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之战长沙-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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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喇叭声,一身长衫马褂的薛君山连忙出门,笑容格外灿烂。除了顶头上司保安处处长徐权,还有一个身着笔挺戎装的年轻人,如今见到顾清明庐山真面目,薛君山不禁暗赞一声,果然是一表人才,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年纪,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身材修长挺拔,颇有几分儒将风范。
徐权额头的大包未褪,看起来十分可笑,只是薛君山见之心惊,哪里敢再多看一眼,连忙点头哈腰将两人引进客厅,让下人斟茶。
顾清明眼角也没瞥他一下,毫不客气,径直坐在沙发上,向徐权丢个眼色过去,徐权在下首坐定,笑吟吟道:“小薛,叫你家双胞胎出来见客吧!”
薛君山见这阵仗,一股无名之火嗖嗖直冒,这人肯定日子过得太好了,空有抱负,眼高于顶,也不是善茬,薛君山孑然一身闯荡天下,最看不得这些耀武扬威的二世祖,顾清明皮囊再好,再有本事,也立时被他否决了。
等湘湘和小满来到客厅,薛君山脸色微变,这对双胞胎都没穿他吩咐的洋装,仍然是一身学生妆扮。湘湘对薛君山的眼刀子视而不见,落落大方地来到顾清明面前,用标准的官话似笑非笑道:“长官您好,我叫胡湘湘,这是我双胞胎哥哥胡湘江,小名小满。”
即使她笑颜如花,顾清明冰冷的脸色并不见有一丝松动,十分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两人。这下好了,两边都是硬邦邦的脾气,肯定不能善了,薛君山暗暗叫苦,赔笑道:“两位要不要先吃饭,不然菜都凉了。”
顾清明并不搭腔,良久,突然嘴角一勾,指着徐权道:“为什么砸他?”
他也是说的官话,声音十分好听,只是犹如冰棱相撞,竟有几分冰寒之气。湘湘呆了呆,胸膛一挺,冷冷道:“国父说过,中国有四万万人,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女子从前的地位很低,所以要主张民权主义,要让女子和男子享有相同的地位,而这位陌生的先生一来就想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人,要我在不认识你的情况下服从你,有什么道理可讲!再者,古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讲究婚姻自主,凭谁的一面之词,无论古今中外,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小满一直盯着顾清明,不敢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捕捉到他眸中一道兴致盎然的光芒,心头一轻,笑眯眯道:“就是,国父国母也是自主婚姻!”
“你很有趣!”顾清明淡淡瞥了小满一眼,目光定在她眼底,冷笑道,“你读过书,应该懂得秀才遇到兵的道理,奉劝你一句,做事别冲动,别试图挑战我们的底线。男子和女子不可能真正平等,男子在前线冲锋打战,时刻有可能为国捐躯,你们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献身又如何,好歹能让一个战士激发保家卫国的斗志,让他不会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强盗逻辑!”湘湘气得浑身颤抖,小满见势不妙,立刻将她拉回来,正色道:“顾先生,前线的战士跟鬼子斗,就是要让我们的亲人免遭凌辱,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我是绝不会接受这种献身,也不会答应让我的姐姐和妹妹去献身!”
“你们今年几岁?”顾清明并不见怒容,淡淡问道。
“十六。”薛君山抢先回答,拼命朝两人使眼色,一边讪笑道,“顾先生,您千万别跟小孩子计较!”
顾清明摆摆手道:“别紧张,国难当头,我本来也没有找女人的意思,只是听说徐处长的事情,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是谁。徐处长,我知道你是受人所托,以后别给我张罗这种事情,有句话说得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就不相信小小日本真能吞下偌大的中国!”
徐权面有难色,薛君山眼珠一转,拊掌笑道:“顾先生刚到长沙,人生地不熟,要是不嫌弃,让这两个小鬼为您做向导如何?他们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稀奇古怪思想,经常气得我半死,还得请您好好教育!”
顾清明似笑非笑道:“你不用投我所好,我对教育小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你应该要你岳丈好好抽他们一顿,徐处长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女孩子一般见识,要落到别的长官手里,你几条命都不够死!”
薛君山冷汗淋漓,连连道谢,顾清明手一挥,起身就走,薛君山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低头跟在后面,刚走进院子,楼上传来胡长宁清冷的声音:“顾先生,请留步!”
顾清明脚步一顿,胡长宁已疾步追出来,肃然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胡某十分钦佩,愿意将小女许配给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爸爸!”湘湘和小满同时惊叫出声,顾清明斜眼扫过去,撇撇嘴道:“胡先生,别抬举自己!都说湘女多情,我看到的只有泼辣野蛮无礼,你好歹也是教书的,连基本待客之道都不清楚,非要等客人走了才出现,你说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子我敢要吗!”
薛君山怕胡长宁一介迂腐夫子坏事,加上胡长宁第一次对孩子动手,情绪太过激动,这才在楼上歇息,胡长宁刚想解释,湘湘低喝道:“爸爸,别说了!”
确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胡长宁转念一想,伸手送客,顾清明深深看了湘湘一眼,只觉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颇有几分好笑,摇摇头大步流星而去。
大门一关,湘湘和小满梗着脖子站在昏暗的灯下,等着薛君山发落。奇怪的是,薛君山径直走进屋子,根本当两人是空气。湘君满脸焦急地迎上来,抓着薛君山的手不放。薛君山为她捋好散落的发,苦笑道:“白忙活一场,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根本不想找。”
湘君悄然松了口气,薛君山摸摸她脸颊,痞痞地笑:“别高兴太早,这个月我一定要把她嫁出去!”
湘湘和小满同时握住对方的手,看见对方眼底同样的绝望和无奈,笑得无比凄然。
第三章 **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五ri
第三章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胡刘氏的生日,平常每年都是没日没夜地忙碌,她也只有今天才休息一天,胡长宁难得有兴致,和她散步去最热闹的八角亭买南货。
虽然胡刘氏累死也不会说半个不字,胡十娭毑知道媳妇的好,到了这天总是做些媳妇爱吃的菜,只要胡刘氏一动手就叫孩子们抢活干,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胡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湘湘和小满早早回来,在家中帮忙做事,虽然身上伤痕犹新,两人拿出惯常彩衣娱亲的本事,倒也把一家老小逗得笑开了怀。小平安撒开两条小短腿跟在小满后面,把“满舅”两个字叫得无比清晰,一个劲要他举高高,小满被缠不过,连“小祖宗”的名头都给他安上了,哭丧着脸边举边逃,看到表哥刘明翰带着刘秀秀进了家门,如同看到救星,扑上去抱住他大腿假装嚎啕不止,小平安有样学样,也抱住他另一条腿嗷嗷怪叫,逗得众人大笑连连。
刘明翰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眉目间也胡刘氏的影子,清秀温柔,漂亮而不张扬。因为长期劳累,脸色有些苍白,眼下黑色十分明显。
被两人扑个正着,他微微一怔,进来时紧抿的嘴角高高弯起,弯腰抱起小平安,将他举过头顶,小平安出生也才见过他两次,不过并不认生,一边笑一边嚷嚷:“舅舅飞,舅舅飞……”
湘君在厨房帮忙,听到小满和平安的叫声,怕小满碰到伤口,准备哄平安出去玩,一出来刚好看到满脸笑容的刘明翰,心头怦怦直跳,迅速闪到拐角,kao着墙呆愣许久,又回头钻进厨房。胡十娭毑见她一脸惨白,抬头想摸摸她额头,湘君下意识闪过,赔笑道:“娭毑,我没事,刚才看到一只老鼠,吓着了。”
胡十娭毑嘿嘿直笑,突然想起湘湘和小满疗伤的中药没了,连忙交代了一声,解下围裙就往外走,正和刘明翰打个照面,心里咯噔一声,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刘明翰把小平安放下,毕恭毕敬行了个礼,笑道:“娭毑健旺啊!”
胡十娭毑回过神来,佯怒道:“死伢子,你自己说说,我们搬到这里,你一共上了几次门!”
刘明翰满脸尴尬,低垂着头不发一言,秀秀连忙凑到她面前,笑道:“娭毑,我哥学校炸了,他一直在忙。”
“秀秀越来越好看了,给我做孙媳妇好不好?”胡十娭毑也不是真心找刘明翰麻烦,斜了他一眼,转而拉住刘秀秀的手,脸上似开了朵花。
秀秀一张小脸红得真正好看,小满向来惟恐天下不乱,立刻添油加醋,“原来姆妈给我养童养媳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省得我到处找堂客(老婆)。”
秀秀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挣开胡十娭毑一溜烟跑去厨房。胡十娭毑又调侃秀秀两句,拉住刘明翰就走,小平安还想跟,小满知道两人有话要说,脸色一沉,把他横抱着冲进厢房,丢到湘湘怀里。
说来小平安最喜欢的还是这个香喷喷的小姨,只不过这个小姨总是抱着本厚厚的书把自己关在房间,有空的时候不会多。小家伙得偿所愿,欢呼一声,扑上去涂了她满脸口水,湘湘把他抱在怀里,一抬头,正对上小满若有所思的眼睛,两人心意相通,同时把黯然的目光移到院中。
刘明翰低头跟在胡十娭毑后面,一颗心七上八下,走到街上,胡十娭毑突然压低声音道:“伢子,娭毑对不起你!”
刘明翰鼻子一酸,轻声道:“娭毑,别这样说,是我不争气,对不住您老人家。”
胡十娭毑脚步一顿,深深看进他眼底,一字一顿道:“你要是继续不争气下去,我就当没养过你,以后你也别叫我娭毑!”
刘明翰脚一软,差点当街给她跪下来,他六岁丧父,是胡十娭毑一手拉扯大,本来一家人好好的,考进湖南大学那年,他一时头脑发热参加学生运动,自己去就好了,还拉上一个湘君,湘君正撞在薛君山的枪口上,才有后来的无数风波。
他心中百转千折,哽咽道:“娭毑,我晓得错了,您别不认我,我刚拿到湖大附小的聘书,以后有钱孝敬您老人家了,等我把茶园巷的房子修修,我们一家人住回去吧!”
胡十娭毑只觉心口堵得慌,拍拍他的手,柔声道:“我帮你物色了好几个妹子,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上门看看,其中有个读过书的你姆妈很满意,不过我看中了一个学绣花的。当然,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由你自己拿主意,你在学校里遇到喜欢的也带给我看看,我活了一把年纪,到底比你看得准些。”
刘明翰强笑道:“娭毑看中的肯定不会有错,等我学校那边安排好,我就跟娭毑去看看,把事情定下来,好不?”
胡十娭毑连连点头,拖着他拐进药铺,小伙计嘴巴十分热闹,一边捡药一边问她孙子的伤势,刘明翰眉头一拧,凑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娭毑,怎么回事?”
胡十娭毑摇头苦笑,刘明翰也不追问,抢先付了钱提着药就走,两人闷头走到家门口,胡十娭毑突然正色道:“他在的时候别开口!”
刘明翰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来。
胡十娭毑提着药去了厨房,见湘君盯着炉火发呆,把药拎到她面前,笑眯眯道:“大妹子,你帮我看着火,煲好药再出来,我去喂重孙伢子。”
湘君慌慌张张起身,低头接过药就去找药罐,不敢看她的眼睛,胡十娭毑也不多说,叮嘱下人几道菜的做法,乐颠颠地走了。
胡长宁和胡刘氏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时,几个孩子都聚在客厅里聊天,平安也要凑热闹,这个抱抱那个亲亲,胡十娭毑追着他在喂。胡长宁看不过眼,闷闷道:“姆妈,你别这样惯他,不想吃就算了,等饿了他自然追着要吃!”
胡十娭毑脸顿时垮下来,胡刘氏悄悄拉了拉他袖子,对刘明翰笑道:“伢子,我这不是整生,你才开始做事,不要请假,耽误工作就不好了!”
胡长宁这才看到小满身边的刘明翰,冷哼一声道:“他今天还不来,难道要你去他家里过生日,没大没小!”
刘明翰自知理亏,给两人恭恭敬敬行礼,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绒布包,轻声道:“姆妈,祝您寿比南山!”
刘明翰一直是胡长宁最得意的学生,胡长宁怎会真正跟他生气,见他满面憔悴,胡长宁高兴之余满心酸楚,将布包接过来塞到胡刘氏手中,用力握住他的手,一边对妻子笑道:“这是我们大崽(大儿子)孝敬你的,你先拿着,以后我们再好好为他准备婚礼。”说话间,他将刘明翰径直往楼上拖,笑容满面道:“最近写了些东西,你来帮我看看。”
几人眼睁睁看着两人不顾而去,愣在当场,小满半真半假地愤愤不平道:“爸爸还是最喜欢表哥,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真是怄气!”
“有本事你年年考第一!”胡十娭毑敲了他一记,见平安在湘湘怀里正美美地笑,气哼哼道:“长大又是个色胚子,饿死算了!”
“你要饿死谁啊?”院中响起一个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