽。”
远山颠颠地出去,顺便端了盆热水来,赔着小心道:“爷,厨房里没备着硬面饽饽,香米饭倒是热的,还有焖好得黄牛肉,要不再给您下碗汤面?”
秦镇一瞪眼,“厨房没有,你不会到外面买?”
远山苦着脸喊娘,这么晚了,又是个大冷天,街上的铺子早就关门了,这到哪儿去买?何况,爷从来不好这口,有时厨房为了换个花样蒸上一会半会,他也从来没吃过,如今这空当,怎么偏偏想起吃这个了?
秦镇见远山磨蹭着不动弹,吼道:“还不快滚?”抬脚便踢。
远山手脚倒是伶俐,就地一滚,滚出门外。
寒风呼啸,冷意刺骨。
远山绕着望海堂兜了一圈,忽然想出了个主意,撒腿往二爷秦铭居住的闻风阁跑。
没多久,秦铭提着壶酒,晃晃悠悠地踏进望海堂。
两杯热酒下肚,秦镇心中那股无名的邪火渐渐散去,脸色好看了许多。
远山见状,忙赶到厨房将备好的饭菜端来,一一摆在桌上。
秦铭摇着金扇子,闲闲地问:“大哥,对账对得不顺?”
金扇子映着烛光,亮得几乎教人睁不开眼,秦铭的脸也像镀了层金箔,闪闪发光。
远山看着二爷满脸假笑恨得牙痒痒,心道:大冷天扇扇子,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说他用的是金子,穿的是金子,富得流油,偏偏能揩油就揩油,就这么一壶酒,就足足讹了自己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他四个月的月例,这样的酒,能买三坛子半。
秦铭心知肚明地瞟了眼远山,笑道:“看上爷这扇子了?你要喜欢,爷找人给你打一把,连工带料一百两银子,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算你九十九两。”
远山错着牙道:“我怕路上被人抢了。”
秦镇呼噜噜吃完汤面,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得月楼这么好的地角,这么大的门面,月月往里赔钱,这不行,得另换个掌柜,或者另换个厨子,不能老是粳米饭糯米饭,隔三差五也得备着硬面饽饽,用模子磕上花的那种。”
秦铭惊得舌头果然闪着了,半天没缩回去。
大哥向来对铺子的事不管不问,就对了这么一次帐,怎么他突然转了性子关心起生意来?问题,关心也不是这样关心法,磕花的硬面饽饽向来当点心卖,得月楼是正儿八经的酒楼,哪有工夫鼓捣这个。
秦镇思量会,又道:“明儿我去演乐胡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顶下来,开家点心铺子,专卖硬面饽饽,指定赚钱。”
秦铭跟远山大眼对小眼看了会,得,这人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这就跟硬面饽饽较上劲了?
第24章 不守信用
秦镇起了个大早,赶在辰正之前到了演乐胡同。
清晨的演乐胡同像是个迟暮的妇人,沉寂无声,处处透露着破旧与衰败。偶有卖吃食的摊贩推着独轮车过来,也不吆喝,只停在惯常待的地方等着。
不知何处传来木门的“吱呀”声,未留头的女童穿着单薄的棉袄小跑着过来,一边数着手里的铜钱一边念叨,“红玉姐姐要两只素包子,翠兰姐姐要一个烧饼……”
不等近前,摊贩已麻利地扯张油纸,将包子、烧饼分别包了。女童接过纸包,一溜烟又跑回去,“咣当”关上门,震得屋檐上半旧的红灯笼颤了两颤。
秦镇沿着演乐胡同从东到西走了一趟,没发现想见的人,索性到了下洼子,不由分说地叫开一家茶楼进去等着。
宋青葙起得也不晚,将昨晚秋绫她们做的点心挑了几样,盛了一食盒。难得进城一趟,她想顺便给钟琳送去尝尝。
差一刻辰正,宋青葙跟碧柳坐着代荣驾的车就出门了,张阿全另雇了辆马车直接到贡院附近的水磨胡同找赵掌柜。
到了柳树胡同,碧柳去找门房通报,宋青葙坐在车里等。
说实话,她心里着实有点忐忑,三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仍清清楚楚地刻在脑海里。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强作镇静,一步一步地走出众人的视线,也记得杨府的丫鬟婆子是用怎样复杂的眼光看着她。
钟琳对她没有话说,可世子夫人会让个名誉扫地的女子进门?
终于,有人从角门迎出来,“哎呀,宋姑娘,怎么不早说,我们也好让人在这儿等姑娘。”
是钟琳身边的婆子。
宋青葙松口气,整整裙裾,搭着碧柳的手跳了下去。
只不过等了盏茶工夫,可对她来说却比一个时辰都难熬。
婆子絮絮叨叨地在前面引路,“我家奶奶时常惦记着姑娘,有心去看看,可身子不太爽利……”
“生病了?重不重,请太医看过没有?”宋青葙忙问。
婆子怔了会,笑道:“不是生病……”未说完,已到了钟琳住的院子,另有个丫鬟迎出来小声道:“妈妈先带宋姑娘在偏厅坐会,二爷还在屋里。”
话音刚落,便有个穿鸦青色锦缎棉袍的男子阔步走出来,宋青葙来不及躲避,只得低头福了福。
杨靖康长揖还礼,“钟琳这几日心情不好,宋姑娘若得闲就请多来陪她说会话。”又吩咐婆子跟丫鬟,“好好伺候着,别怠慢了客人。还有让厨房将早起的粥温着,过一个时辰伺候着二奶奶用点。”
婆子跟丫鬟不迭声地应着。
直到杨靖康离开,宋青葙才抬起头飞快地扫了眼,杨二爷身材颀长步履稳健,看身形,有几分像以前遇到的灰衣人。
宋青葙奇怪,呀,自己怎么会突然地想到那个粗鲁的男人 ?'…'说什么“当心被她赖上”,难不成自己被人扶一把就会赖上别人,还是——那人以前被赖上过?
丫鬟笑着挑了帘子,“姑娘请,我家奶奶懒得动弹,麻烦姑娘多走几步。”引着宋青葙转至内室。
钟琳半躺半靠地倚在弹墨靠枕上,脸色苍白,神情很憔悴。
宋青葙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问:“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钟琳有气无力地笑笑,“唉,有了身子,吐得厉害。你喝口茶,就不招待你吃点心了,闻着味儿我犯恶心。”
宋青葙恍然,方才那婆子说不是生病,她倒没往这处想,想着又懊恼道:“偏巧我还带了点心来,早知道给你带些腌的小菜。”
钟琳摇头,“都别带,吃什么吐什么,太医说好歹熬过头四五个月,等6个月的时候胃口就开了,到时再说……你怎么想起看我了?”
宋青葙把做京都最精致最昂贵的点心的想法说了说,又分别列出三处铺面的好坏之处,让钟琳参详。
钟琳连连赞叹,“亏得你有这些点子,那边我没去过,说不出什么好歹来,你自己看着办就行。铺子开张那天,请二爷去捧场,他结交的士子多……对了,把你带的点心让我看看,到底是怎样精致法?”
碧柳笑着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宋青葙掀开盒子,是层雪白的细棉纸,然后九个格子分别放着九种点心,红红绿绿的甚为好看。
宋青葙解释道:“这是特地挑的你爱吃的,要真在铺子里卖,就得另外搭配。要是花会用的,就全做跟花有关的点心,桂花酥、百合糕、玫瑰饼等;要是会文用,就做柳叶酥、竹枝蜜,反正把寻常的点心做得精致点,再配个清雅的名字就行。”
钟琳听得兴起,取了块点心问:“这叫什么名字?”
宋青葙笑道:“腹有乾坤。”
钟琳“切”一声,“你就打趣我吧。”两手一掰,果然,千层饼里夹着梅子酱。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钟琳神情有些倦了才放宋青葙走。
婆子送宋青葙出门时,就有些感叹:“我家奶奶有日子没这么高兴了,方才吃的也没吐。当年,我家夫人跟付姑娘就投契……”急忙住了嘴,掩饰般道,“姑娘若得闲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