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棺-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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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馆阁也就成为了新科进士们最希望进去的一个部门,因为到了大明中后期,绝大部分,甚至所有辅臣,几乎都出自于馆阁,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必须先进入馆阁,这已经成为了共识。
这个项穆能够进入馆阁,再看看他如今的家当,就知道他的本事了。
李秘也是后来回去打听了才知道,这项穆乃是大收藏家项汴的后人,是唐晋大族的后裔,家底殷实,在苏州城那是无人不知的!
李秘见这架势,也知道字迹鉴定的事情是有戏了,赶忙朝项穆行礼道:“小子李秘见过项中书。”
袁可立是个侦探,李秘也是搞刑侦的,厚着脸皮自称一声晚辈,还是可以的,但在项穆面前,可就不能自称晚辈了。
晚辈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可以用的,例如对方是个官员或者士人,你自己也必须是读书人,才能自称晚辈,吕崇宁在袁可立二人面前自称一声晚辈是可以的,他李秘却是不行。
古时规矩多,也亏得李秘有心留意,否则真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来。
项穆的眼光极其毒辣,毕竟是搞收藏的,眼光不准可是要吃大亏的,非但是对藏品的眼光,对人也同样如此,不然很容易受骗。
此老上下扫视了一番,见得李秘面相不差,气度不凡,虽然穿着古怪,尤其是脚下那双皮鞋,更是让人皱眉,但既然袁可立刚认识便敢把他带来,足见这年轻人必定有着异于常人之处了。
“*友不必多礼,这几天总是下雨,书本都受潮了,这里头气味重,咱们到书房说话。”
到了项穆的书房,李秘又不免诧异起来,因为这书房里头干干净净,藏品却是非常稀少,除了几个大书柜,便只有墙上悬着一幅字,上头戳了满满的收藏章。
许是看到了李秘的神色,项穆随口解释道:“我这书房可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既然你是礼卿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可不必拘束的。”
李秘闻言,也不由宽心,三人分宾主落座,袁可立却是主动烹起茶来,由此可见,袁可立与这项穆确实熟络至极,因为读书人最讲礼节,他们连读书人之间基本的繁文缛节都不需要,真是如同自家一般。
项穆也不闲着,许是为了缓解李秘的局促,他便趁着袁可立煮茶的空当,走到内间,不多时便取出一个精美的长匣来。
“小弟弟,我这个人也没别的兴趣,独独喜欢收藏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早几日,家里人从泉州海商手里,够得一件西洋物件,老夫却不知是甚么东西,今日正好,拿出来让你与礼卿也见识见识。。。”
李秘赶忙客气道:“老中书家藏天下,又博古通今,竟然还有东西是老中书不认得的,这倒是要开开眼了。。。”
项穆闻言,也不由得意,便打开了那楠木长匣,袁可立也凑了过来,但见得匣子中铺着丝绸内衬,左边放着一个盒子,右边架着一根雕花梨木管,拇指粗细,半臂长短,一头有斗,尾巴有个玉嘴,还连着一个类似香囊的袋子。
“此物想来该是乐器,可并无窍穴,似箫非洞,似笛也不是笛,老夫请了乐伎大家看过,也无人能演奏。。。”
袁可立见项穆说得新奇,也不由小心翼翼将那东西拿起来,两头端详起来。
李秘也是心头兴奋不已,因为他非但认得这东西,还渴望了很久!
没错,项穆收藏的这件东西,就是烟杆子!
李秘可是个老烟枪,可惜烟草是明末传入的中国,李秘直以为自己是没法子解烟瘾了,一直引为憾事。
殊不知烟草最早可追溯到万历三年,不过并无实据,通常来说,学术界比较认可历史学家吴晗的说法,烟草约莫是万历末年传进来的。
当然了,得益于郑和七下西洋,大明朝的海外贸易也是非常的繁华昌盛,舶来品也非常的多,民间或许早早有烟草传入,只是并未大规模传播,也是有可能的。
李秘可不管这些,一想到能够解烟瘾,他整个人都洋溢出笑容来,项穆那边见得此状,忍不住问道:“莫非小弟弟果真认得此物?”
李秘笑而不语,打开了匣子里头左边那只小盒子,但见得里面是防潮的黄纸,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掀开黄纸一看,果真是绵软细腻的烟丝!
这些烟丝呈现金黄之色,竟然还是上等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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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结交耆老东主谊
李秘也没想到,这位收藏大家项穆,竟然连烟草也搜罗得到,越看这些金黄色烟草,瘾头便越是燥起来,恨不得马上抽一口了。
项穆早先听袁可立对李秘的评价,用上了有趣二字,心里对李秘已经有了七八分认可,今番将这藏品拿出来, 有些考校的意思,却没想到李秘竟是真的认得!
“小弟弟快说说,这到底是甚么东西!”作为收藏家,项穆的好奇心自是很重的,李秘迟迟不开口,可是吊足了他的胃口。
李秘也微微一笑,正要解释,却见得袁可立抢先说道:“纯德,不瞒你说,我跟李秘今日过来,是碰到一桩棘手的案子,有个疑犯的手迹,需要你鉴别一二。。。”
项穆闻言,很是不耐烦道:“早跟你说过不要再沾碰案子,可你就是这个老毛病,真不知道整日与凶犯和死人打交道有甚么好!”
只从这一句埋怨,便足见项穆是真的关心袁可立了,李秘心里也在想着,还是袁可立心思细腻,竟然还趁着这个空当,开口让项穆帮忙。
项穆一直好奇这烟草是何物,如今好不容易发现李秘认得这东西,早已心痒难耐,抱怨了两句便答应道。
“鉴别甚么都好说,先让小弟弟给我说说,这到底是甚么东西!”
李秘扭头,见得袁可立朝他眨了眨眼,也是会心一笑,从盒子里捻起一些金色烟丝,便解释道:
“此乃西洋舶来品,名唤烟草,华夏古时或许也有,想来该叫还魂草,朝鲜人称之为南蛮草。”
“还魂草?这东西有什么用?”
李秘从袁可立的手中取过烟杆子,将烟丝塞进去,而后就着煮茶的炉火,便点了起来,深深一吸,便是吞云吐雾!
烟气弥散开来,袁可立和项穆相视一眼,也难免惊诧,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用法,只是这东西看起来多少有些邪乎,毕竟从未见过。
“这烟草所浸之水,能用以驱虫赶蛇,其叶爆干,辅以酒料炒熟,烧烟吸入,能提神振奋,安抚心神。。。”
李秘一边抽着,一边解释道,袁可立也是恍然大悟,而项穆却目光呆滞,过得许久才猛拍脑门,惊叫道:“原来是这东西!”
袁可立未及发问,项穆便走到大书架旁,一番搜查之后,终于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看那书册成色,竟然还是新的。
“这是莆田人姚旅所著的《露书》,凡一十二卷,里头记载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多是地方风情人文土产戏乐,不一而足,这是其中一卷,想来所讲便是这烟草了!”
项穆翻开来,指给袁可立看,后者轻声读道:“吕宋国出一草,曰淡巴菰,一名曰醺。以火烧一头,以一头向口,烟气从管中入喉。。。”
“早前有人携漳州而种之,今反多于吕宋,载入其国售之。”
“淡巴菰,今莆中亦有之,俗曰金丝醺。。。”
二人看到这里,不由恍然,非但项穆,连袁可立都觉得奇怪,为何李秘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认得这么生僻的东西。
“小弟弟可是福建人氏?”
李秘虽然有牙行那里弄来的户牒,但也是心虚,当下便含糊道:“我家本是南海一带的人,经常接触一些海商,是以认得此物。。。”
李秘这么一说,项穆也是恍然,李秘生怕他再问,毕竟有袁可立这个神探在场,多说多错,万一被识破就惨了,便将烟杆子递过来,扯开话题道:“老中书可敢试一口?”
项穆是个爱好新奇的,便接了过来,初时只是小口尝试,只是这烟管很长,没出气,便用力吸了一口,当即便呛着了。
见得项穆不停咳嗽,袁可立也好笑起来,前者赶忙将烟管递给了李秘,摆手道。
“这烟气入喉,心烦意燥,咳咳。。。昏头闷心,哪里有什么提振之效,咳咳。。。此物大伤,还是不碰为妙。。。”
李秘又将烟管递给袁可立,带着些许调笑道:“袁大人可要试一试?”
袁可立是个热心侦查的人,碰到新奇事物,自然要晓得其原理,当即也抽了一口,虽然强忍着咳嗽,但也皱着眉头,连连摆手道:“这可不是甚么好东西。。。”
李秘也不多说甚么,眼见那斗烟烧得差不多了,赶忙又大抽了一口,这般上等的烟丝,可不能浪费了。
二人见得李秘甚是快活,也不由纳闷,心想李秘是不是练过内家气功,所以比较能容忍烟气,只是终究没有发问。
此时茶壶沸腾,袁可立便转手煮茶,项穆将那长匣推给了李秘。
“这东西不甚好玩,既然李小弟弟识得,便送与你,权当见面之谊。”
李秘本想客套,但项穆家财万贯,此老又跟袁可立兴趣相投,都是直来直往的人,也无需扭捏作态,便接过来,朝他道谢。
“那小弟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小弟贫寒,也没带什么手信来。。。”
项穆见得李秘也是直爽的人,加上适才李秘又有出人意料的表现,而且李秘也不生分地跟他们开玩笑,足见李秘确实是个有趣的人,便点头笑道。
“小弟弟你看我这里还缺甚么了不成,真要有心,往后便多来走动,老哥哥我这里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
李秘也是笑着点头,袁可立已经开始分茶了,三人喝了茶之后,袁可立朝李秘使了个眼色,李秘便从怀中取出陈实的遗书以及那些借据,交给了项穆。
项穆平时看起来随和,可谈到正事却异常严谨,将遗书和借据放在桌上,细细查看了之后,便取来一盆清水,没说二话便将遗书丢进了水里!
这可是县衙存留的证据,李秘也是好说歹说才从简定雍那里借来的,入水之后,墨迹很快就化开,这遗书也就毁了!
“老中书。。。”李秘正要补救,袁可立却拦下了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以李秘不要打扰项穆。
李秘此时也是叫苦不迭,只能低着头静静等待,却见得项穆趴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大气也不喘,过得许久才直起腰杆来。
“这遗书上的字迹与书写习惯,与那些个借据上的一般无二,若是寻常庸手,必定看不出来,不过老夫此时可以确定,这遗书确实是伪造的。”
李秘得到这个结论,不由心头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能够佐证遗书系伪造,简定雍就会重启案子,这个遗书就不能当成证据,毁了也就毁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项穆是如何鉴别出来的,将纸张丢入水中又是什么道理?
所谓术业有专攻,李秘不是这方面的行家,自然不懂其中缘由,便朝项穆问道。
“老中书为何如此笃定?”
项穆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朝袁可立道:“礼卿,你可知道其中蹊跷?”
袁可立其实一直在暗中思考,但项穆这么一问,他也只能摇头道:“小弟不知。。。”
项穆不由得意起来,哈哈大笑道:“礼卿,没想到也有轮到老夫卖弄之时吧?”
李秘也不由笑了,想来这两人平素里也没少比较,一直该是袁可立占据上风,今次却是轮到了项穆的专长,他自是有些扬眉吐气。
“字迹上几乎没有出入和差池,符合书写习惯,起承转接也很没什么问题,但老夫反而有些疑虑,因为即便是同一个人,心境不同,写字也不尽相同。”
“这遗书上的字,写得有些潦草和仓促,想来心态有些焦躁,若写的是借据之类的,输了钱,心情焦躁也是理所应当,可从遗书内容看来,他是愧疚于心,畏罪自尽,这种焦躁就说不过去了。。。”
项穆如此分析着,李秘也终于知道,为何袁可立与他可以成为忘年之交了。
虽然这个老中书老是劝诫袁可立,让他不要在沾碰凶案,可从他对字迹的分析来看,这个项穆的推理能力也是极其出色,而且他通晓百家,见多识广,对天下各处风土人情和物产,都了若指掌,这样的人,对于袁可立而言,简直就是活着的字典!
“所以老兄你足以断定,这遗书上的字并非临摹,而是从其他地方拓印下来的?”袁可立也抓住了关键,双眸炯炯地试问道。
“礼卿也看出来了?没错,这遗书确实是从其他地方一个字一个字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