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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勒胡马-第4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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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挺刀,面目狰狞地疾冲而至。杨清不禁吓得魂飞天外,赶紧高举双手,大叫道:“勿杀我!我非兵也,我是医者!”

    果然那些赵兵听得此言,面上的杀气便即稍稍一敛。

    所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只要踏上战场,则刀剑无眼,即便武勇如同天神一般,也不敢拍胸脯说自己必能场场幸免,遑论负伤呢?你身上若没有两三个窟窿眼,或者几处刀伤,都不敢说自己确实当过兵……因而上起一军统帅,下到普通兵卒,普遍都敬奉医生,几乎等若神明。

    你若是得罪了医生,一旦受伤,他只要不急于施治,让你跟后面排队,就很有可能要了你的小命去——即便是小小的割伤,若不及时以草药敷治「既止血,亦杀菌」,都有可能疮溃也就是破伤风而死啊!

    所以一般情况下,阵前逮着军医是不杀的,要收为己用,杨清深知此情,当即假装医者,以此来哀告活命。果然那些赵兵听了,虽然继续围拢过来,却不再急下杀手,有人就问了:“既是医者,汝的药囊何在啊?”

    杨清苦笑道:“遭逢王师,急退五六里,自然跑丢了……士卒为跑得快些,多有弃械的,而我只能抛弃药囊。”

    他隐约见到,那些兵眼中闪过了一线喜色,随即就有两人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按着肩膀,架起杨清,把他拘得动弹不得。随即牵来一匹驮马,将之推搡上去,朝向后方押运。

    可怜杨清,屁股上还插着一支箭呢——好在并未伤及筋骨——只得央告赵卒,暂时把箭杆折断,以免扯裂了创口。

    前行二三里,来到一片营地中,那些赵卒便又将杨清从马背上拖了下来,挟持着他,入一大帐。帐内灯火通明,就听有人急切地问道:“使唤简参军,如何还不肯来啊?!”

    挟持着杨清的兵卒叫道:“方自阵前擒一晋医,或许可用。”

    于是推搡着杨清,来到一副担架前面,只见担架上仰卧一将,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原来是咽喉中箭,似乎连气息都快没有了。

    有赵兵将长刀比在杨清脖子上,喝问道:“汝既是医者,可来诊看,我家将军尚有救否?!”

    杨清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按了按那名赵将的脉搏,然后又摸摸额头,翻开眼皮瞧了瞧,犹犹豫豫地道:“脉虽虚弱而尚有,眼虽闭而瞳未散,额头尚温,倒是还有一口气……至于是否能救……”

    旁边有人厉声喝道:“若能救活将军,便予千金之赏,奉若上宾;否则,便以乱刀脔割汝肉!”

    杨清赶紧拱手:“能救,能救,还不算太迟。”

    杨清乃是弘农人氏,自小为高门杨氏的庶族做佣,除了种地外,他别有一门祖传手艺,那就是骟马、阉牛。这年月的中医还不象后世那般,重内科而轻外科,重理论而轻实治,就连什么阴阳五行,也才刚渗入医学领域而已,再加上自汉末以来战事频仍,所以外科手术受此ciji,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进而又反哺兽医科目。故此杨清于治人之道,倒也略知一二。

    等到从了军,进而为了将,为了自身的安危,他更是加紧这方面的学习,曾经多次观摩军中医者对伤患的施治。实话说这种咽喉重伤,看情况连气管都断了——食管如何,尚不可知——的情况,他确实也是见到过的,当时军医口若悬河,说了一大套施救之法,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把人给救回来……

    但在赵卒长刀加颈的局面下,杨清当然不敢说不能治,只得现背过往所听过的理论:“此亦不难,当急取箭,以丝线缝合伤口,敷上金疮药,以细布四五层盖创口药上,周围缠绕五六匝后扎紧。伤者仰卧,不可稍动,以高枕枕之脑后,使项部郁而不直,创口不开。冬夏避风,衣被必暖。日以姜五片、参二钱、白米一合煎汤灌下,使补元气……”

    赵兵呵斥道:“如何恁多废话,还不赶紧施治?”

    杨清苦笑道:“小人遗失了医囊,缺少针线……”

    赵兵说这个简单,当即寻来铁针,并撕裂一件锦袍,拆出丝线。于是杨清大着胆子,以铁针穿线,于火上燔烤过了针头,便请赵兵固定住那员赵将的脑袋,自己急拔箭——当即被鲜血滋了一脸——随即运针如风,先后缝合上了气管和皮肉。

    还好,根据杨清的检查,箭簇入肉不深,并没有穿透气管,食管更应该是无恙的。

    好不容易内外缝好,赵兵便取上好的伤药来,给那赵将敷上,并且细细包扎——这些将领的亲兵,往往对于治创,起码对于裹伤,那也都是练过的。杨清满头大汗,手足皆软,就连屁股上的疼痛貌似都感觉不到了。

    缝合伤口的时候,他一直在筹思脱身之计,琢磨着我若是说还需要别的什么药材,军中无备,可以去野外采集,是不是能够寻机逃走呢?多半会遣兵卒押着我,但这黑灯瞎火的,想逃却也并必很难……只是,说什么药名才好呢?倘若信口胡沁,怕会被当场拆穿……

    还有,他们说要唤什么“简参军”来,想必也是懂医的。耽搁久了,那人必然到来,倘若不满我的施救手段,说不定我当场便会膏了羯兵的刀锋……即便那人认可我的手段,若说无须它药,我便再无逃亡机会了……

    正在心急如焚地绞尽脑汁,忽听帐外有人叫道:“好了,好了,简参军来了!”

    杨清当场筋骨皆软,几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在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臀部有伤,这才一把揪住旁边一名赵兵,勉强支撑着不倒。

    “如何此时才到?速请参军进来,然后拢紧帐门,这医者说不可受风!”

    随即一人侧身入帐,三四十岁年纪,五柳长髯,小冠、深衣,是儒者装扮,一进来便问:“郭将军如何了?”

    赵兵七口八舌地将前情禀报一番,那儒者不禁侧过脸去,瞥了杨清一眼,然后急步上前去查看赵将的伤势,先按了按脉搏,再轻抚咽喉伤处,完了微微点头道:“此人处置颇为得当,倘若迟得片刻,只怕圣手难治。然而,郭将军伤了要害,虽经及时救治,是否能活,尚在两可之间——人事已尽,下面只能看天意了。”

    赵兵们纷纷恭维道:“简参军大才,既说处置得当,则我家将军多半可活——请教简参军,尚须如何养护啊?”

    那简参军摆摆手,说:“且望苍天庇佑吧——帐内不可这许多人,以免惊扰到郭将军,且都出去吧,留二三人看顾可也。”随即关照,按照杨清所说,把伤者包扎整齐了,以高枕架起头来,倘若发现大规模出血,再赶紧来向自己禀报。

    然后朝杨清招招手:“汝也出来。”

    杨清不敢违拗,只得哆哆嗦嗦地跟着简参军出了大帐。

    帐外篝火映照下,那简参军直面杨清,上下打量。杨清内心忐忑,只得躬得腰,拱着手,强忍臀上伤痛,垂目而立。就听那简参军问道:“汝缝合创口的手艺不错,是从何处学得的技能,于军中为医多少时日了?”

    杨清心说若从我缝合第一匹阉牛开始,怎么着也得快十年了吧……随口敷衍道:“家传医术,已然七八载有余……得为军中医者,也二三岁了。”

    简参军点点头,便道:“汝无须害怕,倘若郭将军复苏,自然是汝大功一件;即便终不得活,有我在,亦无人能怪责于汝。汝可即于我军中为医——先下去将自己臀上之簇去了吧。”

    杨清低垂着头,心里七上八下,眼珠左右乱转,突然间“扑通”一声,屈膝拜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央告道:“既然小人救治了郭将军,即不活亦不怪罪,还望参军大仁大德,放小人去吧!”

    简参军略一蹙眉,问道:“在我军中,一样行医,救人伤痛,何以定要走啊?”

    杨清撒谎都不必打腹稿,当即顺嘴而流:“参军容禀,只因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中有一妻二妾,下有襁褓中婴儿,都在晋地;倘若知小人为赵军所用,按律必会累及慈亲、妻妾、弱孤,且说不定全族上下数百口,也都将罚充苦役,甚至同遭毒手……还望参军垂悯,放小人去吧!如此,非止活小人一人,是活无数人也,我等必定日日向上苍祷告,保佑参军步步高升,公侯万代!”

    简参军手捻胡须,默然不语。

    杨清大着胆子,一边略抬眼观察这简参军的表情,一边低声问道:“小人斗胆请问,参军名讳,可是一个‘道’字么?”

    简参军双眉一蹙:“汝如何知我之名?”这就算是承认了。

    杨清急忙解释:“乃是偶尔听大都……大司马提起过,说在赵军中有一故人,乃是当世国手,尤有悲天悯人的仁心厚德……”

    简参军闻言,双眼不禁一亮:“哦,裴公竟然如此称说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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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败而不馁

    裴该在长安城内创建军校,委熊悌之为校长,使中级将吏从学。(全本小说网,https://。)其间他也去过几次,给学员们上课,等讲完课后,也不肯一甩袖子就走人,还时常跟学员们共餐、畅谈。

    这自然是为了拉拢人心,倘若能够通过军校把中级将吏全都洗了脑,那即便大将有所不稳,或者军阀化倾向,自己也有望及时得到消息,好预先筹谋,防微杜渐了。

    所谓畅谈,当然多数时候都是大都督谈,学员们只能倾听而已,裴该便多次讲起自己陷身羯营时的经历,力图树立一个忠勇无双,并且足智多谋的形象。并且还可以趁此机会,把自己所接触过的羯营将吏介绍给部下,以便将来沙场对敌,心里有谱。

    就中自然也提到过这位羯营参军简道之名。按照裴该的说法,简道代表了羯军中的大多数,本身并没有什么叛晋之心、乱国之意,从乱纯粹是为了混口饭吃——“是故若施以攻心之策,非但从羯之晋人,即胡羯辈,亦有望收服也。”

    杨清就此记住了简道的名字,此际大胆探问,顺便口出恭维之语——还假装是裴该说的,那比我说的可有分量多啦。也幸亏简道还只是一名参军而已,倘若得享高位,估计杨清不敢妄认。

    简道因此就问了:“汝竟然见过裴公么?”

    杨清随口胡扯:“小人曾为大司马治过创伤……”复一琢磨,貌似裴该在战场上只中过一次箭,则以自己的身份、手段,未必排得上号给他医治啊,于是改口——“小人善医痔,曾为大司马割过创。”

    简道叹息道:“可怜,不想裴公尚在青春,竟然罹此恶疾。”

    简道,字至繁,本在石勒“君子营”中,裴该陷羯之时,与之颇多往来。

    时移事易,匆匆数载已过,裴该归晋而为执政,简道却仍然只是个小吏而已。这是因为他虽然通晓医术,在羯军中却非魁首,且除此以外,几无长才,即便当初在“君子营”中,排名也垫着底,等若仆役,整天被张宾、程遐等辈呼来喝去……

    所以石勒称王称帝,鸡犬升天,简至繁却依旧沉沦下僚,如今的头衔虽为“参军”,其实等若编外。就好比后世有言:“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而且参谋既可以是将级,也可能只是一个少尉……简道就差不多属于这种少尉参谋。

    故而他很郁闷,乃思昔日唯裴文约在时,才不轻视自己,日常相谈,颇为有礼——我当日若从裴文约而去,以他如今的地位,怎么着也得给我个县令当当吧?可惜裴某神龙见首不见尾,且以当时形势,必然不肯带着自己南归……

    那么,是否要寻机投晋,去依靠裴文约呢?

    简道实有投裴之心久矣,只是没这份胆量……然而天下方乱,晋赵争雄,胜负难料,他也曾经想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听杨清说认识裴该,略一思忖,便即弯下腰来,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可以纵放汝。汝归长安,若能再见裴公之面,千万为我致意,就说契阔已久,简某时常想望裴公当日风采,惜乎不得相从也。”

    杨清闻言大喜,急忙磕头谢恩。

    随即简道便领着杨清出了羯营,一直送到沁水岸边,这才挥手作别。他关照杨清:“晋人已于上游破冰,汝止可由此南渡,千万避开州县遣出的哨骑,若再为我军所得,即我亦无可相救了。”

    杨清千恩万谢,这才捂着屁股翻下河岸。他两步一打滑,好不容易逃到对岸,已然浑身筛糠——一则铠甲脱卸,身上衣单,再则臀部失血——但仍旧先拜伏于地,感谢上苍护佑,然后才摸着黑,跌跌撞撞地一路朝西方遁去……

    距离倒是也不太远,不过数里之遥罢了,很快便见到黑暗中一片火光,正是甄随率军渡过沁水后,便依周晋所言,面水下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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