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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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哭,底下的人更是慌乱,纷纷劝慰。
薛采又写了一个“晕”字。
杜鹃顿时喘不上气,直直向后倒下,毫无意外的,被一旁的潘方接住。
“夫人!夫人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众人乱成一片。
薛采高声叱喝道:“你们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立刻有一部分人转身奔离,薛采对剩余的人道:“你们,去厨房煮姜汤,这里的人都淋了大半夜的雨了,可别全病了。你们,去传命封锁城门,这场大火来的蹊跷,现在又莫名的丢了人,未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前,不许放任何一人出城!还有你们,都别在这杵着,该干嘛干嘛去,等大夫一到,速度请去为夫人看病……”他虽然是个外人,又年龄幼小,但在璧国却是街头巷尾耳熟能详的大人物。此番他踏足回城,众人终于看到了真人,自然也是对他议论了许久,全部认得他。因此此刻他反客为主施号发令,众人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纷纷照办去了,不一会儿,就散的干干净净。
薛采最后命令剩余的人将东院封锁,不得放人入内后,便领着一干人等将装晕的杜鹃又抬回了西院。
而潘方则趁着众人慌乱的抬着杜鹃回屋时,身影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
姜沉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无比清楚:薛采是利用杜鹃晕阙的机会,将所有的闲杂人等全部调离,又让潘方留在暗处等卫玉衡回来,这样一来,就算父亲起疑,想派暗卫过去查些什么,也不能够了。
好计啊……
姜沉鱼定定地看着薛采的背影,他的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打湿了,粘在消瘦的身躯上,明明只是个八岁都不到的孩子,却有如此之智,真不知道,是不是天要亡姜家,遇到一个姬婴不够,还要再遇到一个薛采。
父亲啊,绕是你机关算尽,但生不逢时就是生不逢时,燕有彰华,宜有赫奕,而璧,有薛采,就注定了,不会是你的天下啊……
当年一念之差,留他去牵制姬婴,到头来,却成了姬婴最强劲的臂膀。
天意。天意!天意啊……
但天意有时候也并不是完全偏帮一边的。
一个时辰后所发生的事情,就很好的证明了这点。
当第六名大夫因为对城主夫人的所谓病症无法下药而被请出房间后,一直默立窗边沉吟不语的薛采终于忍耐不住,回身问杜鹃:“为什么卫玉衡还没有回来?”
杜鹃也是一脸焦虑:“不知道……我跟他说好,送侯爷到出口,他就立刻返回。算算时间,半个时辰前他就应该回来了。会不会是什么事耽搁了?”
“这种时候有所耽搁,即意味着计划失败。”薛采咬了咬嘴唇道,“除了你和卫玉衡,还有谁知道秘道之事?是有人泄露了……”
未等他说完,杜鹃便摇了摇头:“不可能。”
“你肯定?”
“我肯定。”杜鹃的口吻很坚决,“挖秘道的一共四人,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认识,每人只负责其中一段,四处交集在一起,才能通往出口。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我已将四人全都灭口。”
薛采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不清是钦佩还是感慨,最后道:“你把秘道告诉我,我和潘将军去探一下。”
杜鹃犹豫了一下。薛采冷笑:“怎么?你信不过我?”
杜鹃叹道:“这种关头还谈什么信与不信?侯爷若是出了差池,我们全都得死。你附耳过来。”
薛采凑上前,杜鹃在他耳旁如此这番,他点点头,转身跳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窗外。
杜鹃竖起耳朵聆听了一番,感慨道:“此子天纵奇才,小小年纪,便有此胆识武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姜沉鱼静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仿若未闻。
杜鹃见她没有反应,便又笑道:“这么消极,倒不像你了。”
姜沉鱼反问:“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杜鹃悠然道:“我所听闻的姜沉鱼,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任何时候都是积极的,果决的,不会原本踏步,更不会任人摆布。”
“所以?”
“所以,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就该想想怎么在大势已去的危机下自救,将伤害与损失减到最低。”
姜沉鱼一直平静的像是死去了一般的脸上终于起了变化,她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杜鹃,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道:“可我不是你。所以,我不需要自救。”
杜鹃一震。
姜沉鱼笑了笑,清浅的笑容绽现在素白的脸上,映得她眉目如画,分明是极致的一种美丽,却又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凉:“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一人之力,实在是太渺小了。”
杜鹃刚要说话,沉鱼已继续说了下去:“我不需要自救。因为,我既不能明善恶辨是非舍弃家族深明大义的救公子于危难之际,又不能尽孝道全亲情的偏帮家族于关键之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无法原谅我自己,正视我自己。所以,这个多余的我,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
姜沉鱼又道:“而且,我之所以不自救,也许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什么意思?”杜鹃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场玄机里,我承认父亲小看了你,这是他的失误。但是,反过头来说,你又何尝不是小觑了他?”说到这里姜沉鱼唇边浮起几许嘲讽,“我虽然顽愚,但是一个人,如果能将他朝夕相对的家人都蒙在鼓里十多年,我不信,他会在做任何一步前不留好退路。”
杜鹃面色顿时大变。
“说不准,尊夫的迟迟未归,便是他的退路之一呢……”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幽幽散开,一阵风来,吹得桌上的烛火摇了几摇,阴影里,姜沉鱼的脸苍白似雪,冷漠如霜。
第二十四章 吉日
薛采笼紧身上的斗篷,跟着潘方走进秘道。
秘道本身没什么出奇,很普通的地面,地板早已在大火中烧毁,残留下来的石板往上一掀,便是入口。但是进去后,却另有乾坤。正如杜鹃所说,这条从东院延伸向外的秘道,是由四个人分别挖掘连贯而成,因此走到每条通道的尽头时,就会发现前路已被堵死,而玄机,便在于通道与通道之间,交接点各不相同。有的在头部,有的在中间,更有者需要往上跳,将头顶上方的灯连同圆弧形石顶一起掰开,才能发现另一条的入口原来在上面。
若非事先得知,恐怕光摸索寻找出口便要耗费许多时间。
最后一条通道明显可以感觉到在向上倾斜,满地泥泞,湿嗒嗒的。
尽头处有一扇石门。
薛采照杜鹃所教的方法将门旁的暗格打开,拉住里面的扣环三长两短的敲了敲,然后对潘方说了句“憋气”,咯的一声后,石门缓缓打开,无数水流顿时涌入。
幸好两人都事先做了准备,憋气向上游,没多会儿,就冒出水面。
原来秘道的出口处,乃是一口水井。
两人沿着井壁爬出去,外面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晒着许多布匹,看样子是家染布坊。不远处的屋门没有闭紧,被风一吹,吱吱呀呀作响。
潘方沉声道:“我先进。”
薛采点了点头。
潘方竖起手指数到三,一个纵身悄无声息的窜了过去将门拉开——
门内的油灯顿时因为这股风力而摇晃起来,明明暗暗的光影下,薛采直直地看着前方,脸色微白。
血。
漫天遍地的血迹。
横七竖八的尸体。
看那些死人的打扮,像是染布坊的伙计,一十八人,无一生存。
潘方上前检查了众人的伤口,骇然道:“这些人虽然打扮成伙计的样子,但骨骼强健,武功不弱。他们全死了。由此可见,杀他们的人,武功极高。”
薛采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其中一具尸体前开始搜身,边搜边道:“衣服是旧的,起码洗过三次以上,但里衣却是新的,用的布料乃是江东承县盛产的乌龙麻。里衣和外衣之间无太多的磨损,可见他们的衣服刚换上没多久。”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薛采直起身,望着一地的尸体,“这些人不是卫夫人安排在这里等着接应主人的,而是被人掉了包。”
“你是说他们是姜仲派来等在这里埋伏侯爷的?”
“如果是卫夫人的人,她既然挑选这家染布坊作为出口,必定不是一两天之内的事,为了掩人耳目,就算她要换伙计,也不可能一天之间全部更换,要知道,外面就是闹市,这家店白天还是会打开门做生意的。如果伙计突然换了新人,街坊邻居什么的,会起疑。就算都是她安排的伙计,也不可能同一天内十八人同时换上新的里衣。所以,根据这两点我推断,他们绝对不是卫夫人的人。”
潘方点了点头道:“不错。会在行动前沐浴更衣,消除自己身上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线索的,只有一种人——杀手。而换诸于璧国朝堂,他们还有一个称呼——暗卫。”
薛采推开内室的门超里面走去,里面是卧房,看似没什么异样,但血腥味却极重,薛采吸吸鼻子,循着味道走到床边,拉开床帐——果然,又是一十八具尸体,叠元宝似的垒在床上,而且全被脱掉了外衣。
潘方检查了他们的伤口,道:“这些才是此地真正的伙计。他们全都不会武功。”
薛采嗯了一声:“杜鹃做事慎密,此地既是出口,自然要越正常越好。如果是我,我也会招募真正的伙计。”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喃喃道,“好奇怪……”
“什么奇怪?”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潘将军,依你看,外头的那十八个人是被谁杀的?”
“当然是卫玉衡。他可是武状元,一等一的高手。而侯爷……应该稍逊一些。”
薛采扑哧笑了:“你说的真含蓄,他何止是稍逊了‘一些’。”拜那个要命的病所赐,姬婴根本不能做太过剧烈的动作,也因此虽然他其他样样精通,唯独武功,先天不足,难以晋升一流高手。射射箭还行,真要动手杀人,明显不行。
潘方自然也是知道这个内情的,见薛采取笑,只得咳嗽几声将话题带过,另议道:“我们是否可以这样假设?卫城主带着侯爷从秘道出来,发现这里的伙计被调包,于是卫城主杀了伙计,护送侯爷离开,所以才迟迟未能返回驿所?”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但是……”薛采踱了几步,目光忽然被某样东西吸引了过去,他失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
薛采跑到窗前,窗沿有点开裂了,因此棱角处勾了一角布料,他取下布料,叹了口气:“是主人的。”
天罗缎、纺银丝、独一无二的精绝绣工——当今天下,只有姬婴能穿、配穿、敢穿的白衣。
布料的边角上,染了些许血迹,纵然不能确定是姬婴的还是别人的,但这个发现已够让人心惊。
薛采拿着布料,又开始四下搜索,最后被他找到极阴暗的墙角里,静静躺着的另一样东西。如果说,薛采看见布料,还只是皱眉,如今看见这样东西,则完完全全变成了惊惧——
那是一枚熟皮缝制的扳指。
边角处都已被磨的起了毛,颜色也很黯淡,依稀可以辨认出原本是红色的。
若非薛采不肯死心细细搜寻,眼睛又亮,真难发现地上还躺着那么一个东西。
潘方好奇道:“这也是侯爷的东西?”
“何止。”薛采喃喃道,“我一万分的肯定,主人宁可放弃一切,也舍不得这个扳指。”
“这么重要?”潘方吃了一惊,“那……”
“扳指出现在这里,说明……”薛采转过头,巴掌大的脸直到此刻才第一次露出慌乱——一个八岁孩子应有的正常的慌乱,“主人死了。怎么办?潘将军,我们……怎么办?”
※※※
西院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
一对红色绣花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碗浓汤,颜色黑绿,很是诡异。
听闻声响的杜鹃皱眉,问道:“是谁?难道我没命令过,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入内吗?”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是我呢,也进不得吗?”
“梅姨?”杜鹃一惊之后,更是疑惑,“你怎么来了?”她不是被潘方薛采他们放倒了吗?
“哎……”梅姨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道,“潘将军那一记手刀还真是狠啊,我足足在地上躺了两个时辰都还站不起来。若非有人来救我,老奴也许就死在柴房那了。”
杜鹃的脑袋轰的一下炸了开来,意识到了不对劲。
梅姨是她的心腹。
是她到回城的第一年,亲自从死囚中挑出来的。
梅姨原名沈梅,本是恶贯满盈的山寨头子一霸州的七夫人,在一霸州下狱后,也一并被判处了死刑。她证实过沈梅的身份背景无虚,才提拔她成了自己的贴身仆人。而且这四年来,此人也确实相当可靠,明里暗里都帮她做了不少事。
但她生性慎密,虽是心腹,这次姬婴之事,也没有对伊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