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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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七娘惊讶的瞪圆了眼,不服道:“阿娘,你为什么要罚我?”
“身为顾家的嫡女,我的女儿,其言行举止连自己的庶妹都不如,难道不应该受罚吗?”虞氏道。
很少见母亲的脸上有这般愠怒之色,顾七娘神色一愣,微露出尴尬与怯色,忙屈膝行了一礼道:“是,母亲,女儿谨记!”
与虞氏母女的淡定平静不同,顾十三娘所在的栖霞院就不那么平静了,因为挨了训,胸中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顾十三娘抬脚几下,便将几个绣墩踢得老远。
几名婢女手忙脚乱连忙将她踢翻的绣墩家具摆正,刚直起身子,气还没喘够,就听顾十三娘喝道:“渴死了,这栖霞院里难道连茶水都没有了吗?”
这一声喝斥,本来就神情惶惶战战兢兢的几个婢女皆不敢出声,你看我我看你的赌着谁也不想先迈步,还是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婢女抗不住压力,忙倒了杯水颤抖的送到顾十三娘面前。
顾十三娘接过仰首就是一饮而尽,婢女看得惊愕,身为下仆,如果主子们的言行举止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不合规矩,她们也是要受到严惩的。
婢女想要规劝,但一个字都还没有吐出,就听得“噗”的一声,脸上一烫,却是被喷了一脸的茶水。
“这什么茶,难吃死了,我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做这么难吃的茶来敷衍我的吗?”顾十三娘喝道,然后一指门外,“还不快去给我查,那贱婢现在又在干什么?”
她话说完,几名婢女连连答是,正要出门时,门却开了。
张氏带着几名老仆走了进来。
“十三娘,你又在闹什么?”此时的张氏没有了在怡心堂里的温婉慈和,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和愤怒。
顾十三娘却浑然不在乎,仍旧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道:“母亲,我不明白,她不过一庶女,您为什么要替她说话?莫不是,你还怕她不成?”
张氏脸色一怔,目光有些游离沉沉,怕她?不,她不是怕她,而是那张脸……实在是太像……
“十三娘,母亲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即便她是庶女,那也是顾家之女,你作为顾家长房嫡女,怎能如此没有容人雅量?”张氏厉声斥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胡闹了!”
“可是母亲,我想要柯亭笛,我想要她从张家表哥那里骗去的柯亭笛。”顾十三娘不依不饶,“只要您从她那里给我要来柯亭笛,我以后就不会再闹。”
“你这是在威胁母亲?”张氏冷着脸竖眉道。
顾十三娘这才缩了回去。
“阿研不敢。”她低头道,却还是不愿罢休,“可是,母亲……”
张氏打断了她:“罢了,那柯亭笛到底有没有在她手中,母亲尚且不知,就算在,你以后也不能去索要,阿研,母亲须得让你知道,人活在世上,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有时候,人也要懂得放弃,一味的索取,总会让你尝到求不得之苦。今日还只是柯亭笛,以后就不知道会是什么了……”
张氏说到最后,语气幽幽,竟还有些余音缭绕的怅然。
顾十三娘越发怔怔,蹙了蹙眉头:“母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张氏看了女儿一眼,长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时,吩咐一名老仆道:“看着这座院子,她若不知反省就永远别再让她出门,否则再闹出了什么事,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得发卖出去!”
下仆们连连道是。
张氏走了出去,几名婢仆跟上。
几人沿着抄手游廊,穿过穿堂,经月洞门,走出院子后,张氏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女儿所在的院子一眼,不禁心叹道:“我张淑祎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女儿,与她相比,真是差远矣!”
仆妇们看着她神情无奈隐含感伤,心中也跟着担忧怅惘,忙劝道:“夫人,十三娘还小,府中请了夫子教学,以后十三娘子的性子一定会变的,再说了,夫人不是还有小郎君吗?”
提到小郎君,张氏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欣慰的笑意,然而这笑意没有持续多久,又转化为一缕惆怅。
“为人母者,总是希望子女个个优秀。”张氏叹了一声,手持团扇,缓步向前走去。
一众仆婢再次紧跟而上,几人穿过一片竹林,走上长廊,假山碧池从旁而过,行了不过几步,却又见张氏停下了脚步。
此时月已初升,照得澄塘中的水波光粼粼,仿若星辰闪耀,夜间传来呦呦鹿鸣。
张氏忽然问:“虞氏罚了那小姑子去跪伺堂?”
“是!”仆妇应声作答,怔怔一刻,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而且那小姑子出乎意料的还很听话,一言不发便去跪了。”
张氏凝了凝眉,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言罢,思索了片刻,又抬手吩咐道,“晚间,做点精致的吃食,送到伺堂里去!另外,派个人好好看着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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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一个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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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伺堂很大,其先祖神位可追溯到东汉时期的顾综,其后三国至两晋,皆有鸿儒倍出,出入将相为官者,顾家先祖以“君王以忍辱负重为重,臣下以恭敬谨慎为节”来教导子孙,及至永嘉之乱后,曾祖父顾荣接南来士族在江东立足,成为东晋朝廷极为重要的功臣,顾家在其领导下再次进入一个鼎盛阶段,成为三吴之地士族之首。
关于曾祖父的事迹,顾钰前世也多有耳闻,作为两晋之时的名士,曾祖父一生可谓是经历坎坷且传奇,“诈酒避祸”险险的躲过了齐王之乱,永嘉南渡时又饱受颠沛流离之苦,若非曾经对人有“施炙”之恩,恐也难归故里,其短短的一生便见证了前朝的兴衰更迭与战乱之残酷,故而曾祖父在晚年之际,一直告诫子孙“为善去恶,厚德载物”,以此作为顾家家训来传承。
望着堂上悬着的巨大牌匾,顾钰定了定神,心中似有暗潮涌过!
“为善去恶,厚德载物”,前世她终究未能做到这一点,她手上所染的鲜血恐怕比整个顾氏族人都要多吧,所以才会得到那样一个结局。
“祖父,阿钰回来赎罪了!”
两行清泪徐徐落下,顾钰看着那八个大字,终于重重的跪了下来。
寝殿之中,几盏牛油灯闪烁着猩红的光芒,焰影重重照出伺堂中所跪着的单溥剪影。
顾钰连磕了几个响头后,便执笔在一张干净的书简上写起字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字了,前世也许少时有跟教习先生学过字,但大多已忘记,她唯一能记住的便是桓澈教给她的一切,包括书法与音乐方面的训练。
当今之世,时人好清谈,尚风骨,推崇“托怀玄胜,远咏庄老”的风流态度,品评一个人的才德在于“玄心,洞见,妙赏,深情”,而选才的标准又首推“书法”上的造诣,前世桓澈为了能打败家族清望位列南北士族之首的琅琊王氏,在书法上可谓苦练不缀,甚至对她的要求也以此为目标而不减。
然而要练就王逸少独俱一格的书法该是何其难,时人谡其“虎卧凤阁,丰神盖代”,其赞誉和影响不仅是一时之最,乃至于后世也对其心悦诚服。
桓澈曾说,她是他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难道就是因为需要一个完美得甚至没有过去的她,所以,才会让顾家灭了满门吗?
顾钰心中翻涌着,刚研墨写下一个字,便颤抖着再也写不下去,一阵冷风从后面的穿堂吹来,思绪被吹乱,人反而清醒了一些,紧接着便有足音响起。
“谁?”前世所练就的警惕和敏锐令她脱口出声。
足音走进,在牛油灯光照射下,她才看清原来是妙微提了一篮子吃食进来。
“娘子,你跪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了,我给你送点吃食来!”说着,把篮子放到面前,从中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蒸羊羔出来,笑嘻嘻道,“娘子,快吃吧,这些菜你一定爱吃。”
顾钰看了一眼篮中的菜肴和点心,疑道:“这些菜并不是你做的吧?”
她手头并不宽裕,暮烟阁里的食材可并不多,而这篮子里的菜却都是既贵且极难做的。
妙微脸色一变,收了笑容,点头答道:“是,娘子,这是大夫人身边的吴妪让我来送给娘子吃的,吴妪说,这是大夫人的意思,娘子身娇体弱,又刚生了一场病,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主母明面上的惩罚是教导,但也不能短了娘子的吃用。”
“大夫人?”顾钰立将目光转向了她,“大夫人送的吃食怎么会让你送来?”
妙微神情一愣,忖度了一刻答道:“奴是得了陈妪的吩咐,本是做了几道小菜悄悄的来送予娘子吃的,只是途中遇到了吴妪,吴妪说奴给娘子备的菜太过清素,所以就带着奴去了一趟大厨房……叫厨房的管事李妪备了这些送来。”
顾钰再次看了一眼妙微摆放出来的菜肴,心中默然一笑,可谓苦涩非常,前世的时候,她就是因为给嫡母虞氏送了一碗由张氏所做的银耳莲子羹,所以才会导致虞氏早产,之后张氏根本不承认,反而带着一众仆婢赶到虞氏的幽兰苑中将她当场抓获,几个婢子立马指出她是谋害嫡母腹中胎儿的凶手。
可笑的是,前世她一直视张氏为母亲,甚至帮着她暗中与嫡母作对。
顾老夫人乃是祖父的填房,大伯父又是先太夫人之子,这对母子可谓是貌合神离,连带着张氏在顾老夫人面前也不怎么讨喜,若不是因祖父偏袒着大伯父,这顾府中的管家之权也落不到张氏的手上。
不过,她记得祖父就是在今年去逝的,祖父已年近古稀,本就到了远离庙堂的致事之年,就此作古也算是寿终正寝,只是巧的是,祖父去逝后,她的生母沈氏也猝然病逝,而嘉兴伯的爵位最终落到了二伯父的手中。失去了祖父的庇佑,她在这顾府中的日子便更加艰难,所有的霉运都接踵而至。
想到祖父的死,以及生母沈氏的死,顾钰的眸中不觉的又射出清冷的寒光。
妙微看了一眼,心中不自禁的咯噔了一下。
这时,却听顾钰问道:“阿微,你知不知道,我从前有一个别号。”
“别号?”妙微讷讷的问,“什么别号,奴怎么没听说过?”
顾钰笑了一笑,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别号叫……夜罗刹!”
夜罗刹?
妙微心底一寒,勉强笑了一笑,僵着脸道:“真不知,娘子生得这般美貌,怎地会有这样的别号?何况娘子现在还未及笄,尚无人赐字,谁会给娘子取这样难听的别号?”
顾钰仍是抿嘴一笑,将视线转向了寝殿之上的牛油灯,忽地命令道:“你去将那一盏牛油灯取来吧!”
“娘子取那牛油灯干什么?”妙微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但见顾钰肃然的脸色,又忙颔首道,“好,娘子稍等!”
妙微起身,走到了伺堂之中一处神龛之前,将一旁置放的一盏牛油灯小心翼翼的取了来,摆放在顾钰的面前。
顾钰也不掩饰,当着她的面,从衣袖中取出一只荷包,将些许粉沫洒在了牛油灯之中,顿时,牛油灯中的火焰彭地一下如花绽放,一种奇异的香味从中散发了出来。
“咦,娘子,这是什么香味,可真好闻!”
妙微惊异的叹了一声,但见焰光照射之下,娘子的脸忽明忽暗,竟有一种诡异的惊心动魄之美,何况娘子还在笑,这笑颇有一种大司命俯视芸芸众生的威严神秘以及冷诮寒意。
看着看着,妙微只觉眼前的这张脸越来越模糊,亦近亦远,亦虚亦实,就仿若在画中一般,最后,她只看到那如朱丹含露的唇瓣轻启,好似说了一句话,但她却已经听不清了。
而这句话……
顾钰缓缓的站起身,说道:“我需要你帮我留守在这里!”
说着,便将妙微的身子摆正,解下身上的浅绿色氅衣,披在了她的身上,之后,迅速挽了发髻,以黑布蒙面,纤细的身子便如同游龙一般狡捷的打开一扇子跃了出去,因她里面着的是青衣,这般融入夜色之中,便几乎如风吹过一般无痕。
伺堂外守着的两名仆妇似听到有窸窣的响动,便朝伺堂中望了一下,但见一个穿着水绿色大氅的身影还端正的跪在那里,便也打消了心中的疑惑,没有走进去。
“刚才似有一只鸟儿飞过,你看见了吗?”其中一个仆妇问。
另一个仆妇思忖了一下,望了一眼夜色中婆娑的树影,枝叶因风而动,回道:“好像是有,不过,也许是我们看错了……”说着,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