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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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管虽心中有所疑惑。却也明白了庆隆帝的意思,领命而去。
走出勤政殿,他悄悄地打开了圣旨看了一眼,怔了怔。捧着卷轴找人去了。他将这份差事给了一个平日里他觉得有些刺头不服管教的太监。
太监总管有个干儿子。
他见往陈尚书府传圣旨的差事义父居然托给了他人。有些不解。就问了太监总管:“……不是恩赏吗?怎么让他去了?那么重的恩赏!皇上可真是看重那一位!”
一般赏赐的圣旨送出去,他们这些内监得到的红包都是极其不菲的。红包且不提,关键是这一份香火情。不知什么时候,就能中大用了。
“……你小子,要学的事情多着呢。你看那上面皇恩浩荡诱人极了,也要想想,这皇恩浩荡是不是人家想要的。”内监总管道:“总之,这个差事一不小心就会弄砸……在宫里混,要想出人头地,当然要想方设法地往上爬。但最最关键的是,是稳妥!不然,你但凡踩中浮石没能站住,那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爬得越高,摔的越惨了。”
那小内监连忙表示受教,又同那内监虚心请教起来:“干爹,皇上这一次可是下了大手笔啊,难道陈大人他还能舍得拒绝不成……”
陈家。
香案摆好了,陈公领着家人站在一边,恭敬地迎着那手捧圣旨的内监。
内监环视一眼,却不及宣布“接旨”,而是问道:“贵府不是还有一位姨娘么?怎么不见她出来?”
陈公面容微变,随即从容地道:“公公说笑了。”
谁家会让姨娘出来迎接圣旨。
那内监知道自己问的唐突,尴尬地笑了笑,道:“咱家本来想着,她能第一时间听到喜讯……”算是卖陈贵嫔娘娘点儿好。谁不知道,贵嫔娘娘如今怀着龙裔,再是娇贵不过了。那内监没有说下去,咳嗽一声,肃然道:“既然如此,陈大人请接旨吧。”
陈公领着家人,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氏有女,温婉恭顺,福泽绵长……晋为妃,赐‘顺’……陈氏教女有功,特封陈泽复为承安伯……陈氏青娘,育女有功,封五品安人,特许其进宫母女相逢……”
陈公听到这里,突然拧着眉头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身后一众人当然就跟着站起来了。
那内监见状心中震惊,不得不停下,一脸不高兴地问道:“陈大人这是何意!要知道,这可是圣旨!”
从来没有听谁敢在接旨的时候,不等圣旨念玩,人就起来的了!居然还打断这个仪式!要知道,这可是能判个藐视皇上的大罪!
就算有那胆大真想要抗旨不尊的,也要等着圣旨念完了!是福是祸,一但香案摆上了,就容不得亵渎了!那太监脸都青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圣旨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天大的好事,为何这位老大人听着听着居然起身打断了仪式!顺妃!承安伯!这都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喜事,他居然不肯让这份圣旨念完!
要知道,仪式一打断,圣旨就不算生效了!
“老夫知道这是圣旨,所以才格外慎重,不得不起身纠正公公。”陈公开口道。
陈公一脸凝重,仪态却依旧从容。在他身后,陈大老爷和陈大太太俱是一脸严肃。唯有陈二太太一脸喜意,此时被大太太拉起来十分的不解,正要问什么,被两个儿子阻拦了,脸上有些难看。陈厚温和陈厚琪本能地拦住了自己母亲不要开口,觉得这份突如其来的圣旨根本就是诡异,而祖父和伯父伯母的表情看,家中怕是要出大事……两个人紧绷着脸,十分严肃紧张。
陈公对那位内监拱手施礼,问他道:“公公,圣旨上提到的五品安人,是否是要赏给陈贵嫔的生身之母青娘?”
“那是自然。”那内监黑着脸,念及这份圣旨的内容和陈公的身份,又道:“娘娘怀了龙裔,皇上欲加封其为顺妃,恩泽且生母,也是自然的……待咱家将圣旨念完,大人您领了旨,咱家还要说一声,‘恭喜侯爷’呢!”
他脸上虽然难看别扭,但说话却很客气。
☆、169 放妾书
陈老爷子为官大半辈子,不知见识过多少风浪。
圣旨一来,没有大排场,只有一个内监领着两个小黄门,这种排场,一般都是宫里赏了些金银布匹之类,没想到那内监一开口,就是说“封妃”这样的大事。
且不说晋封的是谁,这封妃的旨意,都是直接在宫中就颁给宫里的女人了,什么时候竟然往女人的娘家颁布圣旨了!
然后又是“封爵”。
承安伯。
这是一个很大的爵位了,尤其是他现在身为文臣,这些年天下太平,他所出的政绩也算不少,但一个文臣,政绩与功劳严格是两码事,他怎么也封不了伯爵!除非他现在死了,追封的谥号!像太祖文登公那样!
如今却因为一个庶女要封妃了,所以就抬举其娘家,赏个爵位?
开什么玩笑!
再听下去,听到“陈氏青娘,五品安人,进宫”这些字眼时候,陈老爷子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皇上给他一个爵位,是想用这个爵位交换一个五品安人……陈老爷子真的没想到,原来,庆隆帝居然是这么看重他的那位庶女的。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肯下这么大的本钱。
那当年,君怡因为他所遭受的那些,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陈老爷子听明白了。
这份圣旨,就是说了一桩交易。
若他贪图那个爵位,觉得交易赚了。抑或他陈泽复根本就没有胆量承受抗旨不尊的罪名,那就乖乖老实地接了旨。
但他陈泽复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又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交易。
陈老爷子挺直脊梁,对那位内监道:“公公且听老夫说明……圣旨之中,所谓陈氏青娘,已经算不得老夫府上之人了。早在七月老夫亡妻忌日,老夫已经写下了放妾书,白纸黑字,在官府留了档,老夫陈泽复。与那青娘。从此两断,再无关系。”
“大人说什么?”那内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听明白陈老爷子的话。
陈老爷子再次道:“老夫是说,老夫早已写下了放妾书,从此与那青娘再无瓜葛关系。所以。这份圣旨有所谬误。公公还是先回去请示一下皇上为好。而且。这样出现谬误的圣旨,已经自动作废,老夫便就不接了。”
圣旨都弄错了对象。那还怎么作数。
那内监总算明白了陈老爷子在说什么,但依旧难以置信地咽了一口唾沫:“放妾书?”
“是,放妾书。”陈老爷子从容地道:“若是公公不信,老夫可以找给公公观看。”
那内监只觉得荒谬极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又做出这样的事情?
谁家有个庶出女儿在宫中得宠,别说在宫中得宠了,就是那嫁入权贵之家做填房的,得了宠掌了权在家里有了点儿分量,这家人都要好好对待其生身姨娘的。这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将就要登上妃位的庶女的生母当做那没有生养过的妾室给张放妾书主动断绝关系的!
供着都来不及呢!
有些不要脸的人家,这样儿女出息的妾室风头都能压过了正室去!更别说这位陈大人的老妻早过世了,妾室风光点儿,能有什么影响!
真真是难以理解,想不明白!
怎么连放妾书都弄出来了!
但谁都不会再这种事情上说假话。
那内监许久才找到了一点儿理智,艰难地问道:“那个,陈大人,咱家听说,贵姨娘依旧是住在府中的?”那位青姨娘肯定还在府中住着,不然,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贵嫔娘娘也不可能不知道。
对了,还有贵嫔娘娘。那内监一下子精神起来。
陈老爷子却是从容地道:“她一位妇人,孤身一人居住不易。老夫并非是那刻薄不通道义之人,便暂时留了她依旧在府内小院居住。待他日她有更好的安置,老夫自不阻拦。”
那内监闻言找不到反驳,急切地道:“那贵嫔娘娘呢?”
陈贵嫔的名字,可一直都在妾室名下的。她的生母都拿了放妾书彻底不算陈家人了,那陈贵嫔又是怎么安排的?
陈老爷子微微一顿,轻叹道:“至于贵嫔娘娘,老夫还是愿意尊重她个人选择的……”她选择保留陈姓,那以后就老实地做一个陈氏庶女,再不要折腾这个折腾那个。她若是选择生母……陈家也就只能放手了……
那内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不待他再问,陈老爷子便拱手送客:“公公还是早点儿同皇上说明此事吧。怕皇上这会儿正等着呢。”
那内监一听也是,匆忙之间不及多问,就只能带着圣旨匆匆离开了陈府。
他才一离开,陈二太太就甩开了两个儿子的手,着急道:“父亲,什么放妾书,我们怎么不知道!关键是,那可是伯爵啊!怎么能……”
“就算老夫真挣了一个爵位,那也是要传给老大,没有你二房什么事儿。”陈公冷淡地瞧了陈二太太一眼,瞧的她立即心虚低头,才转目看向周围的仆人,道:“大家都散了吧。”
又对陈大太太道:“这府里上上下下,你打理的很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刚才接圣旨的时候一波三折,尤其是在听到了那么多非同一般的震撼消息之后,在场都是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小声议论的,在传旨内监面前,大大地涨了陈府的脸面。
这让陈老爷子十分满意。
陈大太太忙道:“这是儿媳应当做的。”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父亲,今日这事儿……您看?”
“进屋谈吧。”陈老爷子冲她点点头,又看向陈二太太和陈厚温陈厚琪道:“你们也来。”
“是。”陈二太太不禁有些紧张,应下之后,就抓了陈厚温的手。
她还从未被参与过家中的这样类似的谈话。尤其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的脑子乱哄哄的,在陈老爷子面前又胆怯害怕不敢说话……夫君,你怎么还不回来?妾身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陈二太太这会儿更加思念陈二老爷了。
☆、170 心无愧
“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庆隆帝轻叹道:“陈公又为何这般决绝。”
陈老爷子真的将言辞恳切却清晰坚决的放妾书捧到了御书案前,庆隆帝深深觉得,他突然丧失的愤怒的力气。这位老大人鬓角斑白,挺直的脊梁,就像是那沉默蜿蜒的山脉,似乎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将他压垮。
“臣当年娶妻之时,许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一次大意之下的过失,让吾妻抑郁而去,臣已经有了大过错。臣如今所作所为,并不为了安抚她的在天之灵……臣相信,她早已转世再为人,并不在那阴间了。臣仅仅是要对自己有所交代,心念通达。不然,臣害怕自己也会夜不能寐,享不成富贵,早早抑郁而去。”
“臣才五十,还想能多活几年。”
陈公说话的时候,从容而镇定:“倩娘当年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如今一路走来也已经算是安享尊荣,臣早就放心了,自然也放下了。”
陈倩娘自己选了路,她眼瞧着在宫里生活的很好,似乎就要封妃了……那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当年,她的到来,本来就不那么光彩,陈老爷子无法让自己全心全意去宠爱一个这么来的女儿,抚育她长大成人,责任已尽,他心中再无负担。
庆隆帝再次无语。
许久,他才道:“陈公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传出来……她的日子会很艰难。”
“皇上您才是他的夫君。”陈公不为所动。道:“而且,这事情,本来并不必传出来。这是她的选择,不是么?或者仅仅是皇上您的选择?”
“无论是谁的选择,都并不是臣的责任。”陈公朗声道:“臣并不用因此就多思多想,与自己过不去。”
他写下了放妾书,可并未向外张扬。也依旧将青姨娘养在府中,准备慢慢再找个机会送她离开。若非庆隆帝突然一张圣旨要册封她的诰命,这件事情,外人就不会知晓。如今。同样的。事情尚未闹开,庆隆帝有责任替陈贵嫔善后,只要他肯。
“或者,那青娘已经再不与臣相关。皇上您想怎么赏她。五品也好。三品也好,臣绝不会说半句反对的话。”陈公向庆隆帝深深一行礼,道:“臣来之前。已经将她送到吉庆街的一座小院内了。那是臣赠与她的房产。至于娘娘那边……若是她对臣心生怨恨,想要断绝关系,臣也是心甘情愿的。”
“……”
这个老头儿,他撵走了陈贵嫔的生母不说,居然还要决然与陈贵嫔断绝父女关系。他怎么就……能下的了狠心?
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一番举动,根本就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吗?若是宣扬出去,只怕他明君还未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