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处去-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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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生手上有银子了,自是会找事来做,她首先扮了男装去了凝香阁,寻了二楼的一块位置坐下,剥着瓜子品着淡茶。
今日凝香阁的人很多,错了,凝香阁的人一直都很多。
手中的一颗瓜子掉在地上,颜生低头去捡,抬眼时目光触到了一楼人群中一抹黑色的身影。
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颜生扬眉笑了笑,抬手招了一个姑娘,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那姑娘脸红心跳地点头,转身下了楼。
一袭黑衣冷冽,长发束起,但那无法掩饰的胸部还是暴露了她的身份,水错站在人群中,便感觉有人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见是一名黄衣的姑娘,笑容单纯可人,该是新来的罢。
“公子,楼上有位公子请你前去一聚,叫奴家带话‘往事过眼云…… ……’”小姑娘见那“少年”半转过头的模样,一双蓝眸美得惊人,神情便竟有些恍惚,不受控制地停止了讲话,目光渐渐涣散开来。
水错侧过了眼,说了声“谢谢”便闪身上了楼。说来也巧,她才刚刚离开,小姑娘就慢慢恢复过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才忙别的去了。
水错上了楼,走过长廊,推开一扇门,果然就见颜生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捻着瓜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颜…… ……生…… ……”她有些生涩地开口。
“乖,终于叫对了。”
水错不说话了。颜生笑了,笑得格外开心,她突然想起颜婴,颜婴也喜 欢'炫。书。网'这样笑来着,不过他不笑的时候,道真有点恐怖。
“可不可以继续跟在我身边?”颜生笑着问道。
“可以。”水错垂睫道。
“好,”颜生放下手中的瓜子,脸上的笑意全无,她道,“你知不知道颜徊和颜婴在哪里?”
“不知道。”
“他们还活着吗?”
“不知道。”
“颜府的那场火是谁放的?”
“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颜生拍着手笑道,“我问你,颜府失火的时候你在哪里?”
水错沉默了一瞬,抬头道:“颜生,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我不知道,除了你帮过万俟玦姬做事以外,我全部都不知道。”颜生淡道。
水错愕然,颜生又笑,皎洁的容颜如一朵莲花徐徐绽开,一瞬间的炫目。
“走罢。”颜生道,起了身下楼,水错也跟上。
她今天一天似乎都在吃,没有停过,颜生捧着手中的包子,站在大街中央,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人来人往,她立在那里,旁若无人。水错亦静静站在她身后。
马的长啸在街中响起,百姓纷纷避让,以免自己遭到不必要的伤害,颜生依旧站在原地,眼瞧着那马车发呆。水错急了,正要出手,那马车却是稳稳当当停在了颜生跟前,驾车的人立马跳下车,掀开帘子扶出了里面的人。
青黑色的衣摆上绣有蓝色的龙,衣料精致华贵,绣工华美,那是侍奉皇上的御前总管所拥有的特权。
“苋公公,您慢下。”驾车的小太监细声细语道。
苋公公轻哼了一声,转而抖了抖衣摆,看向颜生道:“姑娘可否是颜府二小姐颜生?”
颜生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末了,还是补充一句:“恩。”
苋公公伸手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尖利的声音叫道:“圣旨到——”
颜生不明,就见街边百姓全部跪下,高呼“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也跟着跪下,只觉得相当的憋屈,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世,她都尚未跪过人,虽然这是皇帝下的旨没错啦,但是她的跪的可是太监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颜右相忠君爱国,却为奸人所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朕深感痛心,查及妹颜生颜二小姐,封为寻卿公主,亦商央今朝唯一之公主,钦此。”
“寻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整齐的声音从四周响起,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练习好了的。
颜生跪在地上没动。
苋公公瞧着势头不太对,便尖着嗓子提醒道:“寻卿公主,还不快接旨。”
颜生还是没动,却突然笑了。
她是该三叩九拜谢恩领旨,还是该一挥手毒死这一群让人恶心的太监?
寻卿公主。寻卿,寻亲,寻得到吗?你是希望我寻到还是永远寻不到?
万俟汀玥,哦不,是俞梓,别说这一场戏你一点都没有参与。
身旁有人推了推她,颜生这才反应过来,见是水错,便收回了脸上恶毒的笑意,站起身接了圣旨,便转身离去,甩也不甩那苋公公一眼。
苋公公大概活这么大年龄位置也够高了,除了皇上还没有谁给过他这般脸色看,便冷道:“寻卿公主,这礼数,还该是有的。”
“呵…… ……”颜生停下步子笑了笑,声音微冷,“本宫现下是公主,本宫说的什么是礼数,什么便是礼数。”说罢,她再无停留地穿过跪倒一片的人群,长扬而去。
你既要我当公主,我便顺了你的意,当个货真价实的公主。
四一章
火红的郁金襦衫,间夹湘色芙蓉捻金线杏色底褂,外罩双层印凤淡金丝纱袍,由颈口一束翠碧浅琢缠蓝田圆环玉佩流苏而系,下拽暗紫拖摆长及半丈。
发髻高盘,发窝镶了金玉颤须花,右鬓簪了珠花百蝶,左鬓插了七股凤簪,每股金凤长尾垂落,散下的金丝末端坠了西海鲛珠,相互碰撞缠绕着,撩人眼目。
颜生对着足有一丈来高,被打磨得和玻璃境没啥区别的铜镜,下意识抬手抚了耳上坠下的八宝琉璃嵌黑玉的耳坠,忽而想起刚才那三寸长针穿过耳垂时,细微的痛感,瞬间而过,却不见丝毫血流。
就如她此刻的心脏,痛了一瞬,便恢复了跳动的频率。
“公主,册封大典就要开始了。”从宫中下来的湘衣宫人小声而有礼地提醒道。
“本宫知晓。”颜生淡道,然后随了宫人走出公主府门。
正午的日光印进人瞳孔深处,颜生不受控制地眯起了眼。
门旁有乐队整齐地吹诵礼乐,有华贵的八宝圆顶镶花步辇从大道上行驶而来,四角悬了流苏,下坠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在白日里倒是没发挥出它的作用来。步辇的一左一右跟了两顶墨绣的小轿,分别坐着正、副使臣。
“停轿——”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向公主府行进的大部队停了下来,抬轿的人将轿子放下来,跟在左右两边小娇的湘衣宫人垂腰拂开了帷帘,只见一红一墨两个头戴官帽身着官袍的人从轿内出来,神情一致,动作一致地轻抖了衣摆,欠身道:“公主请上轿,前去昭宫进行册封大典。”
颜生哪里裹得清白他们这些繁琐的礼仪,只能顺着他们的意,微点了头,随手边一名宫人入了那步辇,宫人替她拂开翠碧色的帷帘,然后退在了一边。
“起轿——”那声音又响起了。
颜生进了轿内,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手臂上也是挂的千斤重。
一路上吹吹打打,颜生瞧不见外边的情景,只有一种待要出嫁的错觉。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颜生觉得自己就要打瞌睡了,期间轿子停停起起几次,她也是不记得了,直到那声音高喊“请寻卿公主出轿”时,宫人拂开了帷帘,空气涌进来才洗清了颜生缺氧的大脑。
颜生伸手,宫人托住,而后根据上面派下来的嬷嬷这几天来恶补的宫廷礼仪,她微弯了腰出了轿子,又以一种无比矜持高贵的姿态挺起腰杆下颚微仰三十五度,迈着细碎而缓慢的小步顺着午门口的红地毯一步步走向阶殿之上。
她的眼睁得很大,尽管正午的日光刺得她瞳孔想要流泪,她也没有眨一下。宫里的嬷嬷说了,身为公主,在人前,要做到举止从容,形貌端庄,不可随意做出布赫礼仪的动作,这动作就包括了眨眼。
颜生微仰的视线刚好直视了阶殿之上的那人,衮冕衣袍,配九旒冕冠,玄衣纁裳,衣绘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章纹,共九章,长长垂落的九琉冕遮挡住了所有人视线,他坐在那里,从里而外的不一样了。
整个午门太过于安静,颜生甚至可以听见衣摆拖拽在地毯上的声音。
汉白玉雕成的玉阶之上,正中央陈列了紫檀木而雕的节案、香案和册案,雕工精细无比。
每一步都压着一口气,一阶一阶上到顶,颜生觉得自己的小命也去了半条,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在更前面的万俟汀玥…… ……不,是俞梓,然后她按着嬷嬷所说的转过了身,面朝群臣。
“册封大典开始——”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神武门的钟敲响,悠远宏长,午时已到,才停下片刻的乐声又叫嚣起来,颜生分外耳疼。
红色官袍的正使手持象征皇权的“节”上了殿阶,副使随后跟上,礼部官员从彩亭中取出金册交给宣读官司,群臣面向西站在节案之东,在乐曲声中颜生按着嬷嬷所说向正使所持的“节”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只觉得自己两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了,竟然毫无人权的对别人下跪?
礼毕,礼乐声这才停止下来,颜生走到香案前跪听宣读官司宣读册文,那些古典生涩的文言文从面无表情的宣读官口中读出来,对于颜生来说,只光是听,就是一种无比的煎熬,如同被强迫着跪在地上听一个得了人格分裂症的印第安人胡言乱语。
宣读终于终了,宣读官将金册交给副使,副使又转交侍女,侍女起身将金册放在册案上。然后,颜生向使臣行了拜谢礼,使臣和宣读官便都退下了。
一声“册封仪式结束——”传来,颜生觉得松了口气,谁知下一刻,竟是群臣拜见,齐念“寻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颜生唬了一跳,一眼望去,只见一片空地之上,殷红如血的红地毯两侧,除了左相令贤臣和璟亲王万俟玦姬以外,身着官袍的官员整齐地下拜,简直比那北京□的国庆六十周年的阅兵仪式还要整齐。
颜生深吸一口气,再次往下看,只觉得大脑一片眩晕。
这就是权势,这就是巅峰。享受所有人向你下跪,而你,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姿态。
她眯起了眼,看着站在群臣之首的璟亲王万俟玦姬,他又戴上了那白瓷面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宽大的素红衣衫却无丝毫喜庆之气,颜生想,这等欢喜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不好说是糟蹋了,还是增值了,然后她笑了,双手持平,放大声音却不失端稳道:“平身。”
一阵悉悉索索,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寻卿公主乃我大商王朝今代唯一的公主,即将代表大商,前往雁北国和亲,加强两国友好。”司法官缓缓念道,毫无情绪,语调悠扬,确如唱歌一般,一句话说了老久老久。
久到了地老天荒。
颜生呆了,封了公主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来?她想了很久,就是没有想到这一着,他们不是还要利用她的特殊身份吗?怎么,临时改变计划了?此刻,她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她站在高台之上,觉得自己就要坠下去了,身体也没了重量,太阳在她眼前照射出一圈一圈的光环,晕散开来,头痛欲裂。
她茫然地转动眼珠环顾四周,她还记得嬷嬷说一定不能左顾右盼,于是她的眼珠定格在万俟玦姬那冰凉的素红上,只看到一片模糊,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要飘起来了。
他们是不是非要把她给解剖了才能甘心?
她是什么人?大不了一甩凤钗骂一句“你他妈的有病是吧”然后拍手走人,但是下场是什么?株连九族?还是凌迟处死?她自问不是个舍生取义之人,她想要活着,她觉得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但是现在,希望在哪里?家抖不能呆了,她的希望在哪里?
颜生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慢着。”一道声音从午门正门口响起,颜生觉得自己开始下坠的身体又回来了,她转了转僵硬的眼珠看向来人。
少年甚至来不及换上官袍,只着了雪色锦衣,袖口衣摆处的银灰描纹是细凤浅浅绘来,他黑发如墨,凤眼妖娆,一步一步走来,步履优雅闲散,少年如水的容颜之上,缀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他还算记得戴官帽,只可惜戴歪了,但这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华绝代。
群臣中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响起,却无一人上前来阻挡少年的脚步。
所有人都以为葬身大火的商央右相颜徊,回来了。
颜生的呼吸乱了,她可以感觉到胸前那锁的温热,如心脏般鲜活着。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
颜徊走至陛阶下站定,然后仰头,先拜了一拜,才笑道:“自古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卿公主是臣的妹妹,自小没了父母,那臣便是她的父兄,皇上给臣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