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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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还活着,这是一个奇迹!说来可就话长了!”秦北洋到底还是屏住了,没有泄露地下世界的秘密,“远山,竟然用我的小镇墓兽九色来给女儿起名字,可真有你的!”
“对了,你的媳妇呢?快带我认识一下,我得叫她一句嫂子是不?她也一定想念这孩子呢,就当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秦北洋的这一句,说到齐远山后背心发麻——自己的媳妇就是秦北洋最爱的欧阳安娜!
但这一天,终将来临,谁都在劫难逃。
齐远山抱着女儿上马,吩咐士兵封闭墓道口,绑上两个被打晕的盗墓贼返回。
除夕夜,秦北洋骑着汗血马,带着小镇墓兽九色,穿过乾陵的雪夜,进入一对奶头山前,固若金汤的营盘。
一路上,齐远山默不作声,秦北洋心中生出一丝隐忧。
那只永泰公主墓里出来的黑猫,始终奔跑跟随在马队的后边。
新造的瓦房之中,小九色的哭声响起。一名少妇身着棉袍出来,自来卷的发丝垂在耳边。她闪烁着琉璃色目光,看到齐远山怀中的孩子,又惊又喜地接过来,在烛光下端详小脸蛋,当下泪如泉涌。
她的注意力全在孩子和齐远山身上,并未看到丈夫身后的那个高大男子,也未看到男子脚边的那条“猎犬”。
欧阳安娜。
她急匆匆奔回卧房,打开襁褓,确认是个女孩,又看到脖颈背后的鹿角形赤色胎记——如假包换的齐九色,正是中元节之夜丢失的心肝宝贝儿。
再次失声痛哭,即便五个月不见,女儿仍然认得妈妈,至少记得妈妈身上的气味。
安娜还有奶水,即便女儿失踪的日子里,她也保持每天挤奶的习惯,就是为了女儿回来的那一天,能吃上一口妈妈的奶。她解开衣襟,将饱满的乳头塞到孩子的小嘴里。吃惯了鹿奶的九色,吃起母乳来又是另一番味道。女儿吃得很香,吸干了左边再吸右边,直到在妈妈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她将女儿放在摇篮床上,锁紧门窗,外面还有铁栏杆,以免再有妖魔鬼怪来偷走孩子。
擦干眼泪出来,她紧紧抱着齐远山,耳边呢喃:“谢谢你!远山!你救了我的女儿!”
除夕夜,七个半月的女孩九色,完璧归齐。
齐远山回了一句:“我们的女儿!”
泪眼朦胧的欧阳安娜,依然没注意到暗处的秦北洋,她忘情地送给齐远山一个香吻。
这是他俩结婚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吻,四片嘴唇的相聚。
齐远山惊慌地挣脱出来,反而牵住秦北洋的手,用力拽到身边:“安娜,救回九色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她狐疑地走近灯光,这才看到秦北洋二十一岁的脸,依然是一副小工匠的打扮,只是皮肤多了些阳光与时间的痕迹。
“你……”
眼泪水又哗哗地奔流而下,她刚要扑入秦北洋的怀抱,却看到一旁的齐远山,却紧锁眉头地后退。
“安娜!”秦北洋不是傻子,刚才那一幕,安娜与齐远山的吻,就在他的眼门前发生,他摇摇头说,“嫂子。”
“你说什么?”
“远山!安娜!”秦北洋微微一笑,抓着他俩的手,让他们握在一起,触碰到安娜左手中指上的玉指环,没想到她还戴着这枚他送的礼物,“祝福你们!”
齐远山立时把手抽回来,低声说:“对不起,北洋,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
“以为我已经死了!不错,在北极的维京人陵墓,你们亲眼看到我坠入火山口,粉身碎骨,化为灰烬……全世界都会这么觉得!天经地义!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能住在古墓之中。”
秦北洋爽朗地大笑起来,拍了拍齐远山的胳膊,“远山,你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地盘,以后就是一方的诸侯啦!”
他又看着安娜琉璃色的眼球说:“安娜,你的女儿太漂亮了,而且她跟我很有缘分!我可以做她的干爹吗?”
安娜先是点头,却又摇头:“你不可以做九色的干爹。”
刹那间,她真想大声说出口——秦北洋,你是九色的亲爹!
如果,欧阳安娜活在二十一世纪,她一定会这么说出口,并且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齐远山离婚,带着女儿,重新嫁给秦北洋。
可惜,这是中华民国十年,西元1921年,留给安娜的选择不多。
留给秦北洋的选择更少,他笑着说:“我是个将死之人,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远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安娜嫁给远山真是有福气,真是天作之合!对啦,请忘了我吧!告辞!”
第三章 白鹿原麦客(一)
“北洋!别走!”
他谢绝了齐远山的挽留,骑上汗血马幽神,一路狂奔出兵营。
小镇墓兽九色紧跟在他身边。那只黑猫却留下来,循着小女婴九色的气味钻入营帐。
士兵们还在营房里守岁,吃着火锅唱着歌。为了庆祝过年,有人放起烟花爆竹。
秦北洋背后的星空,升起绚烂的烟花,宛如东风夜放花千树。九色与幽神都停下来,驻足观望灿烂的苍穹。寒冷空气中充满火药味,烟花一度照亮整座乾陵与无字碑。考虑到火药与烟花的发明时间,这必是武则天生前从未见过的美丽幻景。
“走啊!畜生!走啊!”
正月初一的凌晨,已过三更,秦北洋声嘶力竭地叫喊,第一次咒骂幽神和九色。他用马刺猛击汗血马的腹部,促使它撒开四蹄狂奔,远远离开焰火盛开的乾陵。
烟花与流星在天上飞。
曾经少年的他的眼泪在风里飞。
泪水转瞬被风干,留在脸上的泪痕,北风下刀割般的疼。
脑中莫名地闪过两句小杜的诗“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只可惜,他并不知晓这个“子满枝”,就是他秦北洋自己的“子”啊!否则,他必然转回去再找安娜,抱起自己的亲生女儿——九色。
冥冥之中,能从古墓中拯救这个孩子的,唯有她的亲生父亲,秦北洋。
而能在唐朝古墓中存活下来,并且吃着鹿奶长大的孩子,也必然是出生在唐朝地宫棺椁上的秦北洋的女儿啊!
以上这一切,只有欧阳安娜、齐远山还有本书的读者们知道,秦北洋全然一无所知。
但他知道,每个人来到人世间,从未经过我们自己的同意。人不可能选择自己出生地与时间,假如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绝不会选择出生在国破山河在的庚子年,出生在唐朝大墓地宫的棺椁上……但他会选择再一次认识欧阳安娜,哪怕再一次生离死别。
假如上天不给再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们唯一可以选择的是,是死亡。
秦北洋骑着汗血马狂奔了一天一夜,踏着冰面渡过渭河,绕着古老的西安城墙而过。这是二十一年前,父亲与娘亲逃难走过的路。
中国人说,叶落归根。如果,要给自己选择一块死亡之地,那就是选择在出生之地吧。
正月十五的清晨,秦北洋望见了白鹿原的悬崖。
幽神踏着积雪泥泞的小径上塬,田野白茫茫一片。九色双目放光,脚步越发轻快,这也是埋葬了它一千二百年的故乡。路过汉文帝的霸陵,薄太后的南陵,阔别将近四年,小镇墓兽仍然轻车熟路,穿过土塬起伏的白鹿原,向着秦岭终南山方向,直到一座硕大的封土堆前。
天地萧瑟,雪野苍茫。唐朝孟浩然踏雪寻梅,民国秦北洋却是踏雪寻墓。
九色指引的坐标,绝对不会有错的。眼前荒凉的坟冢,正是唐朝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之墓。或许,也是秦北洋上辈子的墓。
秦北洋翻身下马,跪在雪中,对着坟墓三叩首。他既是对已遭遇浩劫的墓主人叩首,也是对二十一年前,为了让自己来到世上而死去的妈妈叩首。
虽然,庚子年的深秋,自己刚刚满月就离开了白鹿原。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即便全被白雪覆盖,秦北洋似乎也都认得,无数次午夜梦回之地,命中注定之地。
老爹说过,自己出生时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为妈妈操办后事,只能草草葬在唐朝大墓的盗洞之中。但小皇子的坟冢上有不计其数的盗洞,到底哪一个才是妈妈的埋骨之所?
就像在一片森林里寻找一片树叶。
秦北洋呼唤九色帮忙,这尊小镇墓兽也无能为力。他找了块青石板,重新镌刻上娘亲的名讳,底下是“不肖子秦北洋泣立”。
立下墓碑,秦北洋再次叩首。父亲的坟墓在法国巴黎,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给老父守墓了。而母亲的墓就在眼前,何况也是唐朝小皇子的墓。哪怕终南郡王的棺椁早已远走高飞,落在阿幽等刺客们手中。他决定留在白鹿原,为妈妈和小皇子守陵。
日暮后,他发现附近比邻而居一座古墓,早已被历代土夫子盗掘一空。秦北洋轻松地潜入墓中,棺椁里只剩下一堆枯骨,再看墓志记载,原来是晚唐时的贵族之墓。
古人守墓是结庐而居,秦北洋则是掘墓为居。
他在晚唐贵族的地宫里做了个土炕,每夜睡在墓主人的棺椁旁,这样就能控制住癌细胞,以至于延年益寿。九色每晚守在主人身边,只要在古墓之中,哪怕镇墓兽的灵石再强大,都不会伤害到秦北洋。他又在地面修了一个马棚,为汗血马幽神挡风避雨,安享卧槽生涯。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
秦北洋心中只有这首李贺的《赠陈商》。他日日为唐朝大墓打扫除草,雕刻早已湮灭的石人石马石羊,想要尽量恢复一千两百年前的原貌。
他还给附近村民做工匠,维修房屋、门窗、大车、农具等等,有时赚几枚铜币,有时只能收到半斤谷子、一袋豆子。他就在露天生火做饭,以小米做饼或粥充饥。有几个农家大姑娘,常要拉着他说话,问他老家在哪儿?有没有媳妇?要不要在白鹿原安家落户?秦北洋总是如实回答——白鹿原就是老家。
有个大妈甚至还记得:二十一年前的小雪,有对夫妇在唐朝小皇子的大墓上,产下一个男娃娃。孩子他妈生孩子死了,娃娃依靠村里的妇女们哺乳才活下来,刚满月又被孩子他爹带走了。如今这位大妈已满头白发,当年却为秦北洋贡献过丰满的乳汁。
为了报答恩德,秦北洋分文不取,为大妈家里补好了年久失修的屋顶,却婉言谢绝了大妈将十四岁的黄花小闺女嫁给他的好意。
冬天溜走,春雪融化。大雁从南方飞返西伯利亚。农家纷纷下地干活,照顾春天生长的麦苗儿……
第三章 白鹿原麦客(二)
在白鹿原守陵的秦北洋,再也没有刮过脸,胡须从嘴唇、下巴还有两腮生长出来,犹如一茬茬的韭菜。他遗传了父亲茂盛的荷尔蒙,将来必会有一把络腮大胡子。
春天是万物交配的季节,不仅是动物还有人,都有按捺不住的欲望。春夜响彻野猫叫春的惨声。九色经常从背后袭击幽神,半是开玩笑半是表达爱意,可惜汗血马对于异种交配毫无兴趣。秦北洋每晚睡在古墓地宫,虽然肺癌不再复发,但早晨的生物钟却让他寂寞难熬,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只能依靠自己右手解决问题。
农历五月,公历六月,天气渐渐炎热,麦收的季节来了。
关中盛产两种“客”,一是“刀客”,为富商行旅保驾护航看家护院;二是“麦客”——麦收季节,赤贫无地的农民们,如果年轻力壮,吃苦耐劳,又有收割的经验,便会带着镰刀流浪四方,到缺乏劳力的村庄,受雇佣收割麦子。
因为地理气候的不同,麦子收割时间略有差异,比如关中最早麦熟,然后是银川平原,最后才是陕北黄土高原,犹如候鸟般迁徙。麦客们一路流浪而去,替人割取沉甸甸的麦子,换取微薄收入。他们往往成群结队,父子兄弟同行,以免被人欺负。
秦北洋加入麦客们的行列。跟他一起干活的是刘氏三兄弟,年纪跟他相仿,来自陕北保安县。三兄弟在老家没有一寸土地,祖祖辈辈给地主做佃户,爹娘在前些年的饥荒中饿死了,如今为了糊口只能做麦客,否则回家连媳妇都娶不上。
成长于地宫的工匠之子秦北洋,从未正儿八经干过农活,动作开始有些笨拙,在烈日骄阳下出卖汗水,弯腰挥舞镰刀,犹如刀光剑影中的关中刀客。麦杆被割断时的劈劈啪啪声,就像砍断脑袋的咔嚓声。他跟着麦客们一边割麦,一边捆扎,田间到处是一簇簇麦子。眼前是金灿灿随风起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