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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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一边拿了凉帕子重新放在他额头上,一边对沈四太太道:“让四弟妹受累了。”
“我也没能帮上什么。”沈四太太开口道。
“四弟妹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柏哥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病的像这么厉害过……怎么就不是我自己病了!我……”沈三太太十分自责,已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会好的。”沈四太太难得安慰一句道。
“恩。”沈三太太擦了擦眼泪,与沈四太太道:“凝儿和榕哥多乖懂事……唉,我的几个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早知道当初不生这么多个……”
沈三太太说了许多,沈四太太沉默无声,没有回应。
很快大夫便来了。
这个大夫虽然才三十多岁,却是祖辈在京中行医的,开了一家草味堂,如今家里还出了一名御医。而眼下这位任大夫也是从小长在药材堆中,八岁就跟着长辈打小童,二十及冠之后开始独立行医,是这附近颇有名气的大夫,人品医术都还十分不错,姓任。
任大夫果然经验丰富并不慌乱,一番诊断下来之后,就斟酌先写了药房,而后同两位太太简单解释了一下药方,待两人点头认可了,才将药方教了出去。
“主要是余毒和惊吓,清热解毒安神即可。先将余毒清了,热度降下来,其他便能缓慢调理。”这位任大夫说话的时候温缓有力,有一种让人有信任有安心的感觉:“总体来说,小哥儿这一遭是必须吃些苦头的。太太也记得保养己身,方才能长久照看。”
这是劝病人家属心忧归心忧担心归担心,但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合理饮食休息,以免一个未好,一个又病倒了。多的家里是这般,儿女病了,当娘的日夜不眠滴水不沾,熬了一阵也病了……实属不智。
沈柔凝远远站在一边,听这位任大夫说话,不禁点头赞同,多看了他几眼。很多大夫总爱恐吓病人家属,将病患的病情说的极其严重,好给自己留后路——
治好了能多得感谢和银两,治不好也有些说法开脱。
这位年轻的任大夫,先不说医术如何,至少品德非常不错,值得信任。
任大夫并未立即就走。
他留下来,待抓了药煎了一碗,亲眼瞧着沈三太太给柏哥喂下去了大半,又留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重新给柏哥诊了脉息,探了呼吸,才起身拱手告辞。
很多病人,尤其是脾胃虚弱的,喝了药不能适应,会有呕吐之类甚至更严重的症状发生。他留了这会儿,安的是家属的心,也是对病患负责,对自己的医术负责。
沈三太太十分感激。
沈端榆亲自送了大夫出门。
大夫前脚才走,三老爷和四老爷后脚便从外面赶了回来,当先探视小儿不提。
到了下午,沈三太太听了人劝,用了点儿饭食又沐浴更衣,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她惦记着小儿子,虽是一夜未合眼,也难以多睡些时刻。
“柏哥热度退了些,虽然未醒,但眼下已经安稳些了。”沈三老爷对她道:“厨房上熬着燕窝,你用一些罢。”
“我好着呢,哪里就用上燕窝了。”沈三太太忙道:“给柏哥儿留着吧,他说不定几时就醒了。”燕窝金贵,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是吃不起,但也不能随便当主食来吃。
沈三太太记得家里珍藏的燕窝并不多。这会儿柏哥病着,她哪里舍得自己吃。
“是四弟妹打发人送来的,送了足二两,够用许久了。”沈三老爷不禁赞道:“到底是大家出来的,这出手,真不小气。”他心中估量着,若是牛氏,肯定不愿意这么慷慨。即便是拿出来,也是要肉痛许久的。
沈三太太闻言亦是愣了一下,想要说些酸话,出口却道:“是啊,换我就没这么大方。老爷,我知道我是小门户出来的,比不得四弟妹……但我却希望清儿澜儿却能像四弟妹……还有妞妞,将来,无论什么时候,她们也都能让人称赞。”
“老爷,妾身和孩子们,就全靠老爷你了。”
沈三太太这一番话,让沈三老爷十分触动。他看着诚恳且一脸坚毅的妻子,心头生出柔情,道:“翠翠,你在我眼中,不比任何女人差。能遇上你,是我沈重墨几辈子的运气。”翠翠是牛氏的闺名。
“那孟姐姐呢?”牛氏露出一些羞涩,嗔道。
沈三老爷笑容深了一下,一下子将牛氏揽在怀里,道:“傻子,跟自己瞎较劲什么。”
牛氏伏在沈重墨怀中,一时屋内充满了温情。
☆、035 惩罚
温情仅仅不过片刻。
沈三太太很快从沈三老爷的怀中出来,面皮微微泛红,理了一理耳边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露出难得的娇羞无措。
沈三老爷微微笑着,似有些自得,却没有再同沈三太太说什么,向外喊了一声“来人”,吩咐丫鬟去端些燕窝粥来。这一次,沈三太太没有再拒绝。
沈三老爷也跟着用了半碗。
用罢之后,丫鬟撤下的碗筷,沈三太太突然颦眉,问道:“今日一天都没顾上松哥了……老爷回来,有没有看到他?”
沈三老爷想了一想,道:“未曾。不过,我问了一句,有人回说他一直在屋里待着,并未出去玩闹,想来也是受了些惊。”
听沈三老爷这般说,沈三太太走到一张椅子坐下来,神色之间有些犹豫难言,又有些难过悲痛,最后又带着点儿感伤,看向沈三老爷道:“老爷,这次柏哥被蛇咬,是因为松哥调皮,在山中乱翻石块翻出了蛇,见蛇僵硬不动他就抓了蛇玩耍,然后……”
沈柔凝料的不错。
沈三太太根本不会完全相信沈柔冰的话,也很快会查出事情具体发生的经过。
沈三太太缓缓将实情说了一遍,这让沈三老爷闻言十分气恼,怒道:“难怪那个小子今儿老实了!原来是犯了大错不敢见人!不行,不能就这么纵着他,柏哥这个多亏了命大才没出大事,这次一定要狠狠罚他!”
说罢,他又警告沈三太太道:“夫人,你不许为他包庇遮掩!不然,得不到教训,他下次还不知会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小孩子,该管教还得管教!”
沈三太太知道实情,却到现在还没有惩罚松哥,沈三老爷心中就以为她是舍不得。
沈三太太面上生出委屈之色,道:“若是我包庇遮掩,怎么还会告诉老爷您?松哥应当狠狠地惩罚是不错,但是我……”她难过地哽咽一下,似乎十分为难。
沈三老爷皱眉:“你到底怎么了?你我夫妻,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沈三太太再次犹豫,而后似乎心下一横,道:“既然老爷这般说了,我也就不怕老爷误会于我……无论松哥还是柏哥,才都多大,都还是个小孩子!老爷说的很对,小孩子需要管教……当时他们要出去玩,老大小两口都陪着我们听经,冰儿跟着去了……我想着,冰儿是长姐,也都快满十六了,加上跟了几个婆子丫鬟,有她在,两个哥儿也不会出事……”
沈三老爷的眉头越发紧皱着。
沈三太太继续说道:“那蛇是能玩的么?若是我在,在松哥要去抓蛇的时候就立即严厉地制止了,抓了两个哥儿离蛇远远的,又怎么会让松哥被咬到?”
“大丫头她年纪不小了,她难道就不懂得,虫蛇是不能玩的!”
“但是她却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
沈三太太说到这里难过地抽噎起来,泪眼婆娑地道:“说是她呵斥了两个哥儿,但两个哥儿没有听!那她就能不管了么!难道说,若是有一日她明知两个哥儿喝的汤里有毒药,她告诉了两个哥儿不能喝,但两个哥儿非要喝,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两个哥儿将那毒药给喝下去了么!”
“后来我问她的时候,她还替松哥遮掩了!”
“是,我承认,松哥这一次是犯了大错,老爷怎么罚他都不为过……但大丫头呢?”沈三太太抬着泪眼看向沈三老爷,哀伤地道:“我就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老爷,我这心中难受不知道怎么说……”沈三太太用那攥了个帕子的手捂住心口,眼泪滚落下来:“……老爷您明白不明白?”
沈三老爷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他铁青着脸,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也不管哀伤啜泣的沈三太太,拔腿就往外走去。
廊下的刘妈妈见状,抓了一个机灵的小丫头耳语几句,就见那小丫头飞快地追着沈三老爷,又不靠近,小心地跟在了后面。
没多久,那小丫头奔回来,喘着气儿,对刘妈妈道:“老爷去了大姑娘的冬暖阁。”
刘妈妈摸了几个大钱赏给了那小丫头,惹得她眉开眼笑。刘妈妈笑着打发了她,才整了一下神色,迈步进了屋。
沈三太太面颊上的热泪已经凉下来,干掉了,却没有擦,一直坐在那里出神。
刘妈妈小声地将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沈三太太:“……老爷很生气,肯定会罚大姑娘的。”
沈三太太摇摇头,道:“我更希望柏哥能好好的……”
“太太心善。”刘妈妈道。
“打水吧,我洗了脸。”沈三太太摇头道:“也不知道柏哥什么时候才能醒……”
“小少爷是有福的,一定不会有事。”刘妈妈一边朝着外面守着的丫鬟做手势,一边道:“说不定一会儿太太过去,小少爷就醒了呢。”
“借你吉言了。”沈三太太道。
……
沈三老爷罚了沈柔冰祠堂禁闭一个月,抄沈氏家规并《女书》百遍;同样罚了沈端松祠堂禁闭一个月,因他才开蒙不久,书写时候手臂无力,只需抄沈氏家规百遍——
沈宅在东北角立了一个小祠堂,供奉祖先牌位,一间正屋并两间厢房,带一个小小的院子。平日里这里仅有一个婆子负责洒扫,少有人来,更并不住人。
长久不住人的屋里,总会有些阴森潮湿和破败发霉。若是无人服侍住在这里,还要打扫祠堂擦拭牌位,饭食更是只有馒头和清水,这么足足一个月……这对于从小都未吃过苦的二人来说,绝对是个重罚了。
另外,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全部都因为“失职”,按照表现,被打了板子。事后表现好的出了力的,只挨了十个板子。而那些没什么功劳的,尤其是伺候沈端松的那几个,罚了三十大板不说,还扣了半年的月钱。
正好他们的主子正在挨罚,一个月也不需要他们伺候的,打的重重的,也有了养伤的时间。
沈宅上下,一片噤然。
☆、036 内情
沈柔冰默默地收拾了换洗衣裳并要用的纸笔文墨,去了祠堂领罚。松哥却是被沈三老爷押着进来的,脸色难看极了,垂头丧气的,又有些恼怒怨恨,握着小拳头。
祠堂东西两厢各有面积不大的两间房,平日里除了放一些祭祀用的物品外,也有简单的桌椅矮榻,供祭祀时候,主人家调配歇息的时候使用。稍微收拾一番,倒也能勉强住人。
沈三老爷皱了一下眉,随即平静下来,让沈柔冰和沈端松两姐弟跪在祖先牌位前,开始了严厉的训诫:“……沈柔冰,你身为长姐,有爱护教育弟妹之责……你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你可是尽到了责任!沈端松,你年少顽皮,却亦非幼童,不听劝告胡闹导致弟弟中毒病发,你也给我好好跪着,记住这个教训!”
沈柔冰低声应了声“是”。
沈端松也很老实地道:“爹爹,松哥知道错了,松哥再也不敢了。”
两人态度不错,沈三老爷也觉得欣慰:“父亲罚你们,也打了跟着你们去的下人们板子……从前我从未认真罚过你们几个……这一次,我希望你们都能够记住教训,将来才会更加明理懂事,友爱兄弟。”
“冰儿知道了。”
“柏哥知道了。”
沈三老爷到祖宗牌位前面上了香之后,深深期盼地看了跪着的沈柔冰和沈端松,转身出去了。
沈端榆一直都在。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沈柔冰,很快跟上了沈三老爷的脚步。
“你罚了冰儿,你心中是不是觉得不公平?”出了院门,沈三老爷问低头跟在他身后的沈端榆道。
“没有的,父亲。”沈端榆忙道。
沈三老爷停下脚步,转身背手,看向沈端榆,眼中迸发出尖锐之色,冷声道:“你我父子,什么时候,你在我面前也开始不说心里话了!”
沈端榆没有言语。
什么时候?
他和冰儿,一个六岁,一个三岁多,从那时候起,就没在父亲身边了!再回来时候,一个已经长大成人娶亲,一个也早已懂事……又如何能与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亲生父亲有多亲近!
沈三老爷想起自己对这两兄妹的亏欠,本来盛怒的他冷静了些,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与几个弟弟妹妹们隔着一层,也知道你们心里有顾忌甚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