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姻缘-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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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这时候,有个清脆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这有何难,我跟你赌。”
一道翩翩身影从二楼上走了下来。
七宝回头一看,乍惊乍喜,原来这现身的人竟是玉笙寒。
管先生回头打量着玉笙寒,笑道:“你也会斗茶?”
“先生错了,”玉笙寒缓步走到两人中间,指着七宝说道:“她跟你斗茶,我跟你赌手。”
不等众人反应,玉笙寒将右手的袖子一撩,露出底下花枝般曼妙的素手:“不知先生中不中意这只手?”
第125章
玉笙寒仍是男装打扮,一袭银白色的云锦缎袍,腰扣玉带,脚踏黑色宫靴,加上她身量高挑,越发显得气质风流,举止洒脱,此刻向着管先生嫣然一笑,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之意。
七宝在旁边惊心动魄,忙拉住玉笙寒,跺脚叫道:“玉姐……不要!”
上回跟陈寅比试的时候,七宝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想尽力而为,把陈寅的气焰压一压,别叫他以后处处针对张制锦。
何况今日面对的更像是高手中的高手,七宝虽然不想让靖安侯丢脸,但是一想到输了的人要砍掉手……那好像还不如丢脸。
没想到玉笙寒偏在这时候走了出来,七宝竟不知她也在场,又见她竟然要跟管先生做赌,七宝哪里能答应。
两人目光相对的刹那,只听管先生吟道:“罗带双垂画不成,殢人娇态最轻盈。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
这片刻,管先生将玉笙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道:“这手很好,我十分喜欢。”
他一撩袍摆,回身在圈椅上落座,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快些开始吧。”
“我不答应,你不要自说自话,”七宝瞪向他,忍无可忍:“斗茶本是消遣的把戏,你弄的这样腥风血雨的,完全离了斗茶的本意,谁跟你斗?你要真的想砍人的手脚,为什么不去跟人比拳脚功夫?”
旁边看客们听了,有人不禁点头表示赞同。
连陈寅也说道:“何必弄的如此?只要能够彼此切磋,分出高下就是了,若是闹出人命来反而把好好地风雅之事弄的难看了。”
管先生淡淡说道:“我的人都答应了,怎么各位却这样瞻前顾后,畏畏缩缩,难道京城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怯懦无胆吗?还是说,竟是要先行认输?”
靖安侯听到这样放肆的话,不禁动了怒。
玉笙寒笑道:“京城是上国繁华之地,天子脚下的人做事自然是严谨规矩的,比如这位陈御史,他在此地是因为好茶而已,如果今日出了人命,传扬出去陈御史自然也要惹祸上身的。”
陈寅并不认得玉笙寒,见她点破自己的心思,不禁咳嗽了声。
玉笙寒又看向靖安侯:“不过,侯爷之前既然眼睛答应了这位先生,不管如何,到底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临阵取消比试,未免让这位先生小看了我们京城中人。”
靖安侯皱皱眉。
管先生笑瞥一眼:“原来京内还是有明白人的。”
玉笙寒这才看向七宝,双掌一合把七宝的手握住道:“不用管别的,只需放手来做就是了。”
七宝红着眼圈:“要是我输了呢?”
玉笙寒笑道:“一只手而已,对我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在别人听来,这话口气极大,只是佩服玉笙寒的胆识而起。
但此时此刻七宝看着她的笑,却忽然怦然心动,好像从玉笙寒的浅笑之中看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玉笙寒一笑之后,又扶着七宝肩头,垂头在她耳畔说道:“何况……我对七宝很有信心。”玉笙寒说罢,手轻轻地在七宝的肩头上拍了拍,随即退后了数步。
靖安侯本是要阻止的,可是听管先生口气极大,仿佛把京城的人都踩在了脚下,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何况如今玉笙寒冒了出来,横竖要是输了的话……七宝不至于有事。
所以靖安侯索性也要赌这口气。
当即有小茶童上来,将各色器皿摆放妥当,这会儿那位聪娘已经在桌边站定,把衣袖用束带系了起来,她瞥一眼旁边的七宝,却见七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东西,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样子。
聪娘起初听管先生提出那条件之时,还有些忐忑,然而把七宝从头到尾看了数遍,实在看不出她像是会斗茶的,如今又看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越发神色轻蔑。
聪娘选的是普洱茶,将茶放入茶碾,有条不紊地开始研茶,众人见她手法极快,手势干净利落,隐隐竟透出一股凛然之气,就仿佛一个习武高手,一出招就让人知道必然不凡。
靖安侯跟陈御史等见状,不禁都有些担忧,知道这女子之前那股眼高于顶的自傲的确是有资本的,当下忙看向七宝。
却见七宝仍是不动,大家吃惊之余,窃窃私语。
只听管先生笑道:“这位小兄弟难道要临阵退缩吗?可要是在这时候放弃的话,那手却也是仍旧要砍掉的哦。”
七宝正在发呆,突然听了这句,才像是醒悟过来。
她回头看向管先生,目光往旁边,掠过陈寅、靖安侯,然后却是好整以暇的玉笙寒。
直到此刻,玉笙寒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或者害怕之色。
七宝对上她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眼睛竟有些潮热。
好不容易转回头来,七宝深深呼吸,将备选的各色茶一一查看过,又将所用的水亲口尝了。
管先生看到她这般动作,才微微扬眉。
终于七宝像是想好了似的,选中了一样茶。
陈寅忍不住说道:“是蒙顶石花。”又捋着胡须喃喃道:“怎么居然选这个呢?”
因为此刻正当严冬,而蒙顶石花属于绿茶,性寒,冬天里很少有人喝这种茶,反而是最常用性热的红茶,以及普洱这种不寒不热茶性平和的。
所以陈寅见七宝如此选,不免有点儿疑惑。
那边儿聪娘已经将茶碾了,正要再行捣茶,看七宝终于动了手,不免多看了两眼。
一看之下,不禁又是一笑。
原来七宝毕竟极少动手,碾茶这种毕竟要用些力气,她只做了一会儿,身上发热,脸上就红了起来,只好把外面的罩袍脱掉,帽子也摘了下来。
七宝隐隐听到有人在议论,却只能尽量让自己心无旁骛不去看,只专心地碾茶,捣茶,筛茶,动作自然仍是有些慢的。
但围观众人之中那些懂行的已经瞧了出来,两个人虽在斗茶,却是不同的“道”。
聪娘一出手便让人觉着招式凌厉,甚至让人为之紧张,不敢错过她每个动作。
但七宝慢悠悠的动作,却也透出了一种不疾不徐,中正平和的气度,让人看了觉着甚是舒服,仿佛浑身也跟着放松下来一样,忍不住要会心微笑。
如果用高手过招来对比,聪娘是出招慑人的剑客,而七宝则是那种看似不起眼的太极。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陈寅上次跟七宝比试,因为要专注在茶身上,并没有细致地查看七宝的举动,这一次总算亲眼所见,慢慢地也点了点头。
管先生在旁看着,不禁皱了皱眉。
这会儿两人都已经烧了水,眼见是最关键的拨茶了,整个茶楼里鸦雀无声,众人都紧紧地盯着两个人的手上动作。
聪娘的厉害在这时候便更表现的淋漓尽致,茶筅在她的手上,犹如疾风骤雨般飞快转动,建盏中的茶汤随着茶筅而呼啸起来,明明是很小的茶盏,看着却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内起伏一般。
而绵密雪白的汤花也迅速地显现出来,汤花在上,深红近黑色的茶汤在下,黑白分明,美妙绝伦。
陈寅曾经自负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斗茶高手了,但今日见了聪娘的茶艺,才知道天外有天,先前只不过是他夜郎自大罢了。
他醉心茶道,在潘楼里这数年内虽然而已见识了不少高手,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在这样短暂的一瞬间让汤花迅速显现,这简直是神乎其技,无人能及。
当下忙看向七宝。
七宝因为慢了一步,此刻才将滚水注入,陈寅心头微颤,那一句“要输”几乎忍不住将说了出来。
而在场的看客们,一则为聪娘无人可及的茶几而看的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一面看向七宝,都不约而同地担心起来。
毕竟先前管先生胡吹大气,很有看不起京城人士之意,如果真的输给了他……却的确让人有些不服气。
甚至有人忍不住嘀咕:“他在做什么?难道是要认真输给人家不成?”
“横竖输了的话……砍手的不是他。”
靖安侯听了这句,回头看向身后。那两人给靖安侯一瞪,才吓得忙都缩了脖子。
七宝虽然没有看聪娘一眼,耳畔却听到茶筅飞快地击打茶汤,擦过茶盏的轻微声响。
这种轻灵而急速的声音入耳,七宝便知道聪娘果然很叫人另眼相看。
但现在……不论如何不能输。
七宝看着面前那一盏碧色的茶汤,握住了茶筅。
聪娘当然没有看错,七宝娇生惯养,这些繁琐的碾茶之类,更的确没有亲力亲为过。
但是只有七宝自己知道,在她的梦中,她将这种事做了千万遍。
至于要问是为什么会去做这些,无非只为了一个原因。
……因为那个人喜欢。
——
手腕一抖,碧色的茶汤随着起舞。
记忆这样的真实,想忘都忘不了,就只能尽量地不去想。
但是一旦开始想,就有些刹不住似的。比如现在……
虽然张制锦并没有在身边,但是在七宝的眼前,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淡然端坐,不露声色地看着她。
在梦中他自然也极忙碌,很少有时间静坐。
唯有在她为他点一盏茶的时候,才会什么也不做,只管看着她动作。
起初七宝只是想让他别为难自己,所以才拼命地练习斗茶。
直到有一次她点了一碗蒙顶石花,张制锦的眼中流露一丝异样的赞赏,他握着茶盏,微笑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想不到竟在这一个小小地茶盏之中,也能看出如此风光。”
不知为什么,慢慢地……竟有些期待。
期待他眼中会流露那种赞赏喜悦之色。
细细地汤花在茶筅底下浮起,如同初雪般纯净,又像是初雪般脆弱,七宝凝神屏息,一点点引导着那些初生的汤花,让他们连绵成片,重重叠叠地绽放,舒展。
正如他所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两盏茶放在桌上,管先生,陈寅,靖安侯,以及几名经验极为老到的斗茶名宿都围了过来。
同样厚密紧实的汤花,细细地咬在盏上,楞眼一看,仿佛并不是一盏茶,而是茶盅里才落满的雪。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竟难辨轩轾。
聪娘在旁见状,不禁紧张起来。
此刻陈寅说道:“既然无法分出输赢,那不如就以茶百戏论输赢吧。”
上回他跟七宝自然也是如此,后来在茶百戏上,毕竟输给了七宝。所以陈寅很知道七宝的能耐,且相信七宝绝不会在茶百戏上输给聪娘。
突然管先生说道:“且慢。各位再看。”
大家忙又低头看去,却见七宝所点的蒙顶石花上的汤花,正逐渐地散开,就如同阳光之下的雪正一点点融化。
相反,聪娘的那盏茶上的汤花仍是细密的很,虽然也在消散,但速度相对而言已经是极慢了。
如此一来,自然高下立判。
这一关既然输了,那下一场茶百戏也不必比了。
聪娘原本紧张的无法呼吸,见状才总算松了口气,在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七宝睁大双眼,低头看向那盏茶。
此刻,聪娘说道:“你为什么选蒙顶石花?”
七宝转头,并不回答。
聪娘却早就看破了,她微微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蒙顶石花性寒,今日用的水是结过冰的山泉水,所以你觉着以性寒的蒙顶跟冰水,自然是相得益彰。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七宝忍不住问道:“什么?”
聪娘垂手说道:“你忘了这屋内是生着炭炉的吗?给热气一熏,这种寒性的茶汤自然散的更快。”
七宝心头震动。
聪娘说罢,却又问七宝:“可我仍是觉着奇怪,你明明不像是练习过茶道的,你怎么……会懂这么多?”甚至做到让她刮目相看的地步。
七宝并不回答,只是攥紧了拳。
怎么办……自己输了的话,那玉笙寒。
在场众人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有人情不自禁看向玉笙寒。
玉笙寒走到跟前儿,望着那一盏蒙顶石花,笑道:“斗茶我是外行,只是方才我看着你的动作,竟有种‘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感,没想到观一场斗茶,也会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