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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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一一地听了。
赵氏越发说得上瘾:“顶要紧一条,拿捏住了丈夫,甭管他一开头儿是冷是热,都焐着他。他开头儿冷着你才好,开头有多冷,焐热了他就得有多疼你,焐得他像条狗一样跟着你打转儿,最后还要跟你埋一块儿,将前头的死鬼扔在一边儿做孤坟野鬼才好。再有,顶要紧的一条,要生下儿子,将儿子教好了!你儿子好了,前头儿子又胆小又笨拙,他心里还能再有头前孩子?丈夫面前,不要显出强来。想那前头的死鬼,初嫁时,意气风发,年纪又小,她懂个甚?总有些事儿好磨的,越发显得她争强好胜不懂事儿不给丈夫做脸,她陪着吃的那些个苦,挣下来的家业,就全是为你出的苦力了。”
柳氏连连点头,问道:“那孩子,只要胆小老实就好?”
“正好给我外孙做个跑腿顶缸的,显得我外孙聪明有出息,又仁慈和善不好么?”
柳氏笑了,笑到一半,忽地想起一事:“毕竟是头前的长子,到了分家的时候,他还承嗣的,免不得要多拿些儿。”
这般忧虑小心,只换来一声冷笑:“你立时就死了么?哄好了丈夫,在他没死之前就掏空了家,将财物或移出来,或用来给我外孙跑门路。到时候,高风亮节,家里一物不取,我外孙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人还要赞他一声白手起家,是个人物!兄长虽不成器,他依旧恭敬。将空壳子与那讨债鬼,岂不是好?”
虽平日里看得多了,也得了指点,但是看母亲兴致正好,柳氏又问妾与庶子之处置。赵氏道:“对庶出的,要越发的好,庶出的比头前的好收拢。若有出息的,反而可以教他们好好读书做官,是大好的臂膀,越发显出头前死鬼的不堪来。那些个妾,且先忍耐几分。看看,没用的,留,好强的,总有错处,引她犯错,叫男人厌了她、收拾她。”
母女俩一问一答,其乐融融,赵氏之欢乐,仅次于当初生了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憋得太狠了,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掌了全家。阖家上下谁个不敬她,谁个不说她的好?也就头前的讨债鬼嘀咕两句,听的人都一笑而过,当是继子常有的心,却没有人说她不好。然而这样的步步为营,这样的成就,竟无人可以炫耀,真是憋得狠了。锦衣夜行,真是遗憾得紧。终于逮到机会可以倾吐心声了。
说得兴奋处,还教了女儿一些小窍门儿,譬如何时该哭,何时该笑,以及:“无论何时,都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道你蓬头垢面的,男人会有心情哄你?哭得再惨都不会有耐心!你梨花带雨的试试?他腻着就不会走。”以及“一件事,设若他有些小错,你要在他上火的时候劝,他生气了才好。等冷静了下来,反倒要来谢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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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母女说得投机,贺姐妹也开始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贺丽芳自打解了禁足令,看起来比平日稳重多了,然而贺瑶芳却知道,这位大姐的斗志一点也没有减少。贺瑶芳有些担心,怕她这脾气在节骨眼儿上坏事儿,特地跑去看她。
也不想想,她现在这四岁豆丁,谁会将她的话当真呢?
果然,贺瑶芳才跟她姐说了禁足的事儿,一提个开头儿,贺丽芳就说:“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等没长眼的了。”
你这还叫长眼了啊?贺瑶芳气乐了。
贺大姐被妹妹鄙视的眼神刺激了一下,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才要发作,又忍下了,沉声道:“好了,你跟俊哥两个不要再多管了,只管读书就是了。”
鸡对鸭讲!
贺丽芳自言自语地道:“我就知道后娘不好,一定不能让她进门的。”
贺瑶芳乐了:“你怎么就知道不好了呢?”
“这还用说?你知道几个好的?”
贺瑶芳也不知道怎么的,非要与她抬这个杠:“万一是好的呢?”
贺丽芳奇道:“你今天可真是奇怪,你到底是哪一边儿的啊?为个万一,赌上所有?有病?”
贺瑶芳:……她原本不是没有想过“柳氏之恶并不曾显,我便要如何,是以其未犯之行而罪人,是否有些不妥。”听贺大姐这话,顿时连这最后一丝的疑惑都没了,出了贺丽芳的门儿,便去寻何妈妈,叫她去打听一下,老安人近来是否见了媒人之后脸上笑意多了。
这事儿却是根本不用打听,绿萼就将此事给办了。绿萼人小,成年人不注意她,叫她亲见着这王媒婆喜笑颜开地袖了一串赏钱从老安人房里出来,口里还说:“就在后日,别忘了,带上举人老爷,去见上一面。”
贺瑶芳扭头就往张老先生那里去了——张老秀才书法极佳,且会变化字体,再好不过的“同谋”。嗯,贺瑶芳决定把他变成同谋。
☆、第20章 两只狐狸精
贺太妃自认自己是个还算有良心的人,但绝不敢承认自己是一个好人。好人惨呐!想做“好人”,不晓得要受多少气,世人眼里的好人,尤其是“好女人”,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那是必须要做到的,更有甚者须得以德报怨、割肉饲虎才行。做个有良心的人就容易的多,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就行了。犯不着那么高尚,她也高尚不起来。
既高尚不起来,在自己急得要跳墙的时候去威逼一下老人家,这种事情,前太妃觉得自己做起来也是没什么压力的。真的,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当然,这件事情做下了之后,良心也要缺了一点了。不好说以后弥补老先生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子。这没良心的事儿,做了,也就做了,有什么后果,她担着!
呸!怎么可能?所谓谋而后动,动手前,她已经把后果都想明白了。只要不被当场抓住,事后……不管是老安人还是她爹,都不可能相信她一个四岁的女娃,会有这么大的主意的。人的心里,都会分个亲疏远近,且张老先生前阵儿刚刚因为贺大姐这么一闹,在贺家长辈那里留了一点坏印象。此事不成,她再另寻他法就是。张老先生又不是个大嘴巴,无儿无女无妻无妾,想嚼舌头都没人嚼去。
贺瑶芳将一切都琢磨透了,方去寻张老先生。寻思着,等会儿若是张老先生痛快答应了,也还罢了,若不答应,少不得要吓一吓这老人家了。先看看他的气色吧,别一下子把他吓死了。
到了一看,这老先生心宽体胖的,看起来不像容易被气坏。说来也怪,这老先生与一般人想象中的“才子”形象截然不同,身材微胖,一张圆脸,说鹤发童颜是有的,说仙风道骨……那得有双能看透两层肥肉的眼睛才敢说他有没有道骨。
张老秀才近来有点担心,他好好一个老人家,少年有才气、到家有名望,原是要寻个养老的地方的,不想竟搅到这小门小户的家宅之事里面,真是说不出的晦气。也不知道这馆能教到什么时候,要走呢?又略有些顾虑。这才拖到了现在。
贺家女孩子上课,时间并不特别紧,功课也不十分繁重。张老先生见贺瑶芳过来的时候,那股诡异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她又来做什么?又不是上课的时候。她又比猴儿还精,眼下这么浅的功课,她还有不会的?
放下了手里正在编《志怪录》的笔,张老先生叹了一口气:“二娘过来可是有事?”
张老先生上辈子大概是乌鸦修成了精,这辈子投胎时是脱胎换骨,只可惜嘴上的骨头没处换,一张乌鸦嘴依旧被带了来。就见贺瑶芳用一种四岁孩子绝不可能做出的笑容面对着他,微一笑,再一福,问一句:“先生好。”
张老先生跳了起来,心里开始国骂:娘的,我就知道这小娘皮有古怪!他喵的!怎么叫老子遇上啦?
他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先生本来还好,只盼以后也能好才好。”
两只狐狸一对眼儿,就明白了——对方心里都有所察觉。张老先生还好,早就觉得这小学生有古怪。贺瑶芳面上不显,心里却道:这老狐狸平日里作那么慈祥憨厚样儿,谁知道老黄牛腹里藏了只九尾狐!太狡猾啦!
狡猾也没关系,反正……识破了她的就只有这一人而已,只要她爹和她祖母还没察觉,就没事儿。
于是贺瑶芳掸掸裙角,仰着脸儿:“先生放心,举手之劳,以后一定太太平平的。”
张老先生额角乱跳,一张红润的圆脸气得了绿色儿,弯下腰,抽着嘴角,问道:“太太平平的?你家这样儿,还太平呐?”
贺瑶芳大模大样地道:“先生此言差矣……”
“得啦,我就知道,我命中该有一劫,少年得志,中年沉沦,晚年必要有波折。不是这件事儿,就是那件事儿。也罢,你们家的事儿,总不会大过……”
“大过什么?”贺瑶芳顺口一问,接着又说,“您有事儿,我不问,我的事儿,你顺手一帮忙,也别多问,成不?以先生的聪明智慧,肯定能猜着,猜着也甭说。”
张老先生站直了腰,腆着胖肚子长吁短叹:“作孽哦!活了六十六岁,叫个毛丫头支使着了。奇怪不奇怪,奇怪不奇怪呀~”
贺瑶芳仰脸看他,活似在翻白眼:“您可一点儿也不像觉得奇怪的样子呀。”她也好奇呢,这先生怎么能这么淡定?!
老先生转了个身,从案上取了份书稿,翻一翻,糊到了女学生的小脸儿上,把她连脑袋带脖子都挡得不见了。贺瑶芳满鼻子的书纸墨汁味儿,两手捧了手,一看,糊到脸上的那一页也特别清奇:乃是记录着“羊祜前生是隔壁李家子”。再一细看,底下详述了,东晋太傅羊祜,小时候自己说是隔壁李家的孩子,因故夭折了。命保姆将他抱到外面,说是隔壁家孩子的臂钏遗失了,遍寻不着,其实是自己放到了树洞里。去了一摸,果然在里面。于是便有了这么个传说,后来有人编《因果报应录》还给收录了进去。张老先生又在里面添加了自己的艺术加工,写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报恩故事。【1】
贺瑶芳:……娘的!
张老先生捻着胡须,挺着肚子背着另一只手,斜眼问道:“如何?”
贺瑶芳就很奇怪了:“先生大材,怎么跑到我们家里教女学生啦?真要养老,不用到我家这等地方来的。”
张老先生也有话要问,一伸手,指着把椅子:“坐。”
师生坐下,张老先生先问:“我总害不了你家,倒是你……什么来历呀?”
贺瑶芳严肃地道:“我上辈子修炼得苦,这辈子老天可怜……”
张老先生“呸”了一声,道:“精灵天真烂漫!狠便是极狠,对人好便是极好,纵能腾云驾雾、撒豆成兵,人性上头却是难通透的。你是哪家的?”
贺瑶芳并不回答,反问道:“先生不担心?”
老先生道:“我活得够本啦,就是不想自己找死而已。我又不是你家人,怕甚?说,哪家的?”
贺瑶芳道:“我真是这家的。”
张老先生狐疑地将她上下打量着,贺瑶芳也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张老先生看完了,直摇头:“还是奇怪,你是这家生的,也不过三岁,却又极聪明,像是上辈子带来了一些个学问见识。可为何又说是这家的?是这家的先人?”
贺瑶芳道:“我上辈子父亲便姓贺,名讳是上敬下文,也生得这么个模样。我活到了三十七岁上,一日昏倒了,便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一枕黄粱。”
张老先生道:“难道我们都是在你的梦中么?”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个继母她不好进门儿,进来了,是要闹得家破人亡的。”
“胡闹胡闹!你父亲和祖母知道么?”
“我没说过。”
张老先生的脸就阴了:“你是这家人,为何不与他们说?”
“信不过。”贺瑶芳答得干脆利落。她知道老先生这变脸是为了什么。孝道之下,如果是旁人家的孩子,瞒着还算有理,是自家的孩子,怎么能瞒着父亲和祖母呢?
贺瑶芳道:“先生看现在的样子,可说得?子不语怪乱力神,非礼勿言,个中内…情,要不是先生问,我对先生也不会说的。再者,孝道是好的,可说了无用,反会害了长辈,那才是大不孝呢。祖母要儿媳妇,父亲要继室,只是,人不对。我要说了,他们怕不会信,反以为我是为了不要继母才生出故事来——看我姐姐就知道了。”
张老先生原就同情她们,又对贺敬文有了那么儿小意思,经她解释,也算说得通,便说:“日后有机会,还是要与他们说的。你要我做什么?”
贺瑶芳请他写个签文——飞燕来,啄皇孙。
张老先生抚掌大笑:“妙哉!”又问,“哪个庙?你要怎么送出去?”
贺瑶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