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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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钰看着她,道了一声:“好,不过,你要等一会儿。”说罢,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寝房之中。
陈妪见她走来,忙拉了她的手,再三叮嘱道:“娘子,三夫人叫你去她那里一定也是为了今日之事,你一定要沉得住气……”
顾钰笑了笑,将视线转移到了黑漆木桌上还在冒着缕缕雾烟的瑞金香炉上,忽问道:“妪,此香是什么香,如何得来的?”
陈妪微愣,思忖了一下答道:“好像是叫什么‘回魂香’,对,就是回魂香!娘子晕迷之时多梦魇,老奴去了一趟妙安寺,向寺里的长老询问了一下娘子的情况,那长老说娘子在梦中被邪崇所惑而灵魂不得回身,老奴便求那长老赐一物能趋除邪崇保娘子平安,那长老便赐了老奴这回魂香……老奴听说那长老也是拜于杜天师门下,道术通神,这不,老奴将这香才点了两三日,娘子果然便醒了!”
杜天师?
听到这三个字的顾钰不由得心头咯噔了一下,脸色微沉。
陈妪微感不妙,便问:“娘子,怎么了?”
顾钰看了看陈妪,尤其是想到她适才提到杜天师时眼中闪烁出的兴奋之光,心中不免失笑,却也仅道了一句:“没什么,这香还剩多少,可否予我一用!”
“娘子说的什么话,你是主,我是仆,娘子要什么,老奴岂有不予之理。”说着,又道,“娘子稍等片刻,奴这便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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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嫡母虞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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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钰从房中出来时,顾七娘早已等得不耐烦,不免又喝斥了一句:“你在忙些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顾钰微微欠身,向顾七娘行了一礼,极为谦恭的回了一句:“让姐姐久等,报歉。”
顾七娘眼见她态度恭谨挑不出错处,便也只好收敛住心中的怒气道:“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便率先走去,顾钰慢慢跟在其后。
顾氏庄园极广阔,嫡母虞氏的住处在西院北角,也是一处极幽静雅致的所在,其间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藤萝修竹,掩映于一片苍翠松柏之中。
在顾七娘与两名老妪的带领下,顾钰经过一条曲折的抄水回廊,路过好几座亭台,才见一座极为精致的别院所在,白灰墙,浅红瓦,连接着拱门和回廊,挑高了大面窗的客厅,其间雕花古朴典雅,又清新悦目,直令人心旷神怡。
转过一道紫檀木架子的大插屏,顾钰便看到了斜身倚坐于一几旁,正慵懒研墨写字的虞氏。
此时的虞氏一身白色对襟的三重深衣广袖裙裾,梳着较为松散的堕马髻,头上斜插一枝紫檀木的孔雀单翅木簪,眉目低垂如画,口若含朱玉润,人便这么慵懒的坐在那里,白色裙裾以流水般的线条自她曲线的身体落下,更显得身姿娇弱,万种风情。
无疑,虞氏的长相是极美的,其娇柔如娇花照水的气质与十娘不相上下,但与十娘相比,却又多了一分慵懒和蕴藉的妩媚。
顾钰的生母沈氏在吴郡一带也是出了名的美人,个性最是张扬而洒脱不羁,很难想象,以武宗豪强之家出身的沈氏,输给的竟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看似人蓄无害的女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时人欣赏病弱含蓄多于艳丽张扬,这样的女人能走进男人之心也确实不足为奇,但也由此可见,沈氏输的绝不止是样貌,还有……心机。
见顾钰到来,虞氏才悠悠的抬起眼皮,缓缓将手中的笔放下,她的面前,白绢上正书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大字,是极为秀丽的簪花小楷,不难看出,效仿的正是西晋卫夫人的书法,时人谓,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美人登台,又如红莲映水,碧沼浮霞”,就连王逸少启蒙也是以卫夫人为师。
但很显然,虞氏书法虽美,却也美不过卫夫人,就更别说书圣王羲之。
她看了顾钰一眼,顾钰便行了一礼,道了声:“母亲。”
虞氏便嗯了一声,眸光中却微显讶然,她清了清嗓音,略清甜的声音便溢出:“听说你被祖母叫去了怡心堂,为的是你与十娘落水之事?”
事出突然,她并没有来得及赶到怡心堂,顾老夫人便将此事作罢了,却在她请安时,又将她狠狠的训了一顿,道是,这孙女既是养在她膝下,其教导养育却是她不得忽视的责任。
顾钰道了声:“是。”
虞氏虽然心里这般想,脸上却看不出喜忧,她微微侧了侧身子,尽量将身姿看上去优雅又端庄,又道:“你既尊为我为母,那么作为母亲的我,对你做错之事给予教训和惩罚,你可有怨言?”
“自无怨言。”顾钰毫不犹豫的顺口答。
虞氏怔了怔,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听话,迟疑了甚久,才道:“那好,你今日冲撞了你祖母,又将十娘气得不轻,你与张十二郎私相授受,导致十娘与张家郎君的婚事作废,这每一桩事对于闺阁女郎来说,都是极为严重影响声誉之事,母亲便罚你跪伺堂,抄写《道德经》五十遍,你可甘愿?”
“甘愿!”
顾钰仍是毫不思索的回答,这会儿便连顾七娘都讶然的张大了嘴。
虞氏怔忡一刻,正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顾钰笑了笑道:“不过,既是抄写道德经,母亲也当赐我一些笔墨纸砚,以及木匾。”
“你要木匾做什么?”虞氏脱口诧异的问。
“也没什么,就是写字的时候,可能会用得着。”顾钰这般解释道。
虞氏狐疑的看着她,半响道了一声:“好!”然后吩咐下仆取了一些笔墨纸砚以及木匾来,交到顾钰手中。
顾钰恭恭敬敬的接过,转身就要离开,却忽地又顿下了脚步。
她一顿下脚步,顾七娘与虞氏皆身子一顿,目光警惕的看向了她,早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就此乖乖的领罚,其性子更是承继了她生母的桀骜不驯,嚣张跋扈,这顾府里哪位姐妹没有挨过她的拳头,可这丫头不管受多重的惩罚,却还是屡教不改,偏偏父亲和祖父还偏袒着她,处处为她说话,不然,以她一名庶女的身份,就怎么会在这顾府中呆到现在?
顾七娘正想着,就听她道:“哦,对了,母亲,我听说母亲出身名门,自小可是熟读百家之书的,那么,孔孟庄老自是不在话下,敢问,庄子有一言,言者,何也?”
虞氏一怔,那双似喜非喜含情的双目飞快的抬起,投向了顾钰,她问这干什么?
心中虽疑,虞氏还是答道:“言者,风波也!”
顾钰便笑了,也跟着说道:“是也,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孔子也说,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母亲家学渊源,自是思辨敏捷,当知道言语这东西向来捉摸不定,又怎能偏听偏信,难道主母认为,传言乃实也,道听途说,可信也,然,若以此为道,未免浅陋也!”
虞氏不由得一怔,实在是想不到顾钰竟会拿老庄之言来驳她,她自幼习便熟读《论语》、《老子》与《庄子》,这些话自是熟记于心,但被一晚辈拿出来讽喻,到底有些颜面尽失。
顾七娘更是瞪目结舌,既而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此等小事,与道何干?”
顾钰笑了一笑,仍旧心平气和的接道:“小道也是道,圣人说,大道至简易,小道至繁难,所谓见微知著,亦可要明辨是非者也。”
“你——”顾七娘气结。
然顾钰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看向虞氏继续道:“我见母亲笔法从容,婉约流畅,当是智者乐水,夫唯不争,既是以水之性滋养万物,主母却仅因风起而乱心性,其道……可谓远矣!”
这时的顾七娘就不只是杏眼圆瞪了,又惊又诧,直气得说不出话来,直过了好半响,还是虞氏能保持着她不愠不怒的泰然风度,问道:“你觉得,母亲听错了什么?”
顾钰一笑,眸子中竟是光华流转,神采奕奕,她答道:“第一,我并未冲撞祖母,第二,我也未气十娘,第三,我并未与张十二郎私相授受,母亲说的这些,我统统都不认,另外,母亲既是为我名誉着想,当不会就这样定我的罪!”
虞氏的脸色便是一变,想要说什么,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锋,她没想到在晚辈面前,自己竟然完全输了气势,更让她觉得可气的是,话说到这份上,她若是再辩驳便失了长者的风度。
倒是顾七娘不管不顾,厉喝了一句:“你住口,有你这样跟母亲说话的吗?你到底懂不懂‘孝悌’二字!”
“六亲不和,才有孝慈!”顾钰冷笑着说完一句后,才抱着一匣子笔墨纸砚走了出去。
见她如同风刮过一阵般的走远,顾七娘直气得跺脚,好半响,吐出一口浊气,说道:“阿娘,这丫头她……胡言乱语什么,这是诡辨也!”
哪知虞氏面色一肃,端正了身子,轻声斥道:“你住嘴,她说的有理,是我错矣。”
“阿娘,你说什么?难道连你也糊涂了?”顾七娘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虞氏却看向她道:“瑾儿,如此沉不住气,你与她相比,便差远矣,在这顾府里,‘上善若水,夫惟不争’,这才是阿娘应走的道,要走此道,就要有比之常人更能忍耐的心性以及海纳百川的宽容!”说罢,她看向顾七娘,补充了一句,“你也应该如此。”
顾七娘皱了皱眉头,强忍了半响,才将那几乎喷溥出来的怒气给咽了下去,忙欠身颔首道了声是。
“可是阿娘,你难道不觉得今天的十一娘,很是怪异吗?”顾七娘说道,“她从前虽说也脾气坏,却没有这么能言善辨!”
虞氏再次提起笔,研了一下墨,面色从容,淡定的说道:“是很怪异,所以阿娘也从来没有轻看过她,一个肯唤不是自己生母为母亲的人,本身就不简单。只是今日的她,好像愈发脱颖而出了!”
停下手中的笔,虞氏抬头望了一下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叶,心道:水利万物而不争,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关十娘与十一娘落水之事,瑾儿,你知多少?”她转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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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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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七娘还在为虞氏对顾钰给出的“脱颖而出”四个字而暗生不悦情绪,此时听到虞氏问到落水之事,她也来了精神。
“母亲,我觉得此事定然与十三娘有关。”顾七娘说道。
虞氏看向她。
就听她道:“母亲,十三娘素来就不喜十一娘,又对她那张家的表哥怀有仰慕之情,而张家郎君又与十娘和十一娘交好,十三娘常因张家郎君赠予姐妹们礼物之事而争宠生妒,这次的士女游宴,也是因为张家郎君画了一副画,十三娘便挑起事端,也不知跟十妹说了什么,十娘才会被气得一个人跑去锦鳞池边,才会和十一娘争吵,然后一同落了水。”
“十娘被气到锦鳞池边,又如何会与十一娘碰上?”虞氏这一问,却是让顾七娘愣住。
“我怎么知道?也许十娘就是知道十一娘在锦鳞池边,所以才跑去那里的。”找不到充分的理由,顾七娘便以这一句话搪塞了过去。
关于士女游宴上,一些小娘子们所发生的事情,虞氏也有所耳闻,但却知之不详,更未亲见,事后,顾老夫人也打杀了几名仆婢,自此下仆们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再提。
敢提的也只有大房里那素来骄纵的十三娘子了!一个九岁的小娘子竟会有如此心机?还是……这件事情根本就是“那个人”所为?
见虞氏怔神,顾七娘又道:“阿娘,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你别看十三娘年纪小,她越是小,越是仗着受宠而肆无忌惮,十妹与十一妹落水之时,我虽在亭中也未亲见,但事发之后她是第一个赶到锦鳞池边的,这难道还不够说明她……”
虞氏目光生疑,看了看窗外,示意顾七娘闭上了嘴。
顾七娘不再说话,房间里静默了一刻。
“适才十一娘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有九思,无真凭实据,便不可妄下定论。”虞氏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对顾七娘说道,“这句话,你要谨记!”顿了一声,又肃然道,“你也去将《论语》与《庄子》抄写十遍!”
顾七娘惊讶的瞪圆了眼,不服道:“阿娘,你为什么要罚我?”
“身为顾家的嫡女,我的女儿,其言行举止连自己的庶妹都不如,难道不应该受罚吗?”虞氏道。